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把尚采抬到了床上,林大夫反覆捋著鬍鬚,焦躁的走到左來走到右,一張老臉皺的像個皮多餡兒少的包子。
要問這林大夫為焦躁的原因,還要從尚采中毒這件事說起。起初他被蠻橫拎過來的時候,看到她胳膊上暗紅的血跡也是有些發怵。仔細檢查才得知,這銀針上沒毒啊……再一仔細檢查,哦,這姑娘血液里就有毒啊,生來帶毒這可真是奇怪。
王爺方才出去了,這會兒剛好回來。見他這副模樣便問尚采的情況如何,林大夫這可為難了。說這姑娘有事吧,他卻看不出來具體中的是什麼毒,說這姑娘沒事吧,她撲通一聲暈倒後直挺挺的躺著,分明是有事。
正為難之際,雲立禹盯著床榻的視線一沉,伸手止住了他要說的話,提步向床邊走去。
尚采卻已經醒了。
她動了動胳膊,感覺到一點疼痛,回憶似的想到自己之前被銀針劃破了,微微不悅的皺了皺眉,身旁的視線被遮去一半,看到來人是雲立禹的時候,她淡淡的轉過視線沒有說話。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他那樣的人,在那種情況下把她推出來當替死鬼是最正常的行徑。雲立禹在她床沿站了一會兒,見她不說話也不看她,索性自己離開了。
尚采喊人送了點吃的過來,一隻手解決了饑飽問題後,又重新躺了下來。
長夜漫漫,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尚采摸到了腰間的軟劍,臉上滑過一絲煩躁,世間皆豺狼,一個不慎便可能屍骨不復。
但誰要她屍骨不復,她便不擇手段拉他一起下地獄!
……
尚采受傷後的第七天,笑面虎國師大人正好到王府做客。
不巧的是,她一大早就出門溜達去了。自從那天她被雲立禹抓去當了一次替死鬼,之後雲立禹再沒踏入她的小院。雲立禹不來看她,沒有人比尚采更高興。儘管他的暗線一直存在,但這並不影響尚采計劃逃跑。
雲立禹是允許她自由出入王府的,不過每次出來都會暗中派人盯梢。大庚十年的這個新年,尚采是在受傷與養傷中交疊度過的,還是在被人盯梢與計劃逃跑中度過的。
尚採在街上逛了一圈,買了點爆竹煙花便往回走。上次她出來時買了一圈麻繩,這麼一思考,下次再出來的時候買點火摺子便可以了。
總不能一輩子被困在這裡,況且在雲立禹身邊拖得越久,對她沒有一點好處。
尚采從後門回了王府,這條小道直通她居住的院子,不過平時她的院子都是有士兵把守的,安全係數那是極高,逃跑的困難指數便因著這些士兵直線飆升。
回房將東西藏好,便聽到有人來通知她國師來府上了,說要見見她。而三王爺也吩咐下來讓她直接過去。尚采挑了挑眉,自從上次離開,她就再也沒見過席曄。
不過每次出門的時候,倒是聽到不少有關於他的傳聞。前兩日傳的熱熱鬧鬧的是國師大人為蒔花館的花魁贖身,而這兩日傳的紛紛揚揚的是太后賞給國師大人一打美女讓他選個適婚的姑娘。今日上街她聽到的傳言卻是國師大人宿眠於蒔花館,老國師怒其不爭揚言斷絕父子關係……
那麼,如今這王府上的貴客,是剛從青樓的被窩裡爬出來的麼?
尚采無心去追究傳言的可信度,國師於她而言,和街頭巷尾那些擦肩而過的人無甚區別。如果一定要說出他的不同,尚采擰巴著臉想了下,國師可算得上是古代的高富帥,與街上那些窮屌絲自然是有很大差別的。
她跟了小廝出去,走到一半才發現這條路並不通往正廳。疑惑之際,尚采已然心生警惕,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小廝突然停住,側過身給她讓路。
尚采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人。
他今日還穿著初一那天的紅衣,劍眉星目,眼角眉梢都是淺淺的笑意,在她看過去的時候,他的眼睛亮了亮,又迅速的歸於平靜。
尚采含著笑意走到他身側,還沒開口對方已經調侃她,「這才幾日沒見,夫人可就吃胖了。」
胖了?尚采看了一下他那身板,再看了眼自己,晨起出門的較早,身上也就多穿了一件棉襖,因此現在看來,肚子是挺大的,恩……胸也變大了不少。
「國師說這話我都要替你感到害臊。我才在王府幾天,都能吃胖,可見王府的伙食要麼就是確實比國師府上的要好,要麼就是在您府上的時候您虐待我。」尚采撇了撇嘴,「也對,國師要常年保持這娘娘腔弱不禁風的身材,虐待自己,更要虐待別人。」
她仰著臉拍了拍席曄的肩頭,一臉瞭然於胸的神情,「我理解你。」
「……看來夫人對我的身材是極為不滿,那我以後多吃點,爭取讓您滿意。」席曄笑著道,眼裡的情緒看不真切。
「別介!您自個兒滿意就成,能令我滿意的只有我家阿黑。」尚采伸出手擋在二人之間。他方才靠近她的氣息還蕩漾在空氣之中,香味雖淡卻足以提神。
「……能不拿阿黑和我比嗎?」席曄站直了身子,嘴角抽了抽,「你這伶牙俐齒的…會少了很多女人味。」
尚采白了他一眼,女人味是什麼?能吃嗎?不能吃能當卡刷嗎?
「國師大人究竟有什麼事情?」她看向來處,見到幾個小廝來回走來走去,心中卻也知道與他不能談的太久。
席曄與雲立禹想要通力合作,但卻偏偏對彼此都不信任。席曄以為她是雲立禹的人,想方設法挑撥她與雲立禹的關係;而雲立禹以為她是席曄的人,拿了她這個籌碼握在手中,或能多出幾分勝算。
二人都在試探,而她被迫成為犧牲品。她已經很坦然向席曄表明,自己不是任何一方勢力的人,但偏偏對方不信。
越是真話便越是有人不信。野心勃勃天生自負的人,他們從不肯輕信別人,他們信得只有自己。
即便自己是錯誤的。
很顯然席曄是這樣的,三王爺雲立禹也是這樣的人。
所以尚采沒轍了,說什麼都會被質疑便索性閉嘴,做什麼都會被認為別有居心那就乾脆別有居心。如今二人的這種情勢,對她逃跑來說很有益。只要她能夠把握好在二人之間虛與委蛇的度,她就很可能成功。
「沒事便不能來找你麼?」席曄回道。
「我很忙的,」忙著算計你們,忙著逃跑。尚采白了他一眼,「你沒事還是不要來找我了,蒔花館的姑娘怎麼不粘人?」最好粘的你夜夜醉倒青樓,那樣我行事豈不更方便些。
席曄這下笑開懷了,「莫要告訴我你在計較這個?」
「莫不是夫人吃醋了?」他雙手負在背後,笑聲爽朗得意,眼睛裡滿是戲謔的看向她。
尚采看著他半晌,然後轉身就走。
「他近來有沒有什麼動作?」席曄的聲音就在耳邊,止住了她離開的念頭,刻意壓低的聲音讓尚采的目光不自覺掃過四周。
「沒有。」她冷冷的道。初一那夜他背著她下山的途中,她是醒著的。二人也就是那個時候達成了交易,她聽他的替他做事,而他負責幫她解毒。一旦事成二者互不相欠。她嚴守秘密,而他放她活路。
不過尚采心頭卻有了更靠譜的打算。
「沒有?」他的聲調微微不悅的調高了一檔,輕皺的眉頭下是一雙深邃的眼睛。
「沒有。」尚采重複,「我這幾日受傷了,並不了解。況且他再沒有來看過我。可能有動作,他的後院經常起戰爭。」
「所以呢?」
「後院可能會是個突破口。」尚采看了他一眼,心裡暗道他明知故問。果不其然席曄輕聲笑了,雙眼一彎,笑的神秘而蕩漾,「我就知道我的采兒還是會幫我的。」
「我是幫我自己。」
「幫你便是幫我,你我二人沒有區別。」席曄離了她遠一點,「采兒最終決定向著我,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對我有心?」
有心?切,自戀綜合症晚期患者吧你?尚采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漂亮而迷人,此刻流露的情緒竟有幾分認真。她推開他,讓他距離的自己更遠,「有心?國師大人予我所需,我予國師大人所需,僅此而已。」
「國師大人又憑什麼覺得我會對你有心?」
她說的很慢,視線散漫的落在他的臉上。每說一字一句,便見原本含笑的席曄臉色就下沉一分,到後來,他一張臉上竟蒙了一層寒霜。
尚采唇角的笑意卻更濃。
「呵……哈哈哈……」他突然大笑,眉間眼梢的那抹薄怒很快消散,「采兒如此狠心……但我不能。如若我說,我對采兒是真心的呢?」
他的咬音很輕,笑容也很輕。
尚采仰頭看著他,那雙眼睛深邃而幽暗,二人對視良久,直到她開口,聲音一貫的清澈,「那還煩請國師大人收回您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