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不期而至,鄭翼晨為了這天的到來,可謂是卯足了勁,一大早就起床精心整頓自己的儀容儀表。
就連面試時,去喜宴才會用上的正裝,他也穿在身上,搭配上一對外觀烏亮光滑的皮鞋,看上去英氣勃勃。
在住院部一樓時,他老遠就看到陳勇的身影,揮手和他打招呼:「勇哥,你好。」
陳勇冷冷回道:「我不好!」
等他走得近了,鄭翼晨也看出陳勇的狀態確實不怎麼好:髮型凌亂,眼圈發黑,嘴角腫脹,右下頜有淤青的傷痕,兩隻耳朵紅得異乎尋常,毛細血管清晰可見。
可想而知,他遭到了何等慘無人道的打擊!
鄭翼晨勃然大怒,捋起袖管,怒氣沖沖:「難道有人在停車場伏擊你嗎?豈有此理,我要去找保安要監控錄像,非揍死那伙人不可。」
陳勇神色黯然:「別提了,這仇,咱報不了。」
「為什麼?」
陳勇低聲說道:「把我打那麼慘的人,就是你家嫂子,我老婆啊!這幾天,我們家後院的葡萄架一天倒幾十回。」
「啊?居然是勇嫂下的毒手?」鄭翼晨當即傻了眼,「你出軌被抓了嗎?」
陳勇掩面長嘆:「自從我離職之後,我老婆為了體諒我失落的情緒,刁蠻的脾氣收斂了很多,愣是從建寧公主變成了乖巧可人的雙兒,這段日子來,我過著神仙般的生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貧農翻身做主人……」
他說到這裡,再聯想到如今的落魄模樣,痛苦的說道:「可是我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我老婆的個性並沒有改變,只是被掩蓋住了。就像一個不斷鼓氣脹大的氣球,指不定什麼時候爆發……」
鄭翼晨不以為然,搖頭說道:「這我倒能給出一個確切時間,只要知道你復職的消息,她就不需再照顧你的情緒,可以露出本性,肆意折磨你了!」
陳勇漠然點頭:「變本加厲,你想想看,她整整憋了一個多月啊!壓抑那麼久的牛脾氣一股腦發泄出來……」
鄭翼晨聯想到佟玉茗左手握著皮鞭,右手拿著點燃的蠟燭,腳踏高跟鞋踩著陳勇的畫面,不禁一陣惡寒,頭皮發麻:「這幾天……你辛苦了。」
陳勇伸手撫摸自己的小腹:「才四天的功夫,我就從一百五十斤的體重,驟降至一百二十斤,你能體會到我的艱辛和困苦嗎?」
「感……感同身受。」鄭翼晨心有戚戚,拍了拍他的肩膀。
「說多了都是淚啊!不講這些傷心事了,我們上樓去。」電梯門開,陳勇當先一步,跨了進去。
電梯門再次打開時,鄭翼晨跟在陳勇後面,走了出去。
終於,再一次跟隨著陳勇,走在這條道路上。
他的心中百感交集,偷偷觀察一下陳勇,發現他面上不動聲色,拳頭卻攥得很緊。
非常緊!
看來他嘴上說著嚮往無憂無慮,每天都能去海邊釣魚的日子,內心深處,還是對這個地方有著不可分割的羈絆吧?
這裡,是他實現自我價值的地方。
做醫生,對陳勇來說,並不是賴以生存的工作,而是一份事業,一種信念,一個理想。
值得為之奮鬥終生。
如果要選擇一種死亡方式,他會毫不猶豫的說道:「就讓我死在手術台上好了!」
陳勇佇立在外科住院部的廊道進口,深深吸了口氣,面色愜意:「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
鄭翼晨學他大口呼吸,嗆得咳嗽數下,才緩過氣來:「好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到底有什麼好緬懷的?」
沿著廊道,走了沒幾步,就看到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圍著一堆,看著科室公告欄上的通知書,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陳勇大大方方走上前去,和這些昔日的同僚打了聲招呼:「在看什麼呢?這麼熱鬧。」
眾人的視線齊齊集中在他身上,好幾個醫生露出厭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有三個醫生站在原地,遲疑不決,見有人做出表率離開,尷尬一笑,點頭示意,也離開了。
最後只剩下兩個醫生走向陳勇,笑著說道:「正在看你復職通知書呢。好久不見,你終於回來了,恭喜!」
這兩個醫生,一個姓周,一個姓方,之前也是在陳勇手下工作的,交情不淺。
但在陳勇爆發醫療糾紛之後,陳勇失勢,這兩人以自身的行動,貫徹著「樹倒猢猻散」的千古至理,改弦更張,立刻投向了付海華的陣營。
想不到陳勇回歸之後,在前程未卜的情況下,他們還能念舊情,對陳勇的到來表示歡迎。
方周二人,和陳勇談笑幾句後,方醫生率先開口說道:「勇哥,對不起,當時我們去跟付海華,也是迫不得已,為了生活,希望你理解。」
周醫生附和道:「是啊,是啊,希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們兩個,一直為當天的行為懊悔不已,茶飯不思。」
陳勇本就是個大度的人,記人向來都是記好不記差,見這兩個老友放下身段,開口和他道歉,自然原諒了兩人。
三人圍成一堆,有說有笑了起來。
鄭翼晨則立在一旁,冷眼旁觀,沒有參與話題的討論。
他人雖離開住院部,對這裡發生的大小事宜,無不了如指掌。
這兩個人,之所以會有今天的舉動,是因為他們已經被付海華視為眼中釘了。
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只有依附陳勇這條路可走。
他們就是向張雲順告狀,說付海華用人唯親,假公濟私,後來被付海華查出來的倒霉蛋。
付海華對他們的「背叛」之局大為惱火,也動了殺雞儆猴的念頭。
他這些天來一直變著法子懲罰兩人,每天一個新奇整人的念頭,還不帶重樣的,讓兩人苦不堪言。
他們是徹底排除出付海華體系之外的可憐蟲。
鄭翼晨對兩人的遭遇,可沒有同情的意思。
姑且不論陳勇失勢時,兩人忙不迭向付海華獻殷勤,表忠心的噁心行為。
他們告付海華的狀,也是為了一己私慾,動了搶奪原本就屬於陳勇的病床的念頭。
有這種下場,可以說是咎由自取。
鄭翼晨懶得看這兩個人虛情假意,向陳勇噓寒問暖的模樣,挪動步子,獨自一人,走向了護士前台。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伏案疾書,鄭翼晨心中湧起一股暖意,走上前去,開口說道:「曉桐,我回來上班了。」
曉桐放下了筆,緩緩抬起頭來,面色平靜,看著一臉壞笑的鄭翼晨,淡淡吐出了三個字:「你……胖了。」
鄭翼晨尷尬的撓撓頭:「一個多月沒見,你見面的第一句就這麼驚世駭俗,我接受不了啊!」
「少貧嘴。」曉桐啐了他一口。
鄭翼晨又開口說了幾句話,曉桐只是一臉淡定,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有話接話,並沒有主動開口說些什麼。
她突然站起身來,走向注射室,鄭翼晨叫住了她:「再陪我聊一會兒啊。」
曉桐沒好氣地說道:「我還有好多工作要做,沒空聊天。」
她說完走了幾步,又停頓下來,扭轉頭顱,對一臉苦悶相的鄭翼晨說道:「中午,不用叫外賣了,我今天有帶飯來,順便帶了你的份。」
鄭翼晨轉愁為喜,笑道:「好啊,你該不會又煮一大堆青菜,肉沒幾塊吧?」
「是啊,你都有雙下巴了,少吃點肉,就當減肥。吃綠色蔬菜,有益健康,還能給你的臉頰添上點顏色。」
鄭翼晨皺著眉頭:「沒人會想要有綠色的臉頰吧?我又不是怪物史萊克。」
「哈……」曉桐一聲輕笑,又強自忍住,惡聲說道:「你愛吃不吃,不吃拉倒!」
她走到注射室門口,對室內忙碌的眾護士說道:「各位,翼晨回來上班了。」
這話一說出口,成了引爆炸彈的火苗,室內傳來一連串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其中尤以鄧蘇英的嗓音最為誇張,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在注射室里反覆迴蕩,衝擊著眾人脆弱的耳膜。
一大波護士如同脫韁的野馬,從注射室里蜂擁而出,雙眼放光,左右掃視了一下,發現了鄭翼晨的方位,走過去將他圍在其中,七嘴八舌說了話來。
「翼晨,你這回可出大名了。」
「原來局長他媽病的那麼嚴重。」
「還好有你,不然我們可能要丟飯碗了。」
「連針王都治不好的病,居然讓你治好了。」
「你現在攀上局長這棵大樹,不愁沒飯吃。」
護士們的熱情讓鄭翼晨難以消化,也插不上嘴,只好一臉淡笑,接受著眾人的讚譽。
好不容易等她們夸完了自己,鄭翼晨抹了抹一臉的唾沫星子,張開口準備說話。
但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護士們的第二波攻擊再度襲來,這次的話題略有不同,主要是求他治病。
「我有一個朋友,長了一顆痔瘡,有花生米那麼大,你能不能把它弄消?」
「我的閨蜜性冷淡,對男的沒興趣,你能幫忙不?」
「我的表姐是貧乳,她聽說了你的事跡後,想求你用針灸幫她隆乳,價錢有的商量。」
鄭翼晨聽得頭腦發脹,一個頭變成兩個大,心下暗暗罵道:「痔瘡?性冷淡?貧乳?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看來他婦女之友的外號,是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