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上學得好好學,聽見沒?不好好學就不給飯吃,等你爸來了叫他削你。筆神閣 bishenge.com」
張景義拉著哥倆從張清革家出來往堡子中間走。
在往南溝去的岔路那裡,一輛大解放停在老柳樹下面,村里不少大人孩子圍在一邊,有的拿著奶白色的冰棍在吃,有的眼巴巴的看著。
孩子的笑聲鬧聲哭聲,大人的訓斥聲,巴掌拍在屁股上的啪啪聲混雜在一起。
一根冰棍三分錢,但還是有不少人家是捨不得的。
「姥我好好聽話,能吃冰棍不?」張興軍舔了舔嘴唇盯著那輛解放貨車。
「聽話就給,不聽話就削。到時候打死你。」張景義『惡狠狠的』嚇唬著,其實她的樣子在張興軍眼裡一點兒都不可怕,就一敷衍著點頭,想快點把冰棍吃到嘴裡。
這兩年大運動聲勢見小,各方面都有所緩和,壓在人民心上的那種陰雲在漸漸消退,一種莫名的氛圍在大地上復甦。
就包括商業。
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有這種銷售性質的汽車來到堡子里的,要來也是工宣隊。
從孩子見到車子進村就往家跑先躲起來到迎來汽車圍上去,一切在不知不覺間改變著。
車廂側板上仍然貼著大紅紙寫著大字,不過已經從革命口號換成了送貨到村。
張景義有點捨不得的掀開襖襟,這時候農村老太太都是穿著自己縫的抿襟繩絆的襖子,荷包在裡面。
拿出手絹包裹著的錢。一層一層慢慢打開,露出裡面幾張零錢,在這個時代一塊錢就是妥妥的大票了。
兩根冰棍六分錢,能買幾盒火柴,幾塊豆腐乳或者幾大塊鹹菜,又或者兩個雞蛋。真的不是小數。
哥倆美滋滋的接過冰棍,張興軍迫不及待的咬了上去,張興龍拿著冰棍猶豫了一下舉起來:「姥你咬。」
張景義搖搖頭:「姥不愛吃,你吃吧。」
「你咬。」張興龍固執的舉著。
張景義俯下身咬了一小口:「嗯,好了,真甜。你吃吧。」
張興軍湊過來:「我嘗嘗。」一大小下去三分之一還多:「嘶,嗯,比我這個甜。老二你快點吃吧,一會兒化了,嘶,就沒了。」
張興龍拿著少了一半的冰棍呆萌萌的看著哥哥,在那舔他自己的冰棍,從頭舔到尾:「我這個都舔了,就不給你嘗了。你的比我的甜。」
張興龍:「……」
「哎喲,二舅媽,你可是稀客呀,難得看見你進村子。這是你大外孫子呀?」一個爽朗的男聲傳過來。
是一個高大的漢子,穿著中山裝,胸口別著兩根鋼筆,唇上腮上刮的黢青。
「帶他們吃冰棍。」張景義回了一句,扭頭招呼兩個孩子:「走了,回家。」
張興軍拉了張興龍一把:「別看他,走,離他遠點。」
「為啥呢?」
張興軍湊到張興龍耳邊:「他是壞蛋,賴咱家糧食還要搶咱家地。」
張興龍扭頭又看了一眼,跟著哥哥往一邊走:「那怎麼整?也打不過呀。」
「等咱們長大了就能打得過了,到時候回來揍他。」
「我爸說,不興打架,打架了就得挨削。」
「那時候我爸都老了,打不動咱們了。你不想給我姥報仇啊?」
張興龍有點猶豫,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你看你,不快點吃,冰棍都要化啦。」張興軍把著張興龍的手把他那半截冰棍的底下又咬了一口:「快點吃。」
「……」
……
今天是禮拜天,不用送孩子。
張清之在外面院子裡幹活,劉桂新坐在炕上的縫紉機前面縫衣服。
心靈手巧的她現在在這片兒也算是小有名氣的裁縫了,很多家裡都把布料送過來。
老三張興兵一個人在炕琴前面鼓搗著玩。
這會兒的孩子也沒有什麼玩具,逮著本紅書都能當寶貝翻騰半天。
炕琴的抽屜半開著,裡面都是些像章,小紅書還有些別針鈕扣的小東西,老三就揀著樣的拿出來放回去,這會兒正在努力的往胸前衣服上戴像章。
劉桂新一邊踩著縫紉機一邊不時的扭頭看一眼孩子:「別扎了哦,那東西有尖。」
「嗯。我慢慢的。」他努力的低著頭,兩隻小手笨拙的捏著像章和衣服較勁:「扎不著。」
縫紉機的邊輪隨著踏板的翻動快速旋轉著,機頭髮出噠噠噠噠噠的密集的聲音,裁好的布片在劉桂新手下隨著聲音完美的縫製在一起漸漸成型。
張清之在院子裡洗衣服,一個大鋁盆,一塊搓衣板,衣服在搓衣板上被搓出嚓嚓嚓嚓的聲音,不時的停下來打點肥皂,盆子裡的水已經變成奶青色。
這個時候洗衣粉還沒流行,普通人家捨不得用。老式肥皂廠子會按月發。
門窗都開著,黑虎已經恢復了些精神,毛色不再黯淡,這會兒正趴在張清之不遠處曬太陽,耳朵不時的動一下。
收音機響著,歌聲順著窗子飄出來:「邊疆的泉水哎,清又純,邊疆的歌兒,暖人心暖人心,清清泉水流不盡,聲聲讚歌唱親人,唱親人邊防軍,軍民魚水情意深情意深……」
劉桂新跟著哼唱著,她的聲音脆生生的,越唱越投入,漸漸大起來,張清之聽著歌聲搓的更起勁兒了。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響,
跳下了山崗走過了草地來到我身旁,
泉水呀泉水你到哪裡你到哪裡去,
唱著歌兒彈著琴弦流向遠方。
請你帶上我的一顆心,
繞過高山一起到海洋,
泉水呀泉水你可記得他,
在你身旁是我送他參軍去海疆……」
「小兵,不行。哎呀。」
「媽。啊-------媽媽呀。」
「嘶,別碰別碰。」
張清之手都顧不上擦跳起來跑進屋:「怎麼了怎麼了?」
老三站在劉桂新邊上哭,劉桂新左手伸在縫紉機機頭下面,右手緊緊的握著左手腕扭頭看過來,聲音都疼的顫抖了:「扎,紮上了。」
縫紉機粗大尖銳的針頭穿透了劉桂新左手食指指甲,把她的左手固定在了縫紉機上,烏紅的鮮血正順著手指下面流出來,染透了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