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牛敲響兩次,門才打開。
小築站在門內,顯然是想著要拒敵於國門之外。
陳青牛察言觀色的功夫,可謂登峰造極,一眼就看出少女在竭力掩飾她的緊張,他對此也無可奈何,只好想著速戰速決,遞給她那隻繪有祥雲海牙的精緻錢囊,直截了當道:「這些碎銀子,是接下來一個月的開銷,若是不夠,你與謝姐姐知會一聲便是,若有盈餘,就當是你們的賞錢。」
她接過錢袋子,下意識問道:「將軍就不怕奴婢貪墨了銀子?」
陳青牛大笑道:「這點零碎銀子算什麼。」
她不露痕跡地皺了皺眉頭,不過很快笑道:「奴婢感激將軍的信任。」
陳青牛擺擺手,就要轉身離去。
她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擠出笑臉,試探性問道:「將軍要不要進門坐一坐?有些去年春末時節買下的茶餅……」
陳青牛大大咧咧道:「好啊。」
她悄然嘆息,有些後悔了。
她只得將陳青牛迎入正房主屋,倒了一杯茶水。
宅子不小,只是屋內物件都不值錢,但從懸掛於中堂的那塊「懷遠堂」紫檀匾額、以及那張老舊的黃花梨八仙桌看得出來,這棟宅子老主人的家境,一開始定然是不錯的,興許是家道中落了,好東西都被相依為命的姐妹,為了生計,不得不給典當了換成銀兩銅錢。
她妹妹小霧很快從一間偏屋走出,進了大堂後,側身施了一福,然後站在姐姐身邊。
陳青牛喝著茶水,有一句沒一句聊著。
得知這棟宅子是姐妹祖上留下來的,有小一百年的歷史了。
慢悠悠喝著不知好壞的茶水,陳青牛大煞風景地就是不肯抬起屁股,經過小半個時辰的相處,小霧是不喜親近生人的性子,不喜言語,性情內斂,看人的時候,眼眸微冷,既是天生,也有後天環境的影響,這在相術上,是淡薄之人,較為適合修行。反而是對世情接觸更多的姐姐小築,更加活潑一些,與陳青牛言語的時候,視線直視,臉色也正常,不似妹妹那般眼帘低斂,長長的睫毛,像是一道房門帘子,隔出了屋裡屋外。
之前在陳青牛踏入院子後,廂房的讀書聲就沒了。
讀書郎從頭到尾也沒有露面。
陳青牛終於起身離去,如釋重負的小築送到門口,望著那位年輕將軍的背影,用手背悄悄擦去額頭的汗水。
回到自己院子,陳青牛袖中木偶好歹是五百歲的「高齡」了,自然無比熟稔人情世故,順著袖子爬到他肩頭上坐著,嘖嘖道:「才發現你倒是挺菩薩心腸啊,如此設身處地讓人寬心,怎的,難道是瞧上人家小姑娘了?」
陳青牛都懶得搭理這一茬。
它不依不饒道:「被我說中了吧,姐妹花呦。」
陳青牛苦笑道:「我覺得你吧,還是當初坐在老槐樹枝上的時候,更順眼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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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剛剛降臨,裴老頭就來請陳青牛喝酒。
已經過了吃飯的點,喝的自然只能是花酒了。
而且這麼早動身,自幼生長在青樓的陳青牛便輕易推斷出,這位裴老哥必然囊中羞澀,且不是勾欄脂粉地的常客,所以擔心晚去了,會沒有姑娘作陪,到時候就糗大了。陳青牛實在是沒有去花叢里坐一坐的想法,當然也不想裴老頭打腫臉充胖子,就提議就近找一家酒肆喝喝小酒,就夠了。裴老頭如釋重負,一拍大腿,說還真有個好去處,然後笑臉玩味,朝陳青牛豎起大拇指,也不說話,讓陳青牛一愣一愣的。
出了回頭巷,三次轉彎拐角,裴老頭領著走了不到兩里路,陳青牛就看到一幅字體抹金的酒招子,稀奇古怪,「神仙醉倒」,生意興隆,酒肆五六張酒桌都坐滿了酒客,喜歡大嗓門喊話,往往夾雜著「扈娘子」這個稱呼,等到陳青牛走近,才發現當街沽酒的婦人生得尤為妖嬈,與躍馬城蟈蟈的娘親,竟是旗鼓相當的姿色,堪稱國色天香了。
這要是生意能不好,那才是怪事。
裴老頭在軍鎮衙署確實地位不高,卻不意味著在鐵碑軍鎮沒權力,事實上掌管著將主衙署半數錢糧的裴老頭,是這座城池的一方財神爺,所以那位女掌柜的一見著裴大人駕臨寒舍,本就嫵媚的笑容,又愈發誘人了幾分,纖細腰肢擰轉的幅度,似乎也悄悄大了許多,裴老頭在陳青牛跟前殷勤客人,此時則水到渠成地端起財神爺架子,而那位扈娘子也硬生生給他倆騰出一張空桌子,讓那位手腳伶俐的年輕店夥計多看著點生意,親自伺候著兩位貴客,坐在「陳將軍」和「裴大兄弟」中間,與謝石磯相對而坐,她嫻熟倒酒,先給陳將軍再給裴財神,先干為敬不說,一喝就是連著三杯,誠意十足,魄力也十足,滴水不漏。
陳青牛在馬嵬軍鎮的驛館,就聽說過這位扈娘子的鼎鼎大名,名聲之大,比起鐵碑主將吳大腦袋只高不低。
裴老頭說扈娘子是有福氣的女子,兒子七八歲大了,就已經能夠自己給自家寫春聯了,在鐵碑軍鎮是出了名的小神童。
扈娘子也笑著說那是當然,她那崽兒以後是要進京趕考然後考狀元的,婦人還玩笑說自己在城東那個攤子測過字算過卦,先生說她的命屬於前半截坎坷,後半輩子就安心享兒子福吧,指不定還能有誥命夫人的命呢。
陳青牛看著笑語嫣然的扈娘子,體態豐腴的婦人,歲月終究不饒人,婦人不管如何天生麗質,眼角終究是難掩那魚尾紋了。
她陪著笑陪著酒,卑微而諂媚,唯有聊到她兒子的時候,那一刻,就像是天底下最幸運的婦人了,比那皇后娘娘還要幸福。
於是陳青牛驀然傷感起來,再怎麼壓抑,再如何隱藏,都沒辦法坦然喝酒,最後竟是眼睛一紅,只得趕緊低下頭,使勁喝著酒,空著的酒杯,遲遲不願放下。
裴老頭忙著喝酒,沒有察覺。
好在婦人也忙著勸財神爺的酒,仿佛也沒有留心。
正襟危坐如一座小山的謝石磯,只是默默吃著一碟子醬牛肉,並不飲酒,也不說話。
到了結賬的時候,婦人死活都不要酒錢,裴老頭也懶得計較,只有陳青牛笑著掏出一顆金豆子,輕輕放在離她近的酒桌那邊,說要是不收錢,以後就不敢來酒肆解饞了,而且他住得近,得經常來,以後難免總有賒賬的時候,到時候還請老闆娘答應。
婦人只得收下,只不過最後送給陳青牛送了兩壺上好的竹葉青,陳青牛也沒有拒絕。
陳青牛讓裴老頭千萬別送,幾步路的事情。
裴老頭覺得兩人交情火候也差不多了,再添柴火,說不定就要過猶不及,也就沒有堅持。當然,裴老頭也實在是不敢再走一趟陰森森的回頭巷,尤其大晚上的,雖說酒壯慫人膽,可裴老頭今夜飲酒,看似醉醺醺喝高了,實則以他的海量,離著老子喝高了天王老子也不怕的酒仙境界,還早。
一起站在酒肆外,望著主僕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婦人捋了捋鬢角青絲,輕聲問道:「裴大人,冒昧問一句,這位公子哥是怎麼個家底?我往後也好掂量著,小心伺候著。省得我辦差了事,連累裴大人。」
老人撇了撇嘴,「我也看不透,只曉得是涼王府欽點到咱們鐵碑任職的年輕將種,脾氣蠻好,至於是不是場面功夫、內里小肚雞腸,裴老哥可不敢拍胸脯保證什麼,扈娘子啊,老哥這麼跟你不見外,你也別跟老哥見外嘛,我又不介意你帶個拖油瓶,老哥我的看法與俗人不一樣,買一贈一,是賺到的……」
老人一邊言語調侃,一邊笑眯眯地伸出手,就要去摸婦人的手,後者一巴掌拍掉老人的爪子,天然嫵媚瞪了他一眼,「裴大人,枉我這般敬重你!」
老人挑了挑眉頭,痴痴笑道:「男未婚女未嫁的,要什麼敬重,老哥我恨不得你半點不敬重我哩……」
婦人轉身就走,羞憤道:「老不正經!」
老人哈哈大笑,半點也不惱火。
一位衣衫窮酸卻身負詩書氣的年輕士子,與陳青牛謝石磯擦肩而過,目不斜視,拎著一隻空酒壺,向酒肆筆直走去。
裴老頭拿細竹籤剔著牙,搖搖晃晃離開了,腰間多了兩隻白瓷酒壺。
讀書人瞥了眼臨走還不忘討要實惠的裴老頭,面露不悅,給扈娘子遞去酒壺,老規矩,仍是買一斤杏花春,低聲問道:「扈姐,將軍署邸的人又來蹭吃蹭喝了?」
扈娘子笑道:「若非這些官老爺打過招呼,我如何斗得過那些地痞流氓。」
那名寒士欲言又止,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喟嘆,滿臉自嘲,「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扈娘子笑了笑,從酒瓮里勾了兩小角酒,幾乎每次要滿溢出來,故而這一斤酒,分量相當足夠,插好酒壺塞子,遞還給年輕人,婦人柔聲笑道:「看氣色,王公子的風寒好多了。」
寒士點頭道:「若非扈姐幫我喊了大夫,這條命就只能擱在鐵碑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婦人實在受不了這位讀書人的感激言辭,文縐縐酸溜溜的,只得打斷他,提醒道:「什麼救命不救命的,換成誰都會幫忙的。王公子,這個時節的風,還凍骨著呢,你趕緊回家休養,入夏之後,便能多出門走走動動了,到時候我請王公子喝酒。」
那位寒士好似完全沒有領會沽酒美婦的微妙心情,迂腐憨厚地笑著點頭。
陳青牛回頭瞥了眼年輕寒士。
清洗得有些泛白的青衫,年輕士子正面向大街,拔出塞子,輕輕搖晃酒壺,低頭聞著,杏花春,一斤三分銀,年輕讀書人閉上眼睛,滿臉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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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謝石磯臨近回頭巷的時候,陳青牛差點嚇了一跳,不知誰朝他高喊一聲「好」字,平地起驚雷一般,嗓門高,中氣足。
先是一個突兀的「好!」
然後是半歌半吼,腔調古怪,「無需磕頭,你且後退三步!」
陳青牛站在原地,手裡拎著一壇酒和半斤秘制醬牛肉,駐足望去。
原來是那座寺廟前青石台階上,站著個道袍破舊的中年人,縫縫補補,正兩指併攏如鐵戟,直直指向陳青牛。
中年道人雙目炯炯有神,一臂橫出,五指虛握,繼續喝道:「是!你若再饒舌,我就上前一鞭!」
正在寺廟門口掃地的老僧,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
陳青牛眨了眨眼睛,一時半會沒想明白這道士要作甚。
謝石磯上前一步。
中年道士頓時喉結微動,咽了咽口水。
不過仍是壯著膽子,鼓起勇氣,雙手負後,仰頭望天,一步一步走下台階,高聲如歌,「道院培就千年柏,玄都栽得萬載松。福地有天皆化日,太和無處不陽春!」
這有點類似佛門的打機鋒,棒喝,以及偈子,開悟詩。
陳青牛以前只是有所耳聞,親自經歷,還是破天荒頭一遭,所以有點犯懵。
陳青牛轉頭問道:「這是咋回事,總不至於是攔路劫財吧?那也該是『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吧,咦?難道是覺得我有根骨悟性?問題是這傢伙,也不是啥高人啊。」
謝石磯凝神望去,也沒敲出不對勁的蛛絲馬跡。
陳青牛很用心地想了想,就在此時,那名中年道人剛好走到台階底部,輕描淡寫地瞥了眼陳青牛,然後拾級而上,自顧自吟頌起來,「有儀可象,管教妖魔喪膽。 無門不入,誰知道法通天。 」
那名掃地僧搖著光頭,走入寺廟。
陳青牛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臨近寺廟,卻也沒有停步,徑直向回頭巷深處走去了。
那中年道人愕然,摸了摸空癟的肚子,唉聲嘆氣,「難不成明兒得換一種風格。」
中年道人抬腳跨過門檻的時候,有氣無力道:「守株待兔,也非易事啊。」
道人眼角餘光瞥見那打掃庭院的老僧,像是要開口說話的模樣,立即怒喝道:「住嘴,禿驢!莫要跟貧道敲木魚!道爺與神仙說長生大道的時候,你這禿驢還穿開襠褲呢!」
大概是習慣了中年道人的橫行跋扈,老僧又是微微搖頭,面露無奈,小聲呢喃道:「瞋是心中火,能燒功德林……」
中年道人橫眉豎目,「老禿驢,嘀咕道爺什麼壞話?!」
老僧懷捧掃帚,雙手合十,禮敬道:「阿彌陀佛。」
道人翻了個白眼,掏出一本泛黃褶皺的書籍,手指蘸了蘸口水,翻開夾有枯黃樹葉的那一頁,一手持書一手負後,在檐下走廊踱步,緩緩背誦道:「夜深童子喚不起,猛虎一聲山月高。」
「不錯不錯,這一句有氣勢,能唬人!」
「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
「這句好是極好,可惜龍虎山給獨占了去,若是胡亂借用,恐怕很容易被虔誠香客一眼看穿,惜哉惜哉!」
老僧一直默然無聲。
陳青牛到了小巷盡頭,才發現婢女小築候在宅子門口,看樣子她等挺久了。
陳青牛走到她身前,遞出油紙包裹的醬牛肉,「我晚飯吃過了,本該提前跟你說一聲的,害你白等這麼久,對不住對不住。這包醬肉,就當賠罪了。」
她起先不肯要,陳青牛堅持之下,她最後只好收下。
她也許會有一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陳青牛也懶得計較這些,笑問道:「那座寺廟為何既有道士又有僧人?」
少女一聽到這個就來勁了,笑眯眯道:「那座寺廟荒廢了好幾十年了,大概在我剛出生那會兒,來了位老僧,算是廟祝吧,然後又來了位道士,兩個人就開始爭地盤了,其實有什麼好爭的,寺廟不寺廟、道觀不道觀的,一年到頭也沒什麼香火。我妹妹小時候就挺喜歡去那裡玩耍,更喜歡那位老和尚一些,道士總是神神叨叨的,逮著誰路過寺廟都要咋呼幾句誰都聽不懂的言語,我也不太喜歡。所以這麼多年,我都沒跟那道士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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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陳青牛坐在石凳上,嘴唇微動。
是一道最簡單的招魂訣而已,如同路上跟人打聲招呼。
此訣可召見世間大多數的精怪鬼魅。
當然,最好別隨便用。
不過傳說真正出神入化的招魂訣,能夠言出法隨,將那些坐鎮山嶽河川的一方正神,都給喊至身前,短時間內使喚如自家僕役婢女。
陳青牛對於術法一途,屬於貪多嚼不爛,並未深入研習,加上體內八部天龍作祟,一直進展緩慢,故而相比那種敕命神魔的大修為,自然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小院北邊的牆頭上,很快就鬼影憧憧,陰風陣陣,隱約有竊竊私語和歡聲笑語。
陳青牛仰頭望去,皺了皺眉頭。按照婢女小築的說法,牆北邊那棟大宅子,主人是鐵北軍鎮屈指可數的大戶人家,來歷古怪,很少拋頭露面,只知道主人是位姓賀的大善人,最近十年鐵碑城的水陸道場,大多是由那戶人家出錢籌辦。
陳青牛輕聲道:「依著先來後到的道理,我本不該多說什麼,只是既然大家相鄰而居,也算緣分,即便不是什麼善緣,總也別淪為孽緣才對,所以有些醜話最好說在前頭,你們假若覺得話不中聽……」
陳青牛頓了一頓,笑道:「那就當我是在訂立規矩好了。」
牆頭之上,嗤笑聲此起彼伏。
陳青牛也跟著笑起來:「我在這座院子,最多住個一兩年,而且不會常住,不管我在或不在,你們都可以隨便進出院落,這並不礙事,只是以那間主屋的門作為為界線,你們不可擅自越界進入,而我絕不踏入你們轄境一步。就當雙方井水不犯河水,你們是河,我不過是井,如何?」
牆頭好似在商量此事。
很快就又有譏諷笑聲陣陣響起。
陳青牛隻是說道:「話已經說清楚了,信不信,聽不聽,隨你們。」
坐在石桌邊緣的彩繪木偶,猶豫了一下,低聲提醒道:「蠻夷之地,鬼域之所,兩者有共性,皆畏威不畏德。咱們身上帶了這麼多寶貝,要是給那群玩意兒給糟蹋了哪怕一件,就算你家大業大,不心疼,我心疼!」
陳青牛皺了皺眉頭,環顧四周,沒有說話。
這棟宅子,屬於占地較大的一進院子,不是面北朝南的格局,正房是東房,南北兩個廂房,其中北側廂房改為灶房和雜物房,謝石磯住在南廂房。
陳青牛沒有直奔主屋,而是推開廂房門,讓謝石磯打開稍大的那隻行囊,隨口問道:「你看得出那邊陰物的根腳嗎?」
袖中木偶站在桌上,鄙夷道:「一股子狐臊味,我就不信你聞不到。」
陳青牛笑道:「確定一下而已。」
北牆的大宅子那邊,顯而易見,是一座如今不常見的狐穴。
狐,世間妖魅,此物與人最近。
歷史上,南瞻部洲曾經的確有過一段「無狐魅,不成村」、「處處皆有狐仙,與人為鄰」的奇怪歲月,大概長達三四百年。
以至於如今風靡於市井的許多志怪小說,狐精依然屢見不鮮,多是幻化成人,蠱惑人心,那些書上也有一些痴情種,守護陪伴心儀男子,至死方休。還說人間荒冢墳塋,多狐兔出沒,其中有一些「狐」,便是戀戀不願離去的成精狐魅。使得無數讀書人心神往之,因此曾經有人笑言,每一位年輕士子的心頭,都住著一位沒美若天仙的狐魅。
倒也不全是狐魅天生痴情那麼簡單,按照上古仙人記載:狐,百年化人,不褪尾,三百年為美婦,與人無異,能天生看穿人心,修煉千年,方可通天,是為九尾天狐,法力無邊。
在這之前,它需過三關,三關皆情關,分別是早夭關、半生關、百歲關,顧名思義,是要先害死一人,讓其早夭,為情而死。然後與第二人相伴數十年。最後一人,則需要白頭偕老。男子死後,它還需要為其守靈,需要它以墳為穴,棲息其中,為那位男子守靈數年、數十年、甚至是百年。
陳青牛想起這些後,抬頭望向北面,滿臉意味深長的笑意。
木偶滿臉鄙夷,「花心大蘿蔔,吃著嘴裡的,看著碗裡的,想著桌上的,說不定連菜地里的,也沒放過。」
平靜片刻的牆頭那邊,齊刷刷探出十幾顆腦袋,大小不一,多數已經初步化為人相,僅留狐耳,也有一兩位連狐耳都已褪去。
只不過這些狐魅手裡頭都帶著一份「登門禮」。
噼里啪啦,磚瓦亂飛,密如暴雨。
謝石磯身軀一震,氣機綻放,那些磚頭瓦片頓時在空中崩碎。
只可惜白天才收拾乾淨的院落,已是一塌糊塗。
陳青牛摸了摸額頭,有些煩躁,雖說對方的小打小鬧,更多像是挑釁和嬉戲,並無真正害人之心,可如果給它們慣出壞毛病來,成天這麼折騰,終究也不是個事啊。
木偶冷哼道:「老祖宗說過,民不畏威,則大威至!」
陳青牛站起身。
牆頭那邊隨之安靜下來。
一頭相貌已經與人間女子無異的狐魅,突然丟出手中僅剩的一塊瓦片,激射而至,氣勢驚人,威勢完全不亞於一枝五十步內的強弓箭矢。
陳青牛一抬手,輕描淡寫地接住那瓦片,隨手擱放在石桌上,然後仰頭望向那座牆頭,自言自語道:「把民字去掉,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