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抱。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穿著一身新衣,扎著粉色的綢花,胖嘟嘟的小臉上還蹭著油花的劉金榮拽著哥哥劉照豐的衣角,努力的張開手臂。
劉照豐一臉的無奈,但還是彎下腰,吃力的抱起妹妹,努力的向後彎著身體,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把身體亂動的妹妹再往上掂一掂,惹得劉金榮歡快的笑起來,還要故意的扭動幾下增加劉照豐的負擔。
「萬花筒,西洋景兒,皮影戲嘞。」街邊傳來拉洋片的叫賣聲:再往裡頭再看吶,這是頭啊一片哩,十冬臘月三九了天,那大雪就不停的下了呀,直下三夜盯三天,那行路的人住了店哎,打柴樵夫下了高山,十天半月它不化哩,轉眼了就是小年。再往裡頭再看了哎……
劉金榮的小腦袋唰的轉了過去,小手食指伸到嘴巴里。
劉照豐瞪了那個拉洋片的鬍子大叔一眼,往一邊偏了幾步,加快了步伐。
「萬花筒,西洋景兒,皮影戲嘍。」「咚咚咚咚,咚。」拉洋片的搖了搖手裡的撥浪鼓盯著劉金榮的眼睛叫喊。
「哥。」劉金榮拍了拍劉照豐的腦袋。
「咱不看,騙人的,忘了你前幾天看的,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是誰還哭了來著。」劉照豐氣喘吁吁的邊快步走邊對妹妹說著。
「哥。」
「爺爺那裡有糖人,回去哥給你去要。」
「哥。我要尿尿。」
小小的劉照豐發出了一聲無力的嘆息,把妹妹放下來,一把扯住小丫蛋兒的衣領:「你不是尿尿嗎?往哪兒跑?」
劉金榮大眼睛一轉,往前指了一下:「我到那去尿。」
「就在這尿。」
「到那去尿。」
「萬花筒哦,看西洋景啦。咚咚咚,咚咚,西洋景兒啦,皮影戲哎,再往裡面再看了吶。」
街角突然傳來一片吵雜聲。
「咱們志願軍今天第一批回國啦,英雄啊,真想去看看。」
「是啊,把美帝聯軍打的哭爹叫娘,都是好漢子。」
「縣裡組織歡迎隊伍,到安東去給我們最親愛的人獻花,想去的回自己單位報名。」
鬧哄的人群走遠了,劉照豐牽著劉金榮往家裡走:「快走,回家找爺爺,大哥要回來啦。」
劉金榮也不知道怎麼了,看哥哥有點緊張,就努力的邁著小短腿,緊緊的拉著哥哥的手向家裡「跑」回去,進了院子,劉老爺子正背著手在院裡溜彎,劉金榮掙脫哥哥的手向爺爺跑過去,帶著哭腔喊:「爺爺,哥,哥哥。」
可是她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卡住了,拽著爺爺的衣角扭頭看向劉照豐。
老爺子伸手攏了攏劉金榮因為出汁貼在額前的碎發,看向劉照豐:「照豐,怎麼了?」
劉照豐說:「有人在說我大哥回來了,說什麼安東。」
老爺子手停在半空,愣了一會兒才說:「聽誰說的?」
劉照豐說:「有人拿著報紙在喊,那麼多人聽,說好漢子,打美帝什麼的,往北頭去了。」
老爺子彎腰抱起劉金榮說:「走,去旅社,找你爸問問。」
爺仨順著土路來到莊河旅社找到劉華奇。
劉華奇坐在辦公桌後面,抬頭看向闖進來的老爺子爺孫三個:「爸。怎麼了?」
老爺子說:「照豐說,聽見有人在說,照瑞要回來了?」
劉金榮說:「是哥哥,爸爸。」
劉華奇放下鋼筆,摘下眼鏡捏了捏額頭,說:「不是照瑞。」
他站起來,走過去從老爺了懷裡接過劉金榮,替她理了理碎發說:「照瑞來過信了,他們運輸團暫時不回國,要幫助朝鮮兄弟建設國家,那邊百廢待興,缺少交通工具。」
老爺子想說什麼,張了張嘴變成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劉華奇說:「爸,現在勝利了,不用再打仗了,開車拉貨又不死人,沒事,又不可能留在那了。」
劉金榮伸手扳劉華奇的臉,盯著問:「開,大卡車?轟轟轟,誰?」
劉華奇笑著給她抹去臉上的油花:「你哥,你大哥,是解放軍。」
劉金榮求助的扭頭看向劉照豐,她的世界裡沒有這個人,有點奇怪。
劉照豐長的特別像劉華奇,將將六歲的他瘦高瘦高的,差不多趕上另人家七八歲的孩子了,他也沒見過大哥,只是聽媽媽爺爺爸爸在說,知道是解放軍,挎槍的。
老爺子點了點頭,說:「就怕是,這一面難見吶。」
劉華奇笑著說:「現在勝利了,全國也解放了,什麼都越來越好,你身體也好著呢,說這話幹什麼。」
然而,世事就是這麼無常。
53年的年根了,老爺子突然就病了,這一病就再沒起來。
劉華奇做為家裡的老大,主持發送了老爺子,也接過了當家人的擔子,因為公事忙,家裡的一切都交給了弟弟劉華文,包括錢財。
按理說這是張景義的事情,但是她實在不是那個性子。
張景義小的時候纏過腳,雖然沒堅持多久,也沒纏成傳說中的三寸金蓮,但趾骨還是受了傷,這幾年一到天寒地凍就會難受,疼痛,走路也不太穩,連院子出的都少了,每天就是照顧兩個孩子,學著做些針線活兒。
事實上家裡家外的營生,她什麼也不懂,也不知道,也不會做。
小孩子健忘,從一開始哭的撕心裂肺到笑著到處找樂兒也不過是半個月光景,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拽著哥哥出門兒是劉金榮全部的生活。
翻了年,劉照豐上學了,成為一名光榮的少先隊員,戴上了紅領巾,也沒辦法天天哄著妹妹玩了,小丫頭就孤單下來,每天打扮好了就一個人坐在院子大門的門檻上,看街道上的人來人往,等著爸爸下班,哥哥放學。
「小小的紙兒呀,四四方方,東漢蔡倫就造出紙張啊,金陵用它,包綢緞,北平用它來做文章。今日落在,我的手,用它包上那幾包香啊,有沉香來,有木香,還有一包是桂花香啊……」
大街上越來越熱鬧,做小買賣趕場子擺攤子的人多起來,每天有看不完的熱鬧,兩扇大門,一條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滿街亂竄的皮小子,這就是劉金榮的世界。
只是,再沒有人給她買一個糖人遞到手裡,也沒有人天天給她買炸糕了。她的小荷包里也有錢,但是遠的地方她不敢去,爸爸說那邊有人鷂子,抓了小孩就跑,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和哥哥了。
媽媽會隔一陣兒喚一聲:「金寶兒?」
她就靠在門框上懶懶的應一聲。隔一會兒再應一聲兒。
她最快樂的事情,就是遠遠的看到一個瘦高的男人,戴著眼鏡,騎著高大的自行車過來,響起一串鈴聲,或者,是一個戴著解放軍帽的小子,歪背著一個縫製的書包跑過來,會從包里掏出一個甜餅,或者幾個果子遞給她。
這就是她小小的世界裡,每天最大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