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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上旬,連續數日大雪天氣,燕京城一派冰天雪地,素裝銀裹,掩蓋掉幾許罪惡、幾許醜陋。
胡人剛入城的那陣子,燕京城裡混亂一片,幾乎每天都數以百計的人給胡人的彎刀砍下來,血淋淋的頭顱就掛在馬鞍上招搖過市。現如今,連前巷的進士老爺都做了胡人的翰林,餬口飯吃的小老百姓,還能賭口氣跟胡人干到底不成?
大量流民給逐出燕京城,胡人要圈養馬地,京營降軍攜家帶口南遷,到河間、真定一帶安置,數以萬計的宮女、太監也給逐出燕京城。
給這邊折騰了兩下,雖說從九月後,6續有數以萬計的胡人遷進來,燕京城比以往還是要空曠許多。比起空曠的城池,燕京的糧價也陡然降了下來。
有些人不明就裡,在茶肆酒樓議論,倒是覺得胡人皇帝比漢人皇帝不差;胡人入城以來,每日都會生的欺兒霸女、侵田占宅的事情倒不覺得多麼顯眼。
皇城北極閣台基下燒有地爐,室外已是極寒天氣。葉濟爾穿著金絲繡龍的半截子夾襖,臉頰瘦陷下去,卻給熱氣蒸得潮紅,坐在金絲楠木製成的雕龍長案前,靜心寧神的批閱奏章。
張協給賜了座,半個屁股搭了檀木椅的一角而坐。這個姿態坐著吃力,腰還要挺直了,再加上進來時以為稟過事就能走,沒有將官袍子裡的皮裘子脫下,這會兒額頭熱得滲出細汗來。再說給坐在對面的那赫雄祁拿怪異的眼神盯著看,張協坐在閣子裡渾身如蟻爬一樣難受。
「張協,」葉濟爾抬起頭來,問張協,「南朝入主燕京,除京畿、大同、宣府、薊州各有軍屯,在京畿、冀東內府圈占皇莊就有一百多萬畝,並能從京畿、燕南、冀東等地能征糧秣,每年還從江淮等地調三百萬石左右漕糧進京——便是如此,南朝維持京營及邊軍三十餘萬兵卒還尤覺得艱難。我朝將臣在遼陽時,對此頗為不解,覺得南朝人多糧足,怎麼算也沒有覺得天子王座能輪到我大燕來坐。有人還說,便是天子王座輪到大燕頭上,也不要去做。光想著每年要籌三五百萬石米糧才能將燕京維持住,便覺得這天子王座是樁極苦的差事。便是到現在,還有許多人如墜雲夢裡,朕問張卿,這其是何故?」
「皇上儉用愛民,將臣一體用心,孝愍帝差之千里也,」張協坐直腰,袖手而拱,江寧給崇觀帝追諡,張協自然以諡號稱舊主,說道,「前朝依制由內侍省轄管禁,除宮禁外,內侍、宮女,凡三萬一千二百餘人,其有品階的內臣就近千人——僅這部分人用度折算米糧就需百萬石。此外僅燕京城裡需要朝廷供養的宗室子弟就有千餘人,這一樁用度折算錢糧又是無數。京畿及三邊雖有軍屯,但也名存實亡。軍屯給將官及將門豪戶侵占去,軍戶反而成了給任意差遣的佃戶,甚至比佃戶還遠不如。軍屯收得糧草,大半都進入將門豪戶的糧倉里,僅有少量充為軍用,甚至彌補不了軍屯糜費。這種種事,使得燕京每年雖有巨量糧秣、銀錢運入,仍不足敷用……」
葉濟爾邊聽邊凝眉思考,見張協不再說,便開口說道:「你所說的種種弊端,至少漏說了三樣……」
「老奴聆聽聖意……」張協以奴婢自稱,甩拍著袖子走到堂前恭敬的跪下。
遼陽沒有這些破規矩,那赫雄祁見張協裝孫子跑到堂前跪下,他也不能繼續坐在不動,起身要到堂前跪著聽訓。葉濟爾揮了揮手,說道:「都坐著說話吧……張協你漏說了三樣,一是入京漕糧要供養官員及家人,常常是幾十口甚至數百口人指望一人的俸銀吃飽喝足……」
「皇上明察秋毫,老奴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張協回道。
葉濟爾看了張協一眼。張協府上,加上護院的武衛,僕役差遣就有四百多人,其子張希同隨寧王去江寧就藩時,隨行就有僕役近百人。這些人,明面上靠張協、張希同父子的俸祿便能養活。
「其二,京畿、燕南、冀東等地田地兼併嚴重,而有功名在身的官員、士子以及功勳、宗室子弟,又大肆逃免丁稅,使得燕冀之地數十縣雖有良田數千萬畝,然而能徵得糧賦,甚至都不如江南一縣之多……」
「皇上明察秋毫……」張協忍著跪到堂前叩頭的衝動,只是點頭應是,額頭的汗珠子快要掛下來了。
「就京畿諸縣,糧草倒是不如想像缺得厲害,入城之前,朕聽說燕京一斗米糧要賣六七錢銀子,而朕率大軍進來,抄斬了幾家缺心無良的糧商,這糧價就陡然降到兩三錢銀子——說起來還是奸商欺市。張協你今日為朕之右承政,漢臣之,以你最尊,多少人盯著你看,這治政之手可軟不得!有些事,你放手去做,朕在背後替你撐腰……」又叨擾了一些瑣碎政事,葉濟爾便讓張協跪安離開。
「張協反覆無常,而江寧那邊又留著張希同沒殺,汗王又授他權柄……」待張協離開後,那赫雄祁諫言道,葉濟爾進入燕京後就改汗稱帝,但他以及許多老將都還是習慣以「汗王」稱葉濟爾。
「……」葉濟爾揮了揮手,不讓那赫雄祁繼續說下去,笑道,「我曉得好些人對我重用漢臣有意見,但是說到治政理事,我族又有幾人能及得上漢臣?再說兵馬,南朝在河淮還有二三十萬兵馬布防,城池又多,要不用漢軍,僅憑我族子民,怎麼夠打?」
那赫雄祁心裡輕嘆一口氣,便是將燕東諸部所有的成年男丁都召集起來,也不足三十萬人,不用漢臣、漢軍,在人手上根本就不足以駕御疆域廣達萬里的帝國。
「我召你進宮來不是為別的,」葉濟爾轉到正題上,說道,「羅榮與多鏑對南征看法有很大的分歧,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了,我找你過來,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南朝在河淮第一道防線上實際劃為四鎮,河府梁成翼、大梁陶春、魯西梁習梁成沖父子、青州顧悟塵顧嗣元父子,而他們這邊針鋒相對的部署了東西兩路兵馬:在晉南以葉濟羅榮為,兵力逐漸增加到八萬步騎;燕南以葉濟多鏑為,兵力增加也過七萬步騎。
雖說是兵分兩路,從燕京這邊也能調兵馬支援前方,但真正要展開大規模攻勢撕開南朝的河淮防線時,卻要保持一靜一動、一正以輔、一攻一牽制的原則,以免兩線同時受挫而束手無策。
東西兩路以哪一路為主,而南朝河淮防線前沿四鎮,要先打哪一鎮,仔細排一排就有八種主攻方案,有分歧那是再正常不過的。
意見比較集的方案,就是先打魯西。
梁習、梁成沖父子所守的平原府、濟南府比較突前,除了葉濟多鏑能正大攻擊魯西的正面,西路順利攻陷沁陽後,可以出太行山東南麓,夾擊魯西的側翼。
要說缺點,就是梁習、梁成沖父子在魯王布有六萬兵馬,是四鎮兵馬最多的一路,兵甲戰備,都比其他三鎮要好出一截來;梁習、梁成沖父子占了魯西約有三年時間,經營時間也長。
當然了,近年來除了在淮東軍手裡遭遇小挫外,大燕兵馬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梁家在陳塘驛一役里就給打得慘敗而逃,而平原、濟南也都在四年成功攻取過,軍諸將對梁習、梁成沖父子守魯西的六萬兵馬倒是不太在意。
那赫雄祁心裡想,要是汗王同意這一方案,大概不會召自己進宮來問策了。
那赫雄祁理了理思路,說道:「老奴以為應先打青州……」
「哦,」葉濟爾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傾,問道,「什麼理由?」
「非是老奴嚇破了膽,但覺得淮東很可能會是我大燕征服天下最兇惡的攔路虎,」那赫雄祁說道,「我大軍圍津海,淮東猶能在四個月的時間裡,將津海三四十萬軍民從海路撤走,此事不能睜著眼珠子看清楚。將來只要淮東願意,他們甚至可以一次從海路運送三四萬精銳,在從滄南到松山的千餘裏海岸線上任意的選擇地點登6,威脅燕京。汗王令白山郡王率兩萬步騎駐守津海,或許是防備可能從淮東而來的海患。遼東是我大燕的根本,遼東兩邊皆是深溝大壑,沿岸容易給大船駐泊。我大燕尚能在滄南到松山之間部署重兵防海,但淮東決意從海路突襲遼東,我大燕要如何防備?」
「這些年來,我大燕兵馬所至,鮮有不克,迄今占了燕冀,兵馬又是倍增,更是信心十足,大有席捲天下之勢。除了王公大臣,軍大多數將領,也都以為當先克魯西,再進河南。之後再分兵或從武關、潼關進克秦郡;或從壽州而下,卷席荊湖、淮西,進逼江寧,從此天下定鼎,」葉濟爾說道,「若是能摧枯拉朽、一舉而破之,倒也罷了,怕就怕陷在兩淮之間拉踞反覆——這恰恰非常有可能,兩淮之間城池重疊繁多,江河湖盪密布,是水軍爭雄、馬軍疲弱之地,而南朝此時在兩淮已有在做準備。無論是淮東水軍或江寧水營調入准河,我大燕兵馬想渡淮南下,機會渺茫。唯有走襄陽,先克荊湖,而謀東進江寧之事。然而,戰線必然又會拉得極長。而到此時,淮東從海路出兵,對渤海沿岸及遼東東岸動攻擊,就會極為頭疼!這天下沒有那麼好拿的……」
「汗王明鑑,淮東勢必成為我大燕勁敵,不能不提防備,」那赫雄祁說道,「奢家占據浙閩,本有席捲江南的可能。三月間給淮東從浙東登岸奔襲,雖說奢家在浙東一役里損失兵卒不多,卻一戰就露出疲態,什麼原因?實際是給淮東一拳狠狠的打在腰眼要害上,受了內傷啊!漢人說,前車之鑑、不可不察,我大燕也要吸取別人的教訓……」
葉濟爾示意那赫雄祁繼續說下來。
那赫雄祁說道:「……先攻青州。青州軍弱,易克,陷青州之後,則順勢東進而取登州。汗王雖說早在金州建了一支水軍,但造船、打水仗不是大燕男兒的長處,金州水軍的實力實在有限。得登州,俘登州水軍,水寨、船塢、造船場、造船工匠等也一應俱全,我大燕便可據登州大規模建水軍。初時,淮東水軍強,登州水軍弱,但從登州對遼東南尖的金州角,僅兩百裏海路,間大小島無數形成鏈狀,擇大島險島建水寨,命高麗水軍就近相援,依之便抵抗淮東水軍,可將渤海護在內線……其後可借山東為根基,西進打河南、南下打江淮,兩相其便。」
「兩相其便?」葉濟爾蹙眉琢磨著那赫雄祁的話,俄而又問道,「在諸將里,你是讀漢書最勤奮的,不過今天說話,尤其的縐縐,是什麼原因?」
「不是老奴欺瞞汗王,」那赫雄祁說道,「浙南都督奢飛虎麾下幕僚秦子檀與老奴偶有書信往來,秦子檀在書信里說得最多的就是江淮形勢。有些話說得確實有些道理,淮東的海攻戰法不可不防。老奴不知不覺,就將信里的話直接借用來……」
「看來浙東戰事之後,奢家真是給打到要害上了。」葉濟爾輕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