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翎山北麓出口進入賀津海峽的高麗水師船隊,以兩艘津海級戰船為主,還有雙桅海戰船、大鰍船等中型戰船二十餘艘,兩翼並有十數艘槳帆快船。
指揮攔擊海戰的是高麗平淮水師第二將金承宗。
高麗王軍的編制仿效元越鎮軍,一鎮設主將,諸副將若干,分轄數營或十數營不等的兵馬,即有「某鎮某軍第幾將「之謂。
桅帆怒張,颳得風聲大作,浪涌濤簇,即使位於賀津島內側海域,浪沫也還是能輕易的打到甲板之上。
金承宗站在甲板上,眺望海峽口的淮東戰船,在他的視野里,進逼海峽南口的淮東戰船似乎並無意突殺進來。
淮東戰船,除兩翼四艘戰艦擺出三角形的攻擊陣列,中間六艘戰船則側橫過來,一字排開,將側舷暴露出來——金承宗疑惑看向自己的副手,站在金承宗左右的高麗將領,也都面面相覷,他們都與海東行營軍有過數年的交戰史,雖說給壓制在近海出不去,但對淮東水師的戰術還是極為熟悉。
以往的海戰里,他們從沒有見過淮東水師戰船排隊這麼奇怪的陣型。
所謂一字長蛇陣,從來都頭尾對敵,哪裡有橫擺開來,將薄弱的側翼暴露在敵軍攻擊之下的道理?
「許是當中六艘淮東戰船備有新造的伏火弩,誘我軍近前接舷而戰?」一員性子持重的校尉,看過今日噴焰弩的演射,對此印象深刻,看著淮東軍擺出奇怪的船隊,遲疑的猜測,「倘若我軍不顧一切接舷,其兩翼三角形船陣便會從兩側包抄過來,鉗制我軍……」
金承宗聽這員校尉說得有些道理,但解除不去他心裡的疑惑,即使淮東戰船在兩翼有八艘戰艦擺出三角形船陣,使淮東在峽口外的陣形攻守兼備,但依舊不合淮東水師以往的戰術風格。
再者淮東水師在賀津海峽南口的陣形看上去攻守兼備,雖然占據上風口,但橫擺過來的陣形,使得整個船陣往前進擊以及往後退卻的機動性都大為減弱。
賀津海海峽南口位於漢江灣的內側海域,島礁沙淤地形複雜,在這種海域,對人情了解更深入的高麗水師,完全可以強突進去,將淮東船陣攪亂,利用船多人眾的優勢予重創……
就他對淮東在海東諸多水師將領的了解,不會有誰擺出如此拙滯的船陣來?或者是他們在等待海潮漲得更高一些調整陣型突殺進來,或者是領兵的將領根本就是一個不識海戰、只是出身好過來爭戰功的雛兒?
金承宗疑惑的抬頭看向金翎山敵台,催權臣及葉濟白石在金翎山上必然也能看到淮東水師在海峽南口擺出的船陣,卻不知道他們如何看待這事?
很快金翎山敵軍發出旗令,要求金承宗在金翎山西麓海域暫時按兵不動,很快催權臣派扈兵乘小艇傳來更明確的指令,要求金承宗待第二批戰船出海來匯合後,兵分三路從淺羽沙、廣濟島的淺水海域夾擊淮東水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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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麗水師也有逆風操帆的技術,雖然行速不快,但也緩緩逼近,除了當面撲來的五十餘艘大小戰船外,從左右兩翼還各有二十餘艘戰船作迂迴鉗夾之勢……
楊釋將旗艦停在賀津島外的白沙嶼,率船隊進入賀津海峽負責第一次海戰是特混第一艦隊旅將葛援。
林縛將新編艦隊的規制定的比尋常水師要高半級,楊釋以副指揮使兼任新編特混鎮師制軍,本有機會出任制軍的葛援,只能屈居旅將一職。
不過這個旅將位置,從東南水師、靖江水師、海東行營軍以及靖海水師自身,都有無數高級將領來爭。
到後期淮東火炮技術相對成熟之後,誰都知道軍部新式戰艦將會在海戰發生越來越大的作用。舊式船隊雖然不會一下子給跳出主力的位置,但會逐漸會淘汰也是大勢所趨。
新編特混第一旅,林政君級戰船共有三艘,新式戰船充當旗艦,其他兩艘舊式林政君級戰艦即使後期改裝上八門火炮,也只是給編入左右翼護衛船隊,連主力位子都沒能混上,這個失落感就太大了。
對淮東水師將領也是一樣,要是不想退出現役,還想繼續留在海上縱橫四海,將職都不是最重要的,還是要在新編艦隊裡競爭到一個位置。
葛援手按著腰間的指揮佩刀,站在甲板的指揮台上,拿望鏡眺望緩緩逼近的敵船。
指揮艙就腳下,裡面作業的參謀人員,快速根據海圖及望鏡實測計算敵船距離,不斷高聲的向指揮台匯報最新的數據。
此時兩兵相距還有六里,敵船會在一刻鐘之後才會進入射程。
海東行營軍派來協助葛援指揮海戰的曹子昂之子曹文龍,曹文龍早在永興元年就以哨將銜編入營伍,歷任軍令官、營將、指揮參軍、旅將等職,時任陸七零一鎮師參謀軍事。
時年二十六歲的他,與崇州童子一樣,已經是淮東軍中高層將領的是中堅力量,能得知將職,也歷經不少血戰而成。
新編艦隊的將官,幾乎都是由林縛親自挑選,曹文龍想率領新編艦隊,他老子曹子昂都說不上話,他只能跟其他將領競爭。不過他代表海東行營軍先期參與制定奔襲邵武的作戰方案,又協助葛根從旁指揮戰事,說白了就是要積累些實戰經驗,為將來的競爭搶占優勢。
「催權臣在高麗有狡虎之稱,」在緊急的戰前氣氛里,曹文龍倒是一臉輕鬆,說道,「看到我們僅有十四艘戰艦,他還是將在邵城的半數水軍力量派遣出來,對我們作猛虎撲食之勢……從左右翼鉗擊而來的戰船是其誘部,在潮水漲起,左側淺羽沙那邊的海水也只有三四米深,若是不察水情,分船過去攔截,就極可能給誘入淺羽沙水域被困。我們在那裡折過一艘大船,沒想到他們還想重施故計。」
他們這邊只有兩艘津海級戰船,而高麗水師一次就派出四艘同規制的戰船,其他適合在淺水海域作戰的中小型戰船數量更是這邊的數倍之多,說是猛虎撲食也是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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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麗水師雖然不及淮東精準,但船上也有經驗豐富的人員目測估算兩軍距離。
隔著四里多距離,金承宗從腰間摘下望鏡,往淮東戰船細望去。
從三年間淮東在軍在推廣望鏡,海東行營軍在過去三年時間裡,在牙山附近經歷的戰事最為頻繁,有少量幾隻望鏡遺落在戰場上給高麗王軍繳獲去。
金承宗所用的望鏡乃高麗匠師仿製,只能說是差強人意,勉強能看到淮東船陣居中一字側排開來的六艘戰艦側舷打開一排口子,黑黢黢的鐵管子伸出來,似是重型戰弩。
金承宗是高麗宿將,從崇觀十一年就隨催權臣與淮東水師打仗,知道淮東水師所造的重型床弩甚至能夠射穿四五百步外三四寸厚的厚板。
淮東水師擺出怪異船陣,將側舷暴露出,就是想依仗側舷艙里所裝備的這種重弩嗎?
金承宗看著己方兩側的戰船,在前舷女牆之外,再加人字形大盾,心想即使大盾在近處也難防淮東重型射穿,但至少能將傷亡壓制在最低限制,不會叫淮東重弩連著射穿數人。
金承宗心裡暗暗估算,心想雖說淮東水師居中的六艘戰船側舷露出三四十個弩口,但只要在三四百步的距離抵住一波射擊,就能接舷近戰。而淮東戰船擺出如此陣形,傳統的衝撞戰術也難以使用,應該藉此良機、以密集的錐形船陣進去,從側舷鉤死淮東戰船,打接舷戰。
金承宗傳令使櫓槳伸出去,船帆降半桅,主動改用櫓槳划水,使戰船彼此更聚攏,保持錐形攻擊陣列,加速往淮東船陣衝去。
只是當金承宗所在的座船將櫓槳伸出去,目測人員稟告兩軍進入四里距離之內,金承宗從望鏡里,先是看到六艘居中一字側排來的淮東戰船幾乎是同一時間猛的一震,給他以時間挫停之感,緊接著就見淮東戰艦側舷弩口依次噴出白色煙霧,間雜火光,隨後才聽見那響如春雷的巨大響聲。
金承宗震驚得無以復加,肉眼幾乎能看到細微如針尖的黑點在視野里倏然放大。
長期的軍事生涯,叫金承宗有著異於常人的警覺性,下意識的伏倒,帶風厲嘯的鐵彈幾乎就擦著他的頭頂而去,將他身邊的扈兵打得橫飛出去,鐵彈洞穿人體,打在稍後位置的船桅上。
聽著船桅咔嚓嚓的異響,金承宗幾乎懷疑檀杉巨木所制的船桅經不住這一重擊。
回頭看去,被擊中的扈兵幾乎瞬間就死去,沒有掙扎的痛苦,胸口給整個的打穿,糊模的血口有如大海碗,胸背兩層鐵甲絲毫沒起到防護的作用,血肉漿泥翻出——金承宗這才知道,要不是扈兵拿血肉之軀擋一下,身後的粗大船桅經不住一擊。
由於高麗水師在正面狹窄水域,擺出密集的錐形攻擊陣形,近六十艘戰艦在炮擊視野里幾乎就看不到空隙存在。實心彈打擊單個目標靶時,準確度有限,但看到如此密集的敵船陣形,無疑是炮擊最理想的目標。
包括六艘護衛艦三十六門側舷炮以及兩翼舊式戰艦十六門艦首炮在內,首次以低平角度發射的四十二枚實心鐵彈,幾乎無一脫靶。俱中敵船,或中艙樓、或中甲板,或中船舷;擊人則血肉模糊、筋斷骨折;擊船則桅斷船裂。
金承宗聽著雷鳴聲將熄,才驚惶不起的站起來身。
他所在座船僅給兩發鐵彈打擊,受創不大,但如此遠距離上給淮東戰船準確的攻擊到,所帶來的心理震撼,比戰船的受損程度要嚴重得多、強烈得多……
金承宗也下意識的想到,這才是淮東的伏火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