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光榮說道:「想請老教授去住院部會診。」
李三光換了一下坐姿,蹙眉說道:「我退休那麼久,早就已經不負責會診了,讓那些年輕的醫生去吧。」
鄧光榮苦笑一聲:「就是這班年輕的醫生,壓不住陣腳,才要請你們這些老前輩出馬。不關是你,還有內科的聶老,骨科的陳老,針灸科的顧主任等十來個名宿,都被我請去會診了。」
李三光悚然動容:「那麼大陣仗?是要給誰看病?」
鄧光榮將門關上反鎖,這才小聲對李三光說道:「病人是林源林局長的母親。」
李三光恍然大悟:「哦,原來是衛生局局長的至親。」
鄧光榮苦著臉道:「她老人家在這裡住院半個月,病情不見好轉。林局長現在對我們醫院意見很大。」
他長長嘆一口氣:「我實在是沒招了,只能在今天召集全院的名專家會診,看看有什麼好的診療方案。」
鄭翼晨聽到林源的名字,神色恍然,難怪院長看上去有些緊張,林源是市衛生局局長。
這個官不大不小,掌握G市衛生系統的大權,中心醫院歸他管轄,興衰只在林源一念之間。
鄭翼晨沉吟道:「如果醫院的醫療水平無法讓他滿意,衛生局明年撥給醫院的資金,只怕會少很多。」
鄧光榮瞥了他一眼:「資金撥款這些還是其次,我怕的是醫院被降級!」
他面向李三光,懇切說道:「你也知道,醫院今年十月份又要開始三甲評審。在這節骨眼上,如果惹怒了李局長,三甲評審不過關,我們醫院在G市的聲譽就全毀了!」
「原來如此。」鄭翼晨這才知道自己想的太膚淺了。
與聲譽相比,錢財的多少確實不值一提。
錢給少了,擰巴點過日子,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聲譽受損,名聲變臭,卻會讓這間醫院就此一蹶不振!
三甲評審不過關,醫院不止要名譽受損,現在的規模人手也要縮減三分之一,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受牽連,沒了飯碗。
想到林源不滿之後的一系列後果,他的心也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知道了,我這就去。」李三光也知道茲事體大,長身而起,嚴肅地說道。
他從畢業之後就一直在這家醫院任職,毫不誇張的說,他在醫院待的時間遠遠多於在家的時間。
對於這間醫院,他有著很深的感情和羈絆。
這間醫院的三甲名號,也是他年輕時和一班同事用出色的診療技術,和完美的管理制度換來的。
為了捍衛醫院的名聲,他義不容辭。
別問什麼「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來質疑老年人的決心和能量。
《海賊王》中的白鬍子老不老?人照樣在海軍總部大殺三方。
《全職獵人》中的獵人協會會長老不老?人明知不敵,還是迎戰螞蟻王以生命換回世界和平。
《火影忍者》中的三代火影老不老?人為了保衛村子毅然選擇了犧牲。
永遠不要低估老傢伙們的心。
「老師,那我還是留在這裡吧。」鄭翼晨開口說道,沒人坐診也是不行的。
「不用,你還是跟我一起去。走吧。」李三光略一遲疑,回絕了他的建議。
兩人在院長帶領下前往神經內科的住院部。
鄭翼晨小聲嘀咕:「全院專家會診,我這個毛頭小子去摻合什麼?」
林源的母親住在住院部的VIP病房,一共有兩個房間,一間是單人病房,一應醫療設施俱全。
另一間則是裝潢華麗的客房,供病人家屬歇息,在這裡住院,一天的床號費都比普通病房的貴三倍,同樣的用藥,VIP病房的收費也要比普通病房的多收一倍的錢。
在VIP病房住院的人,非富即貴,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院長叫兩人先進去病房,他自己則敲門進入客房,想來是要去安撫一下林源的情緒。
鄭翼晨跟在李三光身後,走入了病房。
寬闊的病房中早已站了七八個醫生,圍在病床四周小聲交流。
鄭翼晨粗略一掃,暗暗乍舌:「乖乖,除了兒科權威沒來,幾乎整個醫院各個領域最高權威的醫生都齊聚一堂了,真是難得!」
李三光進門之後,和他交情深厚的骨科權威:聶老,笑著走過來說道:「我就知道,鄧院長肯定也把你這老傢伙請來了。」
李三光報以一記微笑:「你也出現在這裡,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聶老怪聲說道:「你的嘴還是那麼毒,綿里藏針,防不勝防啊!」
他看著李三光身後的鄭翼晨,皺眉說道:「這可不是在玩過家家,你怎麼帶個小屁孩來了?」
李三光淡淡說道:「小孩子沒見過世面,帶他來見識一下,什麼叫名醫風範。」
好友間的寒暄到此結束,李三光走近人群,和他們一一打招呼。
眾人和他打完招呼,自動讓出位置,聶老也用目光示意李三光站在他左側。
李三光搖頭婉拒,不假思索站在了一個一臉嚴肅,頭往後梳,露出崢嶸頭角的中年人旁邊:「顧醫生,我站在你旁邊,不介意吧?」
鄭翼晨最初想要進入這間醫院的初衷,就是為了拜眼前這個人為師。
「針王」顧明高!
顧家四代經營,均以一根毫針在杏林闖下赫赫威名。
顧明高曾祖父顧淡安為清朝御醫,在大內活人無數,得光緒皇帝親書「國醫聖手」的金字牌匾贈之。
祖父顧魁山自創靈龜針法,在民國那場取締中醫的大浪潮中大放異彩,和一眾中醫名宿與西醫大鬥法,終於保住了中醫傳承。
父親顧凱雖然在國內名聲不顯,但是將針灸推行到美國等西方國家,離不開他在背後的大力推動。
顧家三代累積,在顧明高這一代達到了頂峰。
早在二十年前的中醫國際交流會議上,顧明高在半個鐘頭內醫治十個患有不同頑固疾病的病人,三針而愈,一舉奪得「針王」名號。
二十年過去了,不知多少中醫名家杳無音訊,他依舊能在前線屹立。
就算是在這個偏重西醫治療的中心醫院,他也能有一席之地。
靠的就是指下的一根毫針!
「哪裡的話?李醫生能站在我旁邊是我的榮幸,待會兒還能聆聽您老的教誨呢。」顧明高淡笑道,他注意到了李三光身後的鄭翼晨,「這是您帶的學生麼?」
鄭翼晨見他望向自己,低頭叫了一句:「顧醫生,您好。」
「是啊,小伙子肯吃苦,悟性也高,人不錯!」李三光不吝溢美之詞,對鄭翼晨讚不絕口。
「就算你這麼誇我,我一點也不會高興的啦。」鄭翼晨想是這麼想,其實已經心花怒放了。
顧明高拱手表示恭喜:「哦,那就恭喜您晚年還能收到一個好徒弟。」
李三光搖頭說道:「我在你面前誇他,不是為了炫耀我有一個好徒弟。」
顧明高放下行禮的手,出聲問道:「那您說這些,用意何在?」
李三光鄭重說道:「我說這些話,是為了讓你收他為徒弟!」
這話一出口,顧明高臉上的笑容登時凝固,就連鄭翼晨也大感意外,想不到李三光會說出這句話。
李三光望著目瞪口呆的鄭翼晨,眼中射出柔和的慈光:「這個孩子和我聊天時,曾經說過,半年前想要拜你為師,卻被你拒絕了。今天我想為他做個說客。」
顧明高楞了一下,仔細看了看鄭翼晨,口中沉吟:「半年前?對不起,我對他實在沒什麼印象,而且我徒弟已經夠多了,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一臉淡笑,就如同半年前回絕鄭翼晨的請求一般,看上去彬彬有禮,實則傲氣凌人。
「他的針刺技術我親身體驗過,確實是不錯,顧醫生你就考慮一下,這孩子是針灸推拿專業,跟著我怕埋沒他的才華。」
李三光頓了一頓,重重說了一句:「就當賣我一個面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三光無異於是在懇求顧明高了!
顧明高壓根沒有客套下去的心情,目光閃爍,打了個哈哈,說道:「好好,我考慮考慮。」說的輕描淡寫,就算是一個聾子,也聽出他根本就沒打算考慮收鄭翼晨為徒。
鄭翼晨治好李三光的腰肌勞損之後,李三光就下了竭盡所能回報他的決心。
所以他才不吝將自己多年的診療經驗,在短期內盡數傳授給鄭翼晨。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做的不夠,鄭翼晨始終是中醫專業,有這種醫術,針法,和悟性,呆在這個診室,委實有些暴殄天物。
不但是他的不幸,也是病人的不幸。
這個年輕人,應該找到一個屬於他的舞台!
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一幕,他不惜放下身段,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進修醫生做說客,而且還是當著眾多名醫的面,這麼低聲下氣。
他們交流的聲音雖小,在這間驚得連針掉落在地,都能聽到細響的病房中,已經是大的驚人。
其他名醫聽到李三光的話語,都十分驚異,打量著鄭翼晨竊竊私語,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竟能讓李三光甘心為他當說客。
最最震驚的,莫過於和李三光相交近半個世紀的聶老。
李三光年輕時脾氣固執,被人稱為「硬頸王」。
他從不肯低頭服軟,因此在文革時期被紅衛兵修理的很慘。
年紀大了之後,雖然有些收斂,笑臉迎人,就像是個慈祥的老爺爺。
作為他的好友,聶老還是知道他謙和的外表下,依舊隱藏著一顆從不屈服的心。
不遜當年!老而彌堅!
而今,李三光竟為了一個年輕人,當著眾多人的面,低頭說出懇求的話語。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聶老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這個小屁孩,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