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初忽然就愣住了。
他看著米夏,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仿佛突然間就有亮光閃過,那是驚訝,也是歡喜。
&夏,你……」他終究忍不住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撫上了她的臉,「你怎麼會知道?」
那是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這麼多年以來,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觸及的秘密。
他從小深愛著的鋼琴,卻也是他長大之後最厭惡的東西魍。
這話不能跟別人說,因為一旦被外界知道,對他的事業將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所以他並沒有跟米夏說過,哪怕後來跟程奕希親密如斯,他也沒有跟她提起過。
可是米夏,她卻從何而知檎?
她怎麼知道?
米夏聽到這個問題,終究低頭埋在他病床的被褥間,艱難地哭出聲來。
這個男人,她曾希望他能擁有世間最好的一切,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是在拉斯維加斯認識的第二天吧,不過十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從平靜到克制,再到幽默開朗,讓她見到了一個男人的多面性,卻也見到了這個男人最真實的一面。
於是不可避免地說起了來拉斯維加斯的目的,米夏毫不避忌自己是跟母親吵了架,請假出來散心,而他回答:「我曠工而來,也是來散心的。」
&什麼要曠工啊?不能請假嗎?」米夏問。
&能。」他穿著白色的襯衣,微微一笑,模樣煞是耀眼,「那是一份令人作嘔的工作。無邊無際的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不辭職?還要繼續做?」
&為沒法辭職。」他聳了聳肩,「因為……最初的最初,我還是喜歡這份工作的。」
米夏那是聽得不太懂,可也不求甚解,只知道既然是煩心事那就沒必要多提,不如繼續開開心心地散心。
後來,當她終於知道傅景初的身份而回雅城去找他,才知道他喜歡而厭惡著的工作,就是他的鋼琴事業。
而那個時候,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曾經那樣沉痛交織的過往,這會兒想起來似乎已經不值一提,可是米夏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流淚,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而哭。
可傅景初心裡的悸動卻遠遠不止如此。
他伸出手來,摸著米夏的後腦,過了很久,他忽然開口:「米夏,你曾經問過我,為什麼不選擇喜歡上你……」
米夏身子微微一頓。
&其實喜歡你了,很早很早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傅景初低聲道。
米夏終於緩緩抬起頭來,凝了淚水的眼眸艱難地看著他的臉。
&是我不確定,我不知道那樣一種情緒,到底是不是喜歡。而最主要的是,我那時候,總覺得自己心裡好像還有一個人,一個被我忘記了的人。」
米夏眸光控制不住地一閃,眼淚終究還是掉了下來,視線開始逐漸清晰,傅景初的臉那樣清晰,那樣蒼涼而迷茫。
&不知道吧?」他轉了頭看著她,微微一笑,「我曾經失憶過,忘掉了一些東西。」
米夏身體克制不住地僵住,她心裡明明有很多聲音,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知道那場事故,重逢之後,當她知道他竟然不再認識她之後,就知道了那場事故。
就在他們在拉斯維加斯註冊結婚的第二天,他在頭天晚上就飛到倫敦去參加那場音樂會,卻在第二天的音樂會上遭到了恐怖組織的爆炸襲擊。
那場爆炸襲擊不是針對他,可他卻還是受傷了,在醫院裡躺了一個月,忘掉了很多事,也忘掉了拉斯維加斯,忘掉了她,更忘掉了他們那場在外人看起來有些荒唐的婚姻。
&然沒有記憶,可我總感覺是有這麼一個人的,可是我問我身邊的所有人,他們都說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後來,你出現了。」
&曾經差點就把你跟我心裡的那個影子重合起來了,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因為那個影子,很有可能根本是我自己的臆想,就算是真的,也不會是你吧?你明明剛剛回國,我們明明才認識。」
&後來,奕希就出現了。見面的第一句話,她就問我,是不是不認識她了。我呆住,她突然就紅了眼眶,哭了起來。」傅景初嘴角勾起一絲苦笑,「原來是她啊。」
米夏說不出話來,她心裡有很多聲音在橫衝直撞,可她一個聲音都發不出。她僵硬地坐著,全身發冷。
&是順理成章地再在一起,我覺得對不起她,想要把我忘掉的那些都彌補給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好像再也找不回心裡的那種感覺。她代替了我心裡的那個影子,可是,又好像不能完全重合。我努力地想找到平衡,卻越來越只覺得失落,終究還是撐不下去了……」
&不想去追尋什麼虛無縹緲的影子,與其那樣,我寧願想著你,時時刻刻地想著你,至少你是真實存在的,你是我此時此刻真真切切喜歡著的人。」
&我沒想到她會跑來傷害你,米夏,對不起。」傅景初握著她的手,低聲道,「我發誓,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米夏卻仿佛聽不到他說的話,她坐在那裡,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眼淚終究還是又一次克制不住地汩汩而落。
她終於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多麼愚蠢的錯誤——
如果當初,當她重新站在傅景初面前的第一眼,就大聲地質問他「你怎麼能忘了我」,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成為今天這個樣子?
如果當初她可以問出那句話,那到今天的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
她和傅景初會順理成章地再在一起,他心裡本來就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她的影子,他會很順利地再次喜歡上她,他們就會永永遠遠地幸福下去!
他不會遇到程奕希,不會被程奕希矇騙,不會讓程奕希成為他的女朋友。
而她也不會因為傷心買醉而遇到喬慕津,不會一點點陷入他的懷抱而不自知。
而喬慕津也不會被她傷了心,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他們的關係陷入一片混亂的境地!
而這所有的一切,不過就是因為她少問了一句話!
她為什麼沒有問?
卻只因為他曾經一句:「無邊無際的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曾經被壓迫到丟開所有的事情一走了之,到了拉斯維加斯與她相遇;他被壓迫得連手機都不願意帶,甚至一件行李都沒有就直接逃離;他被壓迫得全世界敲鑼打鼓地找他,最後才在家族長輩以命相要挾的情況下,在音樂會的前一天晚上趕到了倫敦……
只因為她知道他心裡所有的委屈和壓抑,她知道他所背負的已經足夠沉重,所以她才不敢告訴他!
她只想慢慢重新接近他,認識他,他既然曾經喜歡過她一次,自然可以喜歡上她第二次……
她寧願忍下自己心裡的一切委屈和苦楚,給他足夠的空間和自由,又怎麼會知道,又怎麼會知道……這竟然是如此愚蠢的一個決定?
&景初——」米夏終於控制不住,哭得幾乎跌倒在地——
傅景初猛地伸出手來,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緊緊勾入自己懷中,卻又不得不騰出手來想要擦掉她的眼淚。
米夏卻突然就掙紮起來,推開他想要逃離。
傅景初連忙再度抱住她,緊緊將她擁在懷中,連受傷的手也用上,用手臂緊緊壓著她的後頸。
&夏,米夏……」他低低地喊著她的名字,「我做錯了是不是?我做了很愚蠢的事,傷了你的心是不是?不會了,從今以後都不會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米夏卻根本聽不到他說的話,她只是想哭,恨不能將過去積聚的所有眼淚都哭出來,仿佛哭過之後,就能不再痛。
……
病房外,一道修長身影安安靜靜,不知倚牆而立了多久,至此終於直起身來,轉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