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飛奔報官的時候,跟著孟子學的小廝也奪路跑出去,不知去哪裡稟告家人去了。只一會兒,高文翰領著一群衙差到鳳仙樓來。原本這種喝酒聚眾鬥毆的小事不用知府過問,只是高文翰聽說是具昭帶頭鬧事,生怕被人攔下詢問內情,所以才忙忙趕來喝止。
到了鳳仙樓,帶頭的衙差大聲喝道:「住手!平陽知府高大人到,你們還不放手!」
此一聲確實起到震懾的作用。具昭先放開錢紳,繼而,孟子學放開具昭,只有錢紳還死死地抓著具昭。他雙手抓著具昭,扭頭看著站在眾人前面的高知府,大聲說道:「高大人來的正好,咱們正好對質一番!我親手交給具昭一萬兩銀子,他說交給大人了。大人你倒是說說,你從他這裡拿走我的一萬兩銀子麼?」
大庭廣眾之下被人這么喝問,高文翰有生之年還是第一次遇見。他一怔,虧得身子矮胖,臉上膚厚,一時也看不出什麼異樣神色。他看著具昭冷冷說道:「有這回事麼?你倒是說說,你什麼時候給本官銀子了?手裡有憑證麼?本官告訴你,污衊朝廷大員可是要受杖責的。你可想清楚了?」
聽他賴得乾淨,具昭憤而向前,指著高文翰罵道:「你可問你自己的良心,到底收沒收他的銀子?虧我還把你當朋友看,再不想你是這般狼心狗肺的人。」
高文翰比具昭多吃了十多年飯,混了官場這麼多年,沉穩勁兒還是有的。面對具昭的指責,高文翰竟是呵呵一笑,拉著具昭的手說道:「我怎麼沒看清原來是具弟啊?你喝醉了在這裡鬧什麼?你要是借他銀子,還給他也就是了,大家都是讀書人,在這裡鬧臉上都不好看。」
具昭甩開他的手說道:「你少給我裝了!明明你要討興花院的黛螺,因為手邊沒銀子,這才找我。若不是你貪了恁多士子的銀子。你就能將黛螺娶進門了?」
高文翰心道,再這麼糾纏下去對己實在不利。他臉一變,沉聲說道:「本官念在你和本官有些故交的份上,好心給你抬價下。你還不要了是不是?來啊,將這三個鬧事的人抓到府治去,本官要好生懲治一番。」
衙差齊聲喝一聲是,扯著鎖鏈就要帶三人走。孟子學還要掙扎一番,說道:「本人是本朝士子。怎能隨便被人拘捕?」
高文翰冷笑一聲,說道:「是麼?本官可不知道我朝還有這條律例。」
一個女子沉聲答道:「高大人竟不知道本朝還有這條律例麼?」
高文翰吃一驚,轉身對著來人行禮,口中說道:「平陽知府高文翰給晴格格請安!卑職不知晴格格到來,冒犯格格,請格格贖罪!」
來人正是格格。暗香帶頭,紅翠攙扶,格格慢慢進入樓來。她看也不看高文翰,由紅翠扶著在廳中坐下,環視一下周遭桌翻椅倒。問道:「看來這裡動靜還不小,店家可要難過死了。」
店家躲在眾人身後,突見一清俊女子上樓,知府高大人態度恭謹,口中又稱格格,心下只是突突跳。打從他在平陽開店,還沒見過這麼尊貴的人來呢。他正偷眼要細細打量一番天潢貴胄的格格,突然聽格格這麼一問,雙腿一哆嗦,跪在地上。說道:「小的朱貴給格格請安!不瞞格格,今日小的可算倒霉了呢?這,這可找誰要錢呢?求格格給小的做主!」
格格淡淡說道:「誰打壞的誰賠就是了。高大人,我看他們三人雖說聚眾鬧事。不過打翻了幾張桌子,倒還不至於勞駕高大人出面。平陽一府恁多事情,高大人怎有閒心管這種小事?」
高文翰嘿嘿一笑,說道:「格格說得對。卑職也是偶然經過這裡,聽得裡面喧譁,特意進來看看。格格既然開口。卑職這就回府去了。只是這三個人,格格說要怎麼處置?」
格格說道:「看在他們初犯的情況下,我看罰他們每人出五兩銀子賠償店家,大人說成麼?」
高文翰點頭說道:「格格說行就行,卑職再無二話可說。」說罷,辭別格格,下樓而去。
三人當中除了孟子學見過格格,錢紳和具昭並不認識格格。此時三人跪在地上,垂頭埋首,半個字也不敢說。等高文翰的人走遠,格格方才開口說道:「對於我的處置,你們還滿意麼?」
三人異口同聲答道滿意。格格又問道:「誰是具昭?」
具昭忙磕了一個頭,說道:「本人就是。」
格格命他們二人起來,站到一邊,問具昭說道:「本格格問你話,你可要如實答來。否則,別怪本格格無情,上報皇上,那時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此時,具昭酒醒了一大半,俯首跪在地上,臉上熱汗直冒,急促地滴到地板上。他口中說道:「具昭不敢。格格問什麼具昭答什麼,若有半句不實,情願受朝廷責罰。」
格格卻沒有問話,起身對店家說道:「這裡可有安靜的雅間麼?」
店家感激格格出手幫扶,情願讓出後院書房,請格格裡面坐。格格也不推辭,由店家引著走入店家後院。暗香吩咐孟子學和錢紳回家,只領著具昭來到後院書房。
店家獻上茶,暗香吩咐退下。屋內只剩下格格、具昭、暗香和紅翠。具昭深知己身之罪,等店家一走開,依舊磕頭跪在地上。格格也不攔他,由他跪著問道:「具昭,你如實招來,平陽府試誰收賄士子銀子?是你還是另有其人?」格格聲調不高,但沉聲有力,令人不怒自威。
具昭此時再不敢隱瞞半分,心道,自從高文翰將自己刷下榜來,他們之間已經再無半點朋友交情。現在,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還替他頂什麼缸?若能如實交代,或者還能求得眼前這位格格寬大處理,否則,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思想一番,具昭老實答道:「回格格的話,具昭不敢有半點隱瞞。實實是高大人買賣關節,每人收一萬銀子。具昭確實從中吞了兩千兩銀子,但那八千兩都落入高大人手中。具昭也是一介考生,若是能弄到考場關節,還會落榜麼?一開始,高大人答應具昭穩中,只怕後來高大人知道具昭從中吞了銀子,所以憤恨中將具昭踢了出來。具昭有罪,求格格萬萬求情輕罪一番,具昭也心甘情願了。」
格格點頭又問道:「你交給高大人銀子時,手中可有憑證麼?」
具昭答道:「具昭原想和高大人關係至交,他絕不會賴著不認,所以當時並沒有要任何憑證。現在具昭也後悔萬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格格沉吟說道:「只憑你一面之詞,只怕拿不下高文翰!也罷,你先回去,等要傳訓你時,再派人叫你來。」
具昭萬分感謝,又磕了幾個頭,這才起身要走。格格突然叫住說道:「你走之前,我卻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具昭垂首站住,靜聽格格教訓。格格說道:「你已經成為高文翰眼中釘,此次回去,千萬記住,躲在家中,無事不要出來張揚,我怕高文翰會藉機下毒手。」
具昭口中答應,心中卻道,高文翰還不至於滅自己的口吧?他可是堂堂知府,若真敢買兇殺人,罪情可重大了。他了解高文翰,自小家境貧寒,熬到知府一官,實在不容易。若要他殺人,他總得掂量掂量頭上官帽的份量。
具昭退著離開書房,出門方才轉身,疾步來到店內,交了五兩銀子給店家,這才匆匆回家。此時天色已然全黑,黑洞洞的夜空中見不到半點月光,星星也躲了起來,只留下漫天的雲,一層層壓下來,讓具昭的心情越加煩悶。
他犯的事已經全部坦白,等待他的不知道是怎樣的處決。無論結果怎樣,他只能接受。他知道自己的這輩子恐怕完了,要想中試只能等下輩子。雖然如此,他又想既然仕途這條路走不通,索性另尋他路,實在不行跟著老爹販賣陳醋去。既然做不得官人,起碼做個財主大戶也行。他邊想邊走,心中念叨回家怎麼向老爹交代。
正行走間,他聽得身後什麼東西響了一下。他忙扭頭看去,卻什麼也沒有看見。下意識中,他壯著膽子問道:「誰在哪裡?我看到你了,你出來罷。」
話音剛落,幾聲喵嗚過去,似乎還隱隱聽到瓦片落地的聲音。具昭鬆了一口氣,低聲罵道:「奶奶的,實在晦氣,一隻貓也嚇唬老子!」
轉過街角,就是他家了。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只有幾個院落門內點著燈,隱隱從裡面閃出一些光線來。具昭見自家院門就在眼前,心內安頓,腳步加快,看著自己就到門前了。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一個冰涼刺骨的東西刺入自己的胸膛中。他一驚,伸手去摸,一股帶著溫熱黏糊糊的東西流了出來。他知道自己被刺了。本能地,他轉過頭,只見一個黑色的身影,臉上蒙著黑布,看不清來人是誰。對方低聲道:「對不住,拿人錢財為人消災,你不要怪我,好生投胎去罷。」
具昭很想抓他臉上的黑布,想看最後一眼兇手是誰。可是對方猛地抽出他體內的大刀,他感覺鮮血一涌,支持不住,一魂渺渺,竟見閻王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