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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乃淮左名城,淮、泗、沂、沭諸水及清江浦、洪澤浦、白馬湖諸湖皆匯於淮安,史有「江海通津、淮楚巨防、南北噤喉、淮東屏障」之稱。
在淮安以西為山陽,正抵著淮泗口。
泗水又名清水,是在國外來溝通中原、山東、河濟與江淮平原的主要河道。
山陽縣到淮安城之間的淮河水道,是個往北彎出,人稱山陽灣,水流湍悍、浪大溜急,船舶經過,常有翻覆之危,不是渡淮之地。
沭口營寨則在山陽灣的東端,而在山陽灣的東端,也就是泗水入淮口,有城寨泗口與山陽縣隔淮相望。
守淮左的要點便是以淮安城為根本,外守泗口、沭口,可抵北來之強敵。
如今泗口城寨給流民軍占去,隔淮相望的山陽城便是控制淮泗及洪澤浦的防禦要點。不過江東左軍在沭口立寨,就杜絕了流民軍大規模渡淮的可能。
前線戰事吃緊,淮安城裡倒是苼歌不息,連州橋兩邊的夜市都沒有停。兩淮鹽商,一聚於維揚,一聚於淮安,淮安城裡自然也是熱鬧無比。
州橋是淮安城的中心,位於南河街與南北官街的交叉口上。州橋兩邊都給撐著大傘篾棚的攤販擠滿,四丈余寬的橋面硬給擠成不足丈余的窄道,夜市不息,行人如川,雜以車馬,丈余寬的窄道也給堵了個結實。
林縛在護騎簇擁下,夜裡從東門進淮安城,沿南河街而走,卻給堵在州橋前不得到橋北的府衙去。
趙虎正要率人去驅趕橋上路人,這會兒北岸鑼鼓聲響,一隊官兵擠上州橋,將行人驅走,清出一條道來。
剛得知林縛進來、不敢怠慢、倉促換了官袍過來相迎的劉庭州,見林縛袖手站在橋南,從官橋里下來,忙說道:「不知道林大人夜裡進城,有失遠迎,失罪、失罪」
「有什麼迎不迎的,又非外人。」林縛說道。
劉庭州微微一怔,轉念想明白林縛的意思。
淮東靖寇制置史雖然只是臨時差遣,也根本沒有固定的治所,打算在戰後就撤消這個差遣,讓林縛繼續回崇州窩著去,沒有誰會願意看到林縛的地盤從崇州擴張到整個淮東地區。但是調江東左軍北上本意是守淮安的,林縛將淮城安當成他的地盤,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林縛夜裡入城,城門守軍也根本不敢阻擋,只是派人過來通知劉庭州罷了。
劉庭州尷尬一笑,說道:「大人說笑了。」見林縛不騎馬、也不坐轎,他便在前面給林縛引道,過州橋往北面的府衙走去。
州橋上亂鬨鬨的,林縛也就隱忍著不說。
往北走了兩百步,一處四層高的重樓臨街而立。從樓窗里透出來的燈焰,照得官街通明如晝。
重樓大門不掩,能看到裡面重閣疊院,迂迴曲折。大堂就有許多尋歡作樂、一擲千金的酒客,也有倚樓而笑的妓女,樓前台階有叫喊迎客的青衣小廝,也還有五大三粗的護院武士,那重閣疊院之里,更有奢糜氣息溢出。
此樓亦酒亦娼,時值初秋,雖新雨後,佳麗衣衫輕薄,露膚裸肌,與燈焰相映,更見奢糜。有人看到街中人等,媚笑已先拋出來,只是此樓非下等妓寨,倒也沒有女的闖到街上來拉客。
林縛當街停下來,問劉庭州:「這便是小樊樓?」
見林縛面色不善,劉庭州說道:「正是楚王婿山陽尉馬服所建的小樊樓,大樊樓在維揚城裡,是兩淮鹽商的銷金窟。戰時也不知收斂,也真是無法無天了。」
「淮安城的宵禁停了?」林縛又問道。
「沒停」劉庭州見林縛臉色有寒意,心裡想他難道要拿馬服開刀?
楚王就藩徐州,徐州給數十萬流寇團團圍死,林縛此時拿馬服開刀,馬家想要到楚王府訴苦求援也沒有門路。
劉庭州來淮安後,對以馬家為首的淮安地方勢力也頗為頭疼。
這些人幾乎都是在鹽商出身,數代積累、家資巨萬,交遊權貴,更有甚者,直接與勛貴結親,互通有無,地方官員輕易不敢得罪。
換作平時,劉庭州倒是希望能整治這些人,但是林縛選擇這時候下手,用心未必單純。他微蹙著眉頭,看似對馬家不滿,實際在想拿什麼藉口幫馬家開脫一下。
「宵禁不停,此間卻笙歌不息,我等將卒在前方拋頭顱、灑熱血,爾等商賈官宦卻在此逍遙快樂,當真拿軍法視如兒戲!府衙既然不能管治,林某就代勞了!」林縛眼如寒潭,對身後趙虎說道,「包圍小樊樓,將樓中人等悉數拿下,以軍法審之!敢逃脫反抗者,當場擊殺,以通寇論!」
林縛此言一出,殺氣騰騰,劉庭州等人駭然失色。
「」劉庭州想要阻止,趙虎已率護騎沿街散開封鎖街巷,動作之速,踩點之准,令人懷疑林縛在入城前早有預謀!
這會兒小樊樓里的人才注意到街上動靜,卻還不知大禍臨頭,一名錦服矮胖的中年人帶著兩名小廝迎出來,朝劉庭州拱手作揖:「劉大人好久不來,叫小的好生想念,我家東家就在樓上,正陪同射陽監院的陳大人喝酒,小的派人去稟告了」
錦服中年人是小樊樓的掌柜馬騰,過來抓住劉庭州的衣袖,以示親熱。
劉庭州尷尬得很,看到林縛臉上笑意愈寒,知道沒有他選擇的餘地,當即就甩袖罵道:「撒波兒,見本府還不跪下回話?府衙三申五令,禁止宵鬧,小藩樓視府衙如兒戲嗎?」命左右將這人按倒跪下!
馬騰哪裡想到平時和藹可親的劉府尊、劉大人,轉眼就變了臉,一時嚇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劉大人,消消氣,」這會兒又有兩人從樓中走出來,當頭的中年人正是以販鹽起家又與楚王府結親得封山陽尉的淮東鹽宦馬服,他走過來先一腳將掌拒馬騰踹翻,朝劉庭州拱手致歉道,「馬騰這小畜牲惹府尊大人不開心,我替府尊大人教訓他,府尊大人先隨我進去喝一杯酒消消氣。清憐兒這些天可念著府尊大人呢,琴弦都快生鏽了,旁人可聽不到她的琴聲」
「劉大人在問馬掌柜宵禁事呢,既然本尊在此,還是馬服你來回劉大人的質詢吧?」站在劉庭州身側的林縛這時才開口道。
「你是何人,有你說話的地方?」與馬服一同出來的白面中年人不客氣教訓林縛,他見林縛穿著甲,以為劉庭州身邊的武官,馬服要跟劉庭州客氣,他是鹽鐵使司衙門的人,可不怕得罪劉庭州。
「你就是射陽監院的陳大人?」林縛看著眼前這個白面無須的中年人,倒像是個閹臣,心想以往還要給張晏點顏面,張晏自然甘當爪牙,就不要怪我拿鹽鐵使司衙門的人出氣,喝斥道,「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以違宵禁之令,今日不讓你償些厲害,不知軍法為何物,來人啊,將馬服與這閹官拿下!敢反抗者,格殺之!」
除趙虎率親衛營兩百餘騎外,周普也率一哨輕甲騎兵隨林縛進城,林縛發令,數人上前就要抓人。馬騰是小嘍嘍,劉庭州又是知府,護樓的武衛忍住沒動靜,看到這邊直接抓拿他家的主人,武衛以及鹽監院的武卒就涌過來要搶人。
林縛兩番強調格殺令,周普當然不含糊,看到樓里武衛敢上來搶人,拔刀按著刀背斜劈過去,當即就將一人腦袋劈掉半邊,左右皆拔刀持弓,將林縛、劉庭州護在當中,輕甲騎兵縱馬,將闖出樓來的武衛砍得人仰馬翻,一時間燈火繁盛的小樊樓就成了修羅殺場
劉庭州愣怔在那裡,手腳發寒,給拿住沒法動彈的馬服便是臉色發白,三魂六魄也離體而去,射陽鹽監癱在地上,連跪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林縛這時候才低頭看著那閹臣,笑問道:「陳大人,這時候可想起我是誰來?」
「你你你是是是」閹臣癱在地上,愣是連句圓滑話都吐不出來。
林縛冷哼一聲,再不理會這閹狗,與劉庭州說道:「樓中買歡酒客,劉大人應申斥之,使其反省知悔悟,馬服與射陽鹽監帶頭對抗宵禁之令,又恃眾拒捕嘩鬧,不處置不足以服眾,我先帶走」
「下官知道。」劉庭州不敢給馬服抗辯,見林縛願意收兵不把事情鬧大,他已經謝天謝地了。他指揮府兵過去將小樊樓里違令的人都先拘捕起來,怎麼也要處置一番,好給林縛一個面子。林縛帶著隨扈押著馬服以及射陽鹽監二人往城北沒有都亭驛而去,他在城裡沒有治所、行轅,只能暫住驛館。
張玉伯入夜前在山陽縣,得知林縛初進淮安城就縱兵抓了馬服,還將鹽鐵使的官員押壓下來,心知此事非同小可,連夜從山陽趕回淮安城,來見林縛。張玉伯心裡並不希望林縛成為曹義渠那等無視朝廷令旨、據地方以自守的閥帥。即使馬服該殺,也應交給淮安府治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