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長語氣鎮定,冷靜交代目前的兇險狀況,她叫鄭翼晨進來,也是經過深思熟慮,外邊的人,陳勇和聶澤豐雖然是成名多年的醫生,一個是外科,一個是骨科,專業不對口,鄭翼晨明明是一個針灸醫生,在急救方面的醫術,卻令人大開眼界,也只有寄望他能夠再做出一些超乎常規的事情。【】
男子也是死死抓住鄭翼晨手臂,近乎哀求的說道:「醫生,求求你,只要你能保住我老婆還有孩子的命,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哪怕是我的命!」
鄭翼晨注意到孕婦眼中神光渙散,呼吸微不可聞,脈微欲絕,心念電轉,剎那之間想出了十幾個主意,又一個個推翻。
他長嘆一口氣,說出了一句讓男子悲痛欲絕的話:「保孩子,還是保大人?」
鄭翼晨雖然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無奈人力有時而窮,這個方法,單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沒辦法完成。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還是太微弱了。
男子握拳大力敲打自己的頭顱,發出痛苦的嘶嚎:「為……為什麼逼我做一個兩難的抉擇?為什麼?」
不管保孩子,還是保大人,對他來說,都是一件肝腸寸斷的事。
護士長雖然見慣生死,這時也是面色不忍,也知道鄭翼晨確實是盡了最大的努力,按照眼前簡陋的醫療環境,根本是大人和小孩都沒辦法保的住,他能夠保住其中一人的性命,已經很了不起了。
屏風外的人聽到男子的嘶嚎聲,也猜測出發生什麼事,一個個神色惻然,袁浩濱剛才給男子處理傷口,與夫妻倆接觸的時間最長,對他們兩人之間的深厚感情,也十分艷羨,忍不住開口問道:「師兄,就不能兩個人都保住嗎?」
鄭翼晨沙啞著嗓子說道:「以我的能力,就只能保住其中一個,她現在狀況太危險,一方面是失血過多,一方面是難產,本來……如果有一個人能和我同時用《靈針八法》的針法,我用『下法』催生胎兒,另一個用『消法』收攝止血,雙管齊下,兩個人的命都能保住。可惜……」
劉敏娜問道:「難道就不能用剖腹的方法,把孩子生下來,你再用『消法』……」
鄭翼晨打斷她的話:「不可能,別說我要針刺的穴位,都集中在下腹部,更關鍵的是,『消法』根本就不能收斂住大面積的出血,照你這個方法,孩子可以存活,母親必死無疑!」
場中人都靜默下去,現場瀰漫著一種悲傷的氛圍。
時間一秒又一秒的過去,明明只是短短的十幾秒鐘,卻像是幾個鐘頭那樣漫長。
鄭翼晨艱難開口,殘忍的說道:「時間有限,你快點做決定,要是拖下去的話,孩子和大人都保不住!」
男子握著孕婦的手,嘴唇蠕動幾下,沒等開口,一個虛弱的聲音代他回答:「保……孩……子!」
聲音雖說,語氣堅定,。()透露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是那個孕婦開口說話了。
「老婆……不……你要是沒了,我……我也不活了!」
「傻的,你……當然要……好好生活,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老婆……」
孕婦將男子的手握的更緊,扭頭望向鄭翼晨,一臉平靜:「醫生,保孩子,謝謝你了。」
鄭翼晨震驚於孕婦面對死亡的從容,點點頭,沉聲說道:「我明白了。」
他提起針柄,目光銳利,開始給孕婦扎針。
在鄭翼晨的針刺下,因孕婦無力推送而卡在****的嬰兒,終於一點點開始下落,先是肩膀,再是連著臍帶的肚子,最後則是細細的小腳丫。
在嬰兒從孕婦體內排除的同時,她下體出血量也越發的大,匯成一灘血紅。
嘹亮的哭聲陡然間響起,嬰兒哇哇大哭,四肢扭動。
在這個死亡多見的場所,誕生出一個新生的生命!
護士長剪掉臍帶後,用準備好的熱水洗好嬰兒的一身污跡,拿乾淨的毛巾包裹好嬰兒的身子,遞給男子:「恭喜,是一個健康的寶寶,是男的。」
男子一點也不覺得喜從何來,他麻木地接過自己的孩子,覺得十指緊扣的那隻手掌,越來越冰冷,意識到自己的愛人,生命正在急劇流失。
孕婦虛弱的說道:「老公,快點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一下。」
「嗯,好的。」
「老公,他長得真醜。」
「小孩子剛出生都這副模樣,跟癩皮狗似的。」
「呵呵,哪有父親說自己孩子像狗的?」
「他的眼睛像你。」
「他的鼻子像你,嘴巴也像。」
孕婦臉上煥發出紅潤的光澤,雙目炯炯有神,聲音洪亮了許多:「老公,我們拍一張全家福吧。」
「嗯,聽你的。」
鄭翼晨看她精神狀況轉瞬間好了許多,心下一沉,知道這是「假神」的症狀,也就是俗稱的「迴光返照」。
男子掏出手機,叫鄭翼晨幫忙,一連拍了幾十張親子照,亦笑亦嗔,風格多變。
拍完照片後,孕婦揉揉眼睛,小聲說道:「老公,寶寶睡了,我也好睏,想睡覺。」
她臉色平靜,看著鄭翼晨說道:「醫生,謝謝你,謝謝。」
鄭翼晨嗓子不知被什麼東西堵住,完全沒辦法說出話來,只能點頭接受她的謝意。
孕婦伸手輕拍懷中熟睡的孩子,口中小聲哼著小曲:「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聲音越來越弱,低不可聞,孕婦雙眼一閉,再也沒能張開眼睛。
男子依舊握著孕婦的手,十指緊扣,似乎握到天荒地老,也捨不得放開,他很想放聲大哭,卻只能發出無聲的啜泣,淚流滿面。
他怕哭太大聲,會吵到自己的孩子睡覺。
鄭翼晨和護士長對望一眼,掀開屏風走出去,給予這一家子獨處的空間。
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紅著眼睛,袁浩濱用牙咬拳,咬得皮開肉綻,也不覺得痛,就連一貫理智的劉敏娜,也流下了眼淚,周婉瑜更是哭得妝都花了。
鄭翼晨無聲的揮了一下手臂,示意大家繼續投入到救援工作,因為第三批的傷者,已經送來了。
與其為死者哀傷,還不如全力以赴,挽救更多生者的性命。
醫治處理好第三批的傷者後,救護車的司機終於傳來了好消息,暴亂的局面已經得到了控制,那些別有用心的狂熱分子,都被扭送到派出所。
等待這些人的,將會是法律的制裁。
處理好所有的傷者後,已經是傍晚七點半,天色一黑,人人疲倦。
陳勇和聶澤豐等人互相打了聲招呼,各自回去自己所屬的科室。
狼藉污穢的急診大廳,變得空蕩蕩的,清潔工人正在洗涮,地板煥然一新,刺鼻的消毒水味重新掩蓋了血腥味。
孕婦的屍體在男子的首肯下,也做了妥善的處理。
護士長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個奶瓶和奶粉,沖好了讓男子帶著,免得小傢伙醒來後餓著。
臨去時,男子抱著嬰兒,神情淡漠,鄭翼晨拍著他的肩膀說道:「記得你老婆的話,不要失去對生活的信心,把孩子撫養成人,他可是你們愛情的見證與結晶。」
男子點點頭,說道:「醫生,謝謝你,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鄭翼晨。」
「我叫洪燕升,多虧了你,我和我愛人的孩子才能保住,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想讓孩子認你做乾爹。」
鄭翼晨溫情一笑,輕捏一下熟睡嬰兒的肥胖臉頰:「沒問題,這是我的榮幸。孩子擺滿月酒的時候,記得要邀請我去捧場。」
「一定,一定。我們交換聯繫方式吧。」
互換號碼後,洪燕升終於準備離開,臨走之前,他再一次跟鄭翼晨說了一聲謝謝。
他第二個開口感謝的人,則是護士長。
而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感謝的人,則是袁浩濱,因為剛才正是袁浩濱幫他包紮腦袋的傷口,也正是他的謹小慎微,才能讓鄭翼晨發現到孕婦的不妥。
袁浩濱低著頭,無精打采,沒有應答,不知在想些什麼。
目送男子離開後,一直在旁默立的周婉瑜,突然走到鄭翼晨面前。
「婉瑜,你怎麼還沒走?」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說吧。」
周婉瑜輕咬下唇,痛苦的問道:「你說,假如我剛才沒有叫住你,耽誤你救人的時間,你早一點發現那個孕婦不對勁的話,是不是就能保住她們母子的平安?」
鄭翼晨搖頭說道:「不關你的事,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早發現,晚發現,其實沒有區別,都怪我學藝不精。」
鄭翼晨寬慰了幾句,好不容易打消了周婉瑜心中的愧疚,一直低頭不語的袁浩濱,突然間仰頭大哭。
鄭翼晨怫然不悅:「浩濱,你哭什麼?是不是耽誤你下班時間,又讓你做了一回無本買賣,你心裡不開心?師兄給你一點加班費。」
他語氣鄙夷,主要是想到幾個鐘頭前,叫大家下來幫忙的時候,袁浩濱以「下班時間快到了」作為推諉的藉口,再加上一個孕婦的逝世,讓鄭翼晨心頭鬱悶,說話也尖銳了許多。
袁浩濱不理會鄭翼晨的譏諷,痛哭流涕:「師兄,你說過的,如果有人能跟你一起使用《靈針八法》的針法,就能保住那對母子的平安。要是我平時跟你學醫的時候努力一點,認真一點,早點把所有的針法都掌握了,今天的悲劇就不會發生,我……我以後一定要花費全部的精力學習醫術。」
他握緊拳頭,眼神無比堅定,大聲說道:「我,一定不會再讓今天的悲劇重演!」
經過這場突如其來的救援工作,袁浩濱終於完成了驚人的蛻變,感悟到身為一個醫生,救死扶傷的使命感和榮譽感。
他再不會為了賺錢而學習醫術,他學醫的目的,是為了救人。
最讓鄭翼晨欣賞,也最讓鄭翼晨擔憂的袁浩濱,終於往「大醫精誠」的道路上,邁進了一大步。
「臭小子,終於開竅了。」
鄭翼晨嘴角上揚,輕拍袁浩濱肩膀:「只要你想學,我一定傾囊相授,快點成長為我的左臂右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