「沒錯,」小泉紅子見池非遲做了那個潑冷水的人,也就沒有再支支吾吾,向越水七槻舉例解釋,「就以蒙格瑪麗家族來說,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擁有著蒙格瑪麗家族血脈的人,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祖先是什麼樣的人,不知道他們祖先的信仰和他們家族的守護神是誰,其中可能有大部分人,在很多輩人之前就已經成為了教廷信徒」
越水七槻心頭遭受重擊,忍不住眉頭微皺,神色也變得沉重起來。
這個是她之前未曾想過的。
教廷不僅屠戮了那些家族的大部分人,抹除了那些家族的歷史,還讓那些家族的後人成為自己的信仰者,這樣還不算絕對的勝利嗎?
「而且在這個科學主義時代,無神論者也有不少,你大概也聽說過伊麗莎白的孩子們,」小泉紅子繼續道,「伊麗莎白的女兒索菲亞很早就去世了,她的孫子從小就離開了她的身邊,被送往與家裡有聯繫的旁支生活,中途還加入了基督教會,她的曾孫女鶴見葉子雖然喜歡草藥醫學,卻是一個無神論者,自然之子的夢境只持續到索菲亞去世之後,我們和鶴見葉子並沒有任何交情,骨玉也沒有陪伴她成長,就算告訴她,她的家族曾經有這樣的守護神、這樣的過去,她也會當作故事來聽,她不會是自然之子的信仰者,也就是說,在伊麗莎白死後,蒙格瑪麗家族的守護神就徹底變成了傳說故事,不會再有人信仰他,也不會有人記得蒙格瑪麗曾經的興衰,曾經那個蒙格瑪麗家族難道還能算存在於世嗎?」
池非遲看著越水七槻脖子上的骨笛項鍊,「最重要的是,靈魂鏈接斷了。」
「靈魂鏈接?」越水七槻一臉不解。
「或許是因為我陪伴了他們成長,蒙格瑪麗家的歷任家主與我都會覺得彼此親近,也可以說,我們之間有著一種靈魂上的鏈接,」池非遲耐心解釋道,「我和伊麗莎白之間有鏈接感存在,即便我自索菲亞去世幾年後沒有再看著她成長,但當我去到江神原、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我們之間依舊有熟悉親切的鏈接感,另外,我見過嬰兒時期的櫻木功、照顧過他,他對我也有親切感,卻缺乏那一份奇妙的鏈接感,我們的靈魂對彼此十分陌生,到了鶴見葉子這一代,我們之間連親近感都沒有了,我也接觸過鶴見葉子,她靈魂里透著我完全陌生的氣息,我們之間也缺少著某種鏈接的契機,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伊麗莎白是最後一個了,等伊麗莎白死後,我認識的蒙格瑪麗就徹底湮滅在歷史中了。」
越水七槻注視著池非遲的雙眼,心裡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
那雙紫色瞳孔的雙眼依舊沉靜無波,好像並未將普通人的生死興衰放在心上,但是那雙眼睛的主人說起蒙格瑪麗,句句透著多年相伴的親切,字字藏著自己心底的在意。
神明的信徒被劫奪乾淨,神明的過去被抹除乾淨,最終,在宗教對手的種種手段之下,他被世人遺忘。
她想想都覺得這是令人有窒息感的深仇大恨,但是神明只是平靜地注視著世間,不像就此認輸,也沒有恨意深藏眼底,那卻是最讓人恐懼的一種狀態。
一開始她是替池先生難過,難過得有些窒息,但是現在她覺得池先生的眼睛好可怕!
「伊麗莎白大概跟我一樣有了覺察,所以她把骨玉還給了我,我也沒接受了,」池非遲說著,發現越水七槻臉色唰一下變白,立刻出聲喚道,「越水?」
越水七槻看著那雙紫色眼睛浮上一絲探究,感覺自己就像退離了恐怖深淵,心頭的恐懼也如潮水般退散,緩了一下,將思緒拉了回來,「沒、沒事你怨恨教廷嗎?」
「我當然會恨。」
池非遲覺得越水七槻這個問題很奇怪。
雖然他心裡缺乏太強烈的恨意,但每次想起他跟教廷的恩怨就會心裡發悶,恨不得覆滅教廷,次次如此,那絕對是很強烈的恨意了吧。
他看著成長起來的家族,被那些混蛋給滅了,他自然會怨恨,這種事還需要特地問一下嗎?
心裡覺得奇怪,池非遲也直接問了,「為什麼這麼問?」
越水七槻見池非遲說恨說得這麼坦然,反省自己剛才覺得池非遲眼睛可怕很不應該,很可能是今天所見所聞太匪夷所思、導致自己戴上有色眼鏡去看池非遲,一想到這些,心頭的恐懼也徹底消散了,試著把話題帶過去,「沒什麼,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們對教廷的態度,是想避而遠之,還是想找機會復仇。」
「復仇,」池非遲回答得乾脆直接,「現在力量不夠,那就等,等力量積蓄夠再行動,反正我早晚要把他們剷除掉。」
越水七槻:「」
她之前的感覺倒也沒錯,池先生真的是那種面上不動聲色、像毒蛇一樣潛伏著找機會的老陰咳,池先生心思藏得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習慣就好。
「我也一樣,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會選擇避而遠之,以保住傳承為重,但是認識自然之子之後」小泉紅子深吸一口氣,努力讓神色保持鎮定,眼裡赤色似乎變深了一些,「不,是在親眼見過獵巫運動之後,我就不想讓教廷好過,他們把我家族裡的人送上火刑架,大聲喝罵我的信仰,把我的信仰批判成不入流的、骯髒的,還要逼赤魔法家族的孩子也認同他們,不向他們妥協,他們就將之毀滅,還有,如果說赤魔法家族當年行事還有些乖僻,那蒙格瑪麗就是世代與人為善的家族,蓓姬和菲碧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蓓姬從來沒想傷害任何人,教廷卻連她都不放過,那麼,我失去家人的滿腔恨意,迫使我去做一些菲碧做過的事,也很正常吧?就算自然之子不打算參與、只有我一個人,那我也要去做。」
越水七槻看了看提及那些事就咬牙切齒的小泉紅子,又看了看聽到蒙格瑪麗就沉默的池非遲,「那我也應該做點什麼」
說著,越水七槻見兩人都看著自己,小泉紅子的目光明顯有些驚訝和不理解,臉上露出了笑容,「別覺得驚訝啊,伱們說的對,家族傳承的根本在於精神和信仰,你們認識的那個蒙格瑪麗家族確實衰亡了,但衰亡之後也可以迎來新生,我有著蒙格瑪麗的血脈,當然也可以繼承他們的精神與信仰。」
池非遲定定看著越水七槻,感覺內心受到了一種讓他愉悅的衝擊。
越水這種想法,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文化復興初期經常有的、卻久久未曾感受到的生機。
那種精神衝擊就像一份豐盛美味的大餐,把他心裡因暴食之罪升起的躁動也一下子安撫下去,不僅有著吃飽喝足的滿足感,隱約還剩下一些讓他精神雀躍的暢快感。
「只要把火種播撒出去,就有死灰復燃的希望,菲碧她們當年應該也是這麼想的,」越水七槻聲音輕而認真地說著自己的想法,「我和過去的蒙格瑪麗沒有任何交集,大概很難和她們有著一樣的思想傳承,但沒有人能說世界上不可以有另一個模樣的蒙格瑪麗。」
小泉紅子眼眶有些泛紅。
菲碧是說過類似的話,時隔這麼多年,在她沒有提及的情況下,這樣的話被七槻姐說出來,就連神色也跟當年菲碧說話時的神情相近。
她相信,菲碧當年的想法與七槻姐是一樣的。
這兩個人的想法跨越時間得以印證,好像在共同告訴其他人——『我們的想法無比正確』。
池非遲注視著越水七槻,心裡滿足而愉悅的感覺更加強烈。
他好像在越水身後看到了黛安娜的身影,也看到了仙蒂、勞倫斯以及其他蒙格瑪麗家主的身影。
他每次挑選蒙格瑪麗家的下一任家主,都不以『家族發展』為目的,挑選得任性隨意,但是那些年裡,他選定的孩子,每一個都有著骨子裡的放肆無畏,他們從來不害怕重新開始。
這就是蒙格瑪麗的精神。
在越水剛才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感覺到了蒙格瑪麗的新生。
越水七槻見池非遲始終不說話,還以為池非遲不認可自己的想法,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右手握著項鍊的骨笛墜子,有些不甘心地說道,「骨玉你已經給我了,接骨木我也幫你種上了,黛安娜也不是一開始就跟你有靈魂鏈接的吧,難道我就不可以試一試嗎?」
小泉紅子驚訝看向院子裡的接骨木。
自然之子將骨玉交給蒙格瑪麗家的人,蒙格瑪麗家的人為自然之子提供接骨木,這是數百年來默認的規則。
在他們不知道七槻姐的血脈之前,骨玉與接骨木就已經重新匯聚在一處,她好像從這件事中窺見了命運複雜交錯軌跡中的一角。
就像上次進入自然之子的夢境回到數百年前,她心裡好像有了一些難以描述出來的微妙感悟,再細想又抓不住。
直覺告訴她,只要她把其中的規律想明白了,她就能掌握強大的力量,說不定可以一躍成為神明,還是很厲害的那一類神明,但是看清楚這些太難了,比數學還難,她想多了就頭疼
池非遲也看了看躺椅旁的接骨木,回頭對越水七槻道,「也對,條件都具備了,只要你願意,新生的蒙格瑪麗就交給你了。」
越水七槻覺得池非遲很像是『看在接骨木的份上』,若有所思地打量那棵接骨木,「你這麼好收買的嗎?要不要我再幫你在院子裡多種兩棵?」
池非遲:「」
這也不是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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