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清晨,柳門。書神屋 m.shushenwu.com
今日離別,柳宅上下都十分重視。
沈無煙一早便為丈夫收拾好了行囊,依著柳三爺素日的派頭與喜好,不僅帶了筆墨紙硯,就連印章都帶了十餘個,方的圓的,陰的陽的、玉的木的,都是他柳三爺精挑細選的上好佳品。
再加上那些公子哥的玩意兒,沈無煙和文鳶整整收拾了兩大箱子,後來柳雲辭自覺太過,便令減掉了一些,但還是有一箱子之多,鄧林看了直搖頭。
儘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尤其那幾把以瑤匣盛裝的薰香摺扇,簡直就是多餘,就算是要為吟風弄月之用,一把足矣,何需備這二十四番花樣?可沈無煙卻道,這是獨獨不可缺少的。
「其他東西少了,或可用銀錢買得到,但唯獨這扇子,可未必立時能買得到。」
「也是!這季節,扇子是稀罕貨!可也不用這麼多吧?」
「有風好駛船嘛!如今你們二十四番風在手,此行必定一帆風順,馬到成功。」
「柳夫人吉言,想我和三爺這趟必然是順風順水的啦。」
沈無煙聽了,笑而不答。
擅長看風行船的她數日前就開始瞻望風向了,儘管每次看完,她都是滿面憂色,但從昨日起,她的臉上已逐漸現出了稍許可人的寬解之色。
寒冬即將過去,大地即將回春。這個從來都最恨春歸早的女人如今卻開始默默地期待春天的腳步了。雖然那萬紫千紅的繁華春色依然為她所惡,但那一縷綠映江南兩岸的楊柳風已提前在她的臉上敷了一層淡淡的喜色。
沈無煙是一個事無巨細都要親力親為的人,箱篋中的每柄摺扇都是她親手薰香的,濃淡相宜,清雅絕俗。而且摺扇上的每一縷細香,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也耐得住各色異香之侵襲。
她相信,自己的努力終有一天會讓自己的丈夫回心轉意,就像給扇子薰香一樣,雖然熏裛的過程漫長而繁瑣,一遍一遍又一遍,但柔軟的香氣最終還是能浸透每一寸扇骨的。
儘管今日的沈無煙表面看來與往日相比並無不同,一樣的醜陋,一樣的粗鄙,一樣的勤快,一樣的寡言,但是一旁的文鳶和畫羅依然看得出來,今日的沈無煙有些異樣。
她有些魂不守舍,有些心不在焉,連柳雲辭素日愛吃的肉瓜齏都擺錯了位置。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柳門上下除了沈無煙,其他人臉上也都帶著一層異樣的神色。
他們時而交頭接耳,時而竊竊私語,每個人的目光都在有意無意地暗中交流著什麼,但一見到沈無煙,又都馬上收斂了起來。
對這一切,作為柳門女主人的沈無煙並非全然不知,但她沒有加以禁止,反而還假裝不知情,任由著他們人云亦云以訛傳訛。
流言蜚語,也未必是什麼壞事。
這則在柳門之中越傳越廣越傳越真的流言,其主旨不過是前晚柳雲辭宿在了芍藥軒里。
芍藥軒是沈無煙的住所,自新婚起,柳雲辭就沒有踏入過。平日裡沒事他絕不往這邊來,就算有事,他也是囑託文鳶和畫羅代為傳話而已,堅決不做「貴步臨賤地」這種有辱身份的事情。
而昨晚他不僅履足其地,還夜宿於此。這不由得讓這些下人們生出了疑問,各種猜想,各種議論,不脛而走,天還沒亮,便已是闔府周知了。
下人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無不透露出他們心中或喜或憂或信或疑的微妙情緒。
也因如此,這原是最尋常不過的夫妻同寢,竟喧賓奪主,搶了主人出行的風頭,成了柳門的頭號新聞。
前晚,師瀟羽因為毒發而失去了意識,舞到一半竟自跌扑倒了下來,就像一隻折翼的蝴蝶一樣自半空墜落,眼見就要落水,柳雲辭眼疾腳快,第一時間飛身而出,和兩年前一樣將之攬在臂間。
待祁穆飛與墨塵飛身過來,他才小心翼翼地將已經昏睡過去的師瀟羽交還給了祁穆飛。
而後,祁穆飛攜師瀟羽與杏娘一道回去了。墨塵坐了片刻,也起身告辭了,留下柳雲辭、鄧林和吳希夷三人喝酒。
當晚柳雲辭喝得酩酊大醉,吳希夷、鄧林和蒙泉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托進車裡,沈無煙連連告謝,然後匆匆別過。
回到家裡,沈無煙扶著醉醺醺的柳雲辭,本想問他歇宿玲瓏幽居還是舒香館,可這柳雲辭偏偏半傻半痴地說道:「我哪兒都不去,你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
沈無煙自然知道柳雲辭是酒後胡言,可是身旁的文鳶和修竹都聽得一清二楚,三人委決不下,不知該怎麼辦。
躊躇之際,柳雲辭又催著快走。是而,文鳶和修竹在沈無煙的目示之下,架著醉得不省人事的柳雲辭到了芍藥軒中。
沈無煙好不容易將他安置妥當,正欲離去時,卻被柳雲辭一把拽住了手臂。
沈無煙大為驚惶,可一時之間她又急切掙脫不開,而且當著眾多下人的面,她也不敢太用力去反抗。只得聽憑著柳雲辭手心那股不容拒絕的力量,粗暴地將那個惶惶不知所措的自己禁錮在了那一晚的鴛鴦玉枕之上。
一旁的一眾下人見此一幕,驚得盡皆轉身側目,不敢正視。
不多時,眾人不待主人示下,都知情識趣地悄然退了出去。
寂寂芍藥軒內,鳳帷擁繡,鴛衾鋪錦,窗前一點紅燈心慵意懶地舉著火焰,照亮著這一夜的鳳幃鴛衾。忽而,透窗一線涼飈,將寒燈吹息。
當是時,一個手足無措、芳心亂顫,一個醉臉醺眸、似醉猶醒。凝眸無言,花落無聲。
一枕相思,一夜離夢;一半香魂,一半醉魂。良宵如許,佳期如夢。
夢迴風定,曙色將分。於窗外守了一夜的九雉聽著屋內二人一夜綺夢,雖未親見,也是神魂飛盪,飄飄欲仙。
聽著那柳雲辭嘴裡甜膩膩地輕言軟語道:「今天,你真好看!」他不禁全身一顫,雙目一圓,兀自吞一口水,齜著一口黃牙,暗暗罵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這醜八怪老婆,三人像人,七分像鬼,哪裡好看了,還是老七說得對,閻王殿前無假話,溫柔鄉里無真話。
那九雉聽著二人纏綿,直攪得自己熱血上涌、慾火焚燒,甚是不爽快。
正欲離去,卻又聽得那柳雲辭不住地低喃了起來。
「小魚,小魚……」其聲嗚嗚然,如痴似醉,如泣似訴,一聲聲,一句句,真是好不親熱,好不銷魂。
那九雉如聞驚天秘聞一般,饒有興致地湊近窺聽,心中暗自竊喜:好你個柳長卿,跟著自家娘子親熱,心裡還想著青樓里的煙花女子,真不是個東西!
他本想聽那醜婦會如何「報復」,心想就算沒獅子嘯吼,也應該賞他柳雲辭一個耳光,就算沒有耳光,也該搡這臭男人滾下床去不可,可是等了半天,也沒聽見裡面有什麼動靜。
他大覺索然,搜腸刮肚想了半天,終於想到胡妹說過的一句話,借著點點清風,暗暗仰天吟詠了起來: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次日,天色微明,沈無煙聽風而醒,卸下宿妝,對鏡理鬢。
恍見鏡中之人,風鬟雨鬢,灰容土貌,實在粗鄙難看;更可鄙的是,昨晚柳雲辭夸自己好看的時候,居然還信以為真,沾沾自喜。
想至此,沈無煙便再無心整理妝容,按著平日的習慣隨意一抹,便算了事了。
忽覺燈影輕輕一顫,猶似自己的一聲悵怨打擾到了它,沈無煙不由得引首相顧。窗台上,孤燈一盞,殘燭一寸,擎起一點慘白的燭火。燭火暗暗,照不見兩行粉淚,卻照見了千行燭淚,照不見寸寸柔腸,卻照見負心人一個。
一場歡夢,終是空夢一場。
對於沈無煙來說,豈能不恨?鴛鴦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
身邊的人見她淚眼盈盈、愁眉黯黯,都只道她是傷離恨別之故,焉知其內心傷之深、恨之苦?
柳雲辭夢闌酒醒,方知一夜荒唐。
但事已至此,他既不想道歉,不也想道謝,更不想就此改變對她的態度。
不僅如此,他對她還多了幾分厭惡,仿佛是她沈無煙竊取了自己什麼神聖的寶物一般,仿佛是她沈無煙玷污了自己什麼清白的靈魂一般。
從芍藥軒中逃離出來的時候,他頭也不回,奪門而出,落荒而去。
雖然這是發生在前晚的事情,但柳雲辭至今還是很懊惱。他越想越氣,越氣越恨,直至鄧林來府上與自己會合時,他還一副悻悻然無法釋懷的模樣。
對著眼前一桌山珍海味,他都覺索然無味,連那盤肉瓜齏都覺味同嚼蠟,更別說去留意它擺放的位置了。
鄧林還以為他是傷別,故而也不多言,免惹他傷心,他轉頭與沈無煙絮絮地聊了一會,才知道柳雲辭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嘴上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跟自己一起去烏程,背地裡卻偷偷準備良多,除了烏程的地形和人脈,他還仔細研究了崑崙觴的釀造手法和竹枝叟的生平與行蹤。
此外,行囊之中,除筆墨紙硯等一些文人雅物之外,其他的東西柳雲辭都命人準備了兩份,連屠蘇袋他都帶了兩個,雖然他沒有說是給鄧林準備的,但那些鞋帽衣衫的尺寸分明就比他日常所用的要短上寸許,而那屠蘇袋上的圖案也是「杏林春暖,橘井生香」。
鄧林聽後,既是感動,又是慚愧。相比柳雲辭,他為此行的準備似乎只有他的一腔熱血而已。
二人正說話間,忽見下人灑掃庭除,沈無煙連忙起身制止,謂之曰:家人出門之日,忌掃門戶,否則行人將無歸期。
鄧林低頭望著地上掃過的痕跡,低吟道:「去路香塵莫掃,掃即郎去歸遲。」
仰觀蒼穹,浮雲蔽日,又暗暗嘆了一句:可惜了!
也不知是他惜人還是惜物,惜景還是惜別,做出這副相憐相惜的模樣,一聲嗟嘆,半聲哀,半聲悲。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