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深水城,這座建在水上的城市,正在遠去。
夏川在這裡待了一天一夜不到,就離開了。
畢隆汗河,是一條平靜無波的河,安靜的流到深水淵,就藏進了這座城市的地面之下,感覺就像是這條河從此斷流,消失無蹤。
船夫哈里和妻子瑪雅輪流掌舵搖船,兩個兒子幫著轉帆打雜,一家子在船上忙忙碌碌的,夏川在一旁幫不上忙,只能站在甲板上,看著兩岸草木不斷向後延伸,深水城低矮的房屋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
深水城內,一間小屋裡,那個委託夏川送信的魔法師正在收拾東西。
他挽起袖子,手腕上帶著一枚黃褐色的手鐲,他將手鐲靠近那一堆收拾好的包裹,包裹就消失了。
那枚手鐲就是齊格林說的「空間手鐲」。
魔法師放下袖子,打量了一遍屋子,確定沒有什麼東西遺落下來,走到了門後那尊真人大小的魔法師雕像旁。
拿出一根小臂長的魔棒,他將棒尖在雕像額頭輕輕點了一下,嘴裡念了一聲「解離術」,石刻雕像就化成石粉,「撲簌撲簌」的落在地面,積成了一堆薄薄的灰土。
「衷心感謝你的熱情款待。」魔法師對著地上的灰土微笑著說,「可惜我得走啦,這裡的水元素太濃郁了,我實在是不喜歡!」
說著,他開門看了看門外的情況,發現沒有人,跨了出去,轉身關上門,用魔法棒在門上輕點一下,離開了。
……
畢隆汗河寬闊平靜,小船雖然是逆流而上,速度卻很輕快。
已經是下午時分,哈利叫孩子們打開了甲板一頭的籠子,裡面跑出來十來只腳上拴著繩子的水鳥,這些水鳥被小孩牽到船舷上,然後排著隊跳下了水。
這些水鳥是鸕鶿。
小孩提著桶在船舷邊上等著,把最小的幾隻鸕鶿栓好,放開了手裡的線。
大鸕鶿潛入水下沒過多久,又冒了出來,嘴裡銜著手指長的小魚跳上了船。
小孩飛快的伸手,一把捏住鸕鶿的脖子,把即將被吞下肚的小魚從鸕鶿嘴下的嗦囊里擠了出來,扔進桶里。
緊接著,另一隻鸕鶿跳上船,小孩趕緊擠出了它嘴裡的魚。接下來,更多的鸕鶿跳出水面,小孩忙了起來。
被拴住的小鸕鶿叫了起來,大鸕鶿加快了捕魚的速度。
夏川看的津津有味。
小孩一個人忙不過來,另一個也跑來幫忙。
沒過多久,桶里已經攢了大半桶大大小小的魚。
小孩解開了大鸕鶿腳上的繩子,把他們趕下了船,借著河水洗了洗桶里的魚,拎著桶進了船艙。
大鸕鶿獲得自由,並不離開,把從水裡捕來的魚餵給了栓在一起的小鸕鶿,餵飽了小鸕鶿,自己才吃。
等鸕鶿吃得差不多了,小孩把所有的鸕鶿趕進籠子。
接近下午,哈里的妻子瑪雅把搖船的工作交給哈里,進船艙開始做下午飯。
瑪雅帶著孩子把廚具從船艙里拿出來,在船頭生起了火。
裊裊炊煙從船頭升起,順著水面往船後飄去,遠處隱約可見的深水城漸漸被兩岸的水草遮掩,再也看不清了。
夏川想幫忙,瑪雅卻慌忙拒絕了。
……
太陽落山沒多久,哈里把船停在靠岸的水草叢裡,叫上夏川,開始吃晚飯。
鮮美的魚湯,還有可以生吃的水草,以及加了辛辣調料的貝類,是主要的菜餚,主食是烤好的麵包。
因為有了夏川的加入,哈里一家四口有些拘謹。
「這是什麼,真好吃,」夏川嘗了一口墨綠色的水草,說,「清涼爽口,真是不錯。」
「這是夏夜藻,」哈里說,「有些腥味,要用鹽水醃漬之後才能食用,一般人不吃的,只有窮人家才吃,富人家都用來餵豬餵牛的。」
「原來是這樣,難怪餐館裡看不到。」夏川點頭。
「這是窮人的生活。」哈里說。
「我也是窮人,」夏川說,「從小村里出來的。」
「您開玩笑了,阿布大人。」哈里笑了。
「不要叫我大人,叫我阿布就可以了,」夏川說,「我不習慣。」
「這怎麼行?」哈里說,「您可是冒險者。」
「冒險者又怎麼樣?」夏川說,「身上多了一股鬥氣而已,和普通人沒有太多不同。」
「這話可不能亂說,」哈里苦笑著,「畢竟有了鬥氣就不是普通人了。」
「這也是你載我同行的原因吧?」夏川說。
「嗯,是的,」哈里倒是老實,「有了您,一路上會省下不少麻煩,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們了,所以我們不敢收您任何費用,如果你想要,我們還可以繳納一些護送費的。」
「你知道我不會收的,對嗎?」夏川笑了。
「知道。」哈里說。
「您這樣的冒險者很少見,」哈里接著說,他黝黑的皮膚在傍晚的天光里有些反光,「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坦誠,比我見過的大多數冒險者真誠很多。」
「了不起的本領,」夏川說,「比鬥氣和魔法還要神奇。」
「您開玩笑了,」哈里搖搖頭,「這樣的小技巧,沒什麼太大的用處,也只能保住自己的家人,避開災難。」
「好好利用,平安過生活不就好了?」夏川說。
「終歸是普通人的命呢。」瑪雅忽然插嘴了,她的皮膚比哈里稍微白一點,但也好不到哪兒去,說話時露出一口白牙。
「普通人……」夏川低頭沉思了一下。
哈里一家四口也跟著安靜下來。
「孩子叫什麼名字?」夏川忽然抬頭。
「呃,孩子啊,這個,大的是雅各布,小的叫吉米。」哈里說。
「深水城東岸有個酒館,老闆也叫吉米。」夏川說。
「所以吉米老闆來找過麻煩,叫孩子改名字,」哈里說,「後來他忙著生意,忘了。」
「呵呵。」夏川笑了。
哈里一家也陪著笑了。
「到了帝都,你們做什麼生意?」夏川問。
「有個親戚開了漁具店,我和瑪雅都有編織漁網的手藝,還會打漁,在那邊收入會好一些,」哈里說,「也不用受那些惡霸的欺負。」
「帝都就沒有欺負普通人的惡霸團伙了嗎?」夏川問。
「沒有的,」哈里說,「帝都有城防隊專門保護,只要交足了城防隊的收費,絕對沒有人敢欺負小商人的,而且城防隊的收費比那些惡霸低很多。」
「真是有意思。」夏川說。
「所以我們不回去了。」哈里說。
「孩子們呢?」夏川問,「跟你們學手藝做生意嗎?」
「當然了,反正他們也不會別的。」哈里說。
然後他看夏川搖搖頭,反應過來,說:「您是說要他們去學鬥氣?去過了,沒那個天賦,老老實實當一輩子普通人就是了。」
「可惜了。」夏川說。
「沒什麼可惜的,」哈里說,「冒險者一輩子到處闖蕩,賺大錢過好日子,那也不是人人都能那麼風光的,我就見過換的比乞丐還慘的,還有被人陷害,扔河裡餵魚的,普通人,只要不惹到他們,活得也差不到哪裡去。」
「你是個明白道理的人。」夏川說。
「我也只敢跟您說,」哈里說,「要是別的冒險者,我真不敢說。」
「看來這一路上我不會這麼無聊了,你是個有意思的人。」夏川說。
「本來也只是碰巧遇到您,」哈里說,「沒想到您這麼沒有架子。」
「以前載過別人嗎?」夏川問。
「去年載過一個,是個刀客,人不錯,就是有點小氣,」哈里說,「平日裡也不跟我們聊天,吃飯要單獨吃,到了帝都還要了五十銀幣的護送費。」
「但是我們還省下了起碼一個金幣。」哈里說,「後來跑過幾次,都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就沒怎麼載過冒險者。」
「以前跑帝都幹什麼?送貨嗎?」夏川問。
「是送貨,這次也送了一些,」哈里說,「深水淵裡面有一種深水銀貝,可以做裝飾品的,我們運了半船,可以掙二十多枚金幣呢,就算經過一路上的各種盤剝,最少也能剩下五六枚,也很划算了。」
「真是不容易。」夏川說。
「就這麼慢慢賺唄。」哈里笑了笑。
……
吃完晚飯,瑪雅手收拾餐具洗了,孩子們幫著降帆收拾,一家人準備在這裡過夜。
夏川聽說哈里有釣竿,拿過來,趁著夜幕坐在船尾,釣了兩條魚,巴掌大的魚,送給哈里的大兒子雅各布,哈里跑出來說要晚上烤了做夜宵。
夏川拒絕了哈利的邀請:「我不習慣吃夜宵,我只是釣著玩的。」
說完進了自己的「房間」,休息了。
……
看著倒在腳下的對手,齊格林不懈的笑了笑,收劍回鞘,冷酷的轉身,走下了決鬥擂台。
「本場生死決鬥,勝者,齊格林羅塞狄!」
裁判在旁邊說。
「轟——」
原本靜的出奇的看台上,頓時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吶喊。
「齊格林!」「齊格林!」「齊格林!」
很多人大喊著他的名字,他卻毫不理會。
擂台邊上,少女愛麗絲滿臉笑意的等在那裡。
他笑了,走上去一把攬住少女的腰,往外走去。
「你現在是巨岩城年輕人的偶像了。」少女說。
「包括你在內?」齊格林說。
「不包括,我可不崇拜你。」少女說,「這個世界上,值得我崇拜的人只有爺爺,你要趕上他,最快最快也要苦練二十年。」
「二十年?」齊格林說,「用不了這麼久,給我三年,我就能超越他。」
「你又在說大話了。」少女說。
「我什麼時候說過大話?」齊格林說。
「你經常說大話,」少女將身體靠緊了齊格林,「他們說你很囂張呢。」
「我說的話哪一次是沒有實現的?」齊格林說,「我說了打敗城主府的小公子,說了打敗霍華德,說了打敗城主府小姐的魔寵,說了打敗大地祭祀學院的天才學生……迄今為止,我說的,那一次沒有兌現?」
「是呀……」少女被他說的愣了,但她還是搖了搖頭,晃動滿頭水藍色的長髮,「可,那些人和爺爺不一樣,爺爺是劍聖!」
齊格林低頭聞了聞少女的發香,說:「一樣的,你等著就行。」
「哼,這次你輸定了。」少女說。
「贏了你嫁給我。」齊格林說。
「哼,你沒機會贏的,但是,我可以考慮,就算你只比爺爺要差一點,我也可以接受。」少女說。
「哈哈,三年而已,很快你就知道了。」齊格林。
「有時候你說話的樣子還真是有些討人厭,」少女說,「可是,配合你的實力,你比那些曾經追求我的人順眼多了。」
「能被愛麗絲大小姐看得順眼,還真是榮幸呢。」齊格林嘻笑著說。
「好了,回到神廟再親熱吧,你爺爺來接你了。」齊格林鬆開抱著少女纖腰的手。
「還不是你的手不老實!再說了,我爺爺是你的老師!」少女故作生氣的白了他一眼,「我先回去了。」
「是的,老師的乖孫女,乖乖等著我哦。」齊格林說。
「誰要等著你?本小姐要去約見下一個追求者。」少女說。
「你勸他做好喪命的準備。」齊格林笑了。
少女上了馬車,離開了。
齊格林走到街角,一個身穿管家服飾的老者把他引上一輛外表很不起眼,但實際上用料考究的馬車。
馬車在街上走了沒多久,齊格林大致感受了一下,似乎是前往巨岩城貴族區北端的富人區。
馬車駛進了一個小院,管家把他領到了校園後面的宅邸里。
宅邸二樓的一間書房,貴婦人打扮的女子面對著窗戶站著。
管家把齊格林帶進屋子,關上門退了出去。
「夫人,這樣子邀請我來您的府上,會有很多人知道的。」齊格林說。
「我不是夫人,」女子說,她的聲音很好聽,猶如少女,隨後她著轉過身來,「這裡也不是我的府邸。」
「哦?」齊格林看著女子絕美的容顏,有些意外的揚起眉毛。
「冒昧打擾您,是我的不對,還請您原諒。」女子說著,卻沒有行禮道歉的意思。
接著,她說:「還沒有自我介紹,您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我是阿卡貝拉藝術團的首席藝術家,我叫塞瑪塔。」
「哦,原來是你,我聽說過你。」齊格林說。
「請坐吧,站著跟您談話也有些不禮貌呢。」塞瑪塔說著,坐在了窗邊茶几旁的藤椅上。
齊格林沒有絲毫的客氣,和塞瑪塔面對面的坐下。
塞瑪塔看著齊格林從不離身的劍,微笑著說:「齊格林羅塞狄先生,您是三十三武神中排名第一的劍神施華德的追隨者,也是目前巨岩城所有年輕人中最有天賦的劍士,可見您對劍神施華德的劍道是多麼的前虔誠信奉。」
「這個,我們武者不信奉,只追求,」齊格林說,「你找我來,是要跟我討論劍道的嗎?」
「您真是個有些另類的人,」塞瑪塔笑容嫵媚,「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您其實應該問我歲信奉的神明,並讚美我的信仰堅定,這可是貴族禮儀的基本呢。」
「我對成為貴族沒有興趣,我也不喜歡那一套又臭又長的貴族禮儀。」齊格林說,「你信奉什麼神明是你的事情,我不冒犯就是了。」
「這就是您的性格,不知迷倒了多少巨岩城少女呢。」塞瑪塔說。
「至少你沒有被我迷倒。」齊格林也笑了。
「呵呵呵,」塞瑪塔笑得更開心了,「雖然您不怎麼懂貴族禮儀,但是您很會討女孩子歡心呢。」
「如果你找我來只是說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想我要告辭了。」齊格林說。
但是他沒有站起來的意思。
「其實,我要跟您討論的,正是關於我信奉的神明。」塞瑪塔翹起腿,換了一個優雅的坐姿。
「請說。」齊格林說。
「我信奉的是舞蹈之神泰拉瑞雅,從小到大,我都是最虔誠的信徒,」塞瑪塔說,「而泰拉瑞雅女神,賜給了我無與倫比的歌舞天賦,所以我有了如今的成就。」
「我聽說,」齊格林打斷了她,「你們阿卡貝拉藝術團,有一個比你還出色的藝術家,叫……」
塞瑪塔臉色不變,說:「你說的是曾經的帕德瑪夏,可惜,她信奉的是自由之神,自由就是沒有堅定的追求,所以她早就荒廢了自己的一切,退出了藝術團,也許一時興起,去做冒險者或者賞金獵人什麼的也不一定。」
「對不起打斷你,」齊格林說,「你繼續。」
「是這樣的,」塞瑪塔整理了一下思緒,用很低的聲音說,「最近幾天,吾神泰拉瑞雅給我帶來了神諭……」
「哦?」齊格林很有興趣的豎起了耳朵。
「這份神諭,居然和您有關,」塞瑪塔用更低的聲音說,「這就是我找您來的原因。」
「和我有關?」齊格林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是這樣的,」塞瑪塔站起身,緩步走到書架旁,打開了一道門,「有一份女神送給您的禮物,需要您親自查收。」
說著,她走了進去。
齊格林好奇的站起來,跟了過去。
屋裡有一張羽毛裝飾的奢華大床。
赤身裸體的塞瑪塔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