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之水清沏見底,倒映著清貴富麗的巨大水榭。王母款款移步,走到躬身行禮的司法天神前,親自勸止了他,道:「這段日子,見你辦事井井有條,細緻周詳,本宮格外欣慰。算起來,本宮與你也稱得上一家人,就不必如此拘禮了。」
楊戩垂了頭,顯出恭敬之意,聆聽著王母的褒獎。整個天庭,或許,只有這女人才堪與老君分庭抗距吧?想到老君說起王母時咬牙切齒般的不屑,楊戩神色間的恭敬便又著意增加了幾分。
王母詢了幾句閒話,忽道:「本宮久處天界,對民生疾苦已頗為陌生了。楊戩,你可將凡間的情況,直接向我進言,好讓本宮不致塞兌了視聽。」
楊戩目光一凝,揣摩著王母言下之意,臉上卻掩示得滴水不漏,應了個是字,精簡扼要地述了些飛升前的人間亂相。千餘年中,自周室東遷勢衰之後,由春秋而戰國,一統於秦,續之以楚漢,再亂於王莽,眼下戰禍連綿,赤地千里,異子而炊,苦不堪言。王母靜靜地聽著,面沉如水。
「你是司法天神,」她道,「維護三界,造福眾生,是你的職責所在。那麼,該如何了卻凡間這亂世呢?沒有了人間世,天庭的存在,也遲早會化作了虛無的。」
「王母又在給他出難題了。」鏡外龍八聽見,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萬事皆有定數,扭轉亂局?那堆舊案已差點惹翻了老君,若再來一次,且看他如何收場。」
但鏡中楊戩卻是成竹在胸般的安然,稟道:「要了卻人間的亂相,難自不難,但說易,卻也絕非易事。」王母嗯了一聲,道:「說下去,楊戩,不在朝堂之上,你與本宮說話不用太過拘束。」楊戩道:「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人間接二連三的亂局,無非是因為天界亂在前頭。只要先安定了天庭,人人勤於事篤於行,少些消怠自利,豈止人間世?整個三界都能一片祥和,欣欣向榮。」
王母頷首,對楊戩的話頗為中意,口中卻道:「我天庭自封神戰後,幾千年來君慈臣賢,群仙奉命,何亂之有?」楊戩道:「君則慈矣,然慈悲出禍害,千古皆然。有律不行,競相耽於安逸,終非上策。」
王母眼中一亮,道:「說下去。」楊戩退了幾步,躬身道:「娘娘,小神斗膽,為了三界的將來,希望能請到娘娘懿旨,整飭天規,莊嚴法紀,以教化眾仙。否則長此以往,各司鬆散怠事,玩乎職守,只怕受影響的,就決不只是人間世而已了!」
王母只盯著楊戩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點頭贊道:「才做了幾個月的司法天神,便能說出這番話,證明你已明了身上的責任。很好,本宮終於可以真正放心了。」
拈指輕彈,仙婢呈過一隻小小的檀木盒兒。王母接過,親手遞給了楊戩,道:「放手去做吧,天條是三界的根本,根本堅固,萬物才能繁榮不息。這其中的利害,相信你很久前就已瞭然於胸。」頓了頓,她指向那檀木盒兒,微笑著又道,「三界之中,只有本宮才知道,這東西的主人,最後見的一個人便是你。也正因如此,縱便老君在推薦你,本宮仍然照用不誤。老君低估了你,而本宮,卻不會犯這種錯誤。」
楊戩施禮退下,握著木盒返回真君神殿,徑直去了後殿的密室。沉香好奇,與小玉亂猜一通,全不得要領。楊戩卻似已知道了什麼,神色複雜,半晌,打開盒兒,取出半塊玉符。哪吒一眼認出,啊了一聲,叫道:「是兵符,姜元帥的兵符!」
楊戩輕撫著,封神之戰的日子從心中一一掠過。在這老人的帳下,他曾有過難得的輕鬆與明朗。但如今,仍是因了這老人,他選定的那種路,那條分外艱難的路,終於砌上了第一塊磚石。
天條,還有那美妙的平衡。他冷笑了一聲,手中法力運出,將玉符捏成細細的玉屑,灑落地上,了無痕跡。
此後便是雷霆萬鈞的霹靂手段,天條就象一張無形的大網,將整個天廷包裹得密不透風,只看得眾人都喘不過氣來。漸漸地,朝會上,宴席間,無時無刻,群仙們誠惶誠恐地避開這個冷漠酷烈的司法天神,將真君神殿,視為三十二重天上最陰森恐怖的所在。
避無可避時,他們便用畏懼得近於媚諛的目光,去迎合這權力的新貴。而一轉身,如潮的怨恨,開始瀰漫在三界的每一個角落。
每日例行的朝會,也漸漸充盈了太多的火藥味。玉帝乾脆鉗緊了口裝聾作啞,被逼急了時,最多來一句:「娘娘,你看呢?」後來,就連最不熟悉天庭派系勢力的沉香,都看出王母在步步緊逼老君。至於她不住褒獎楊戩革除弊政,匡扶天道,更帶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里。
「鎮星真皇君,主四時廣育萬類,下界災年不斷,失職之處,顯而易見。著削去頂上三花,貶為地仙,所掌司部另覓賢能。」
「東華慈救皇君天醫大聖,以大藥醫垂治之功,燮理五行,升降二氣,解滯去窒,破暗除邪。兩百年來,下界五行紊亂,疾病連連,全系該罪仙耽於遊樂,疏於職守所至。著即日奪去其全部封秩,打入天牢,以警效尤。」
「上茅上卿聖佑真應真君,中茅真定祿沖妙應真君,下茅至真三官神應真君,以司命、保命、定祿為本務。今沉迷於道術,玩乎職守,著即移交本司職權,打入輪迴,重積善行以應天劫。」
王母懿旨道道催下,司法天神追查司職鬆懈造成人間禍亂的力度也就更大。一連串的清洗,雖然明知楊戩已儘量壓縮影響,無傷大局,但老君的臉色終是越來越難看。於是,兩大勢力相互告狀的文書,雪片般地蜂湧向真君神殿,堆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