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寂寞之色更濃。
沒有風,沒有光,它們仿佛無力忍受寂寞,悄悄消失了。
無生停下腳步,石像般挺立著,然後回過頭,已在嘆息,說道:「你哭了。」
楊晴不語,點頭。
無生道:「你為什麼要哭?」
楊晴笑了,笑著流下淚水。說道:「我害怕。」
無生道:「你為什麼害怕?」
她凝視著他,他的眸子漆黑,比夜色更黑,空空洞洞的沒有一絲情感,什麼都沒有。說道:「我不知道。」
無生空空洞洞的眸子盯著楊晴,說道:「你不是害怕。」
「那是什麼?」
無生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遠方,遠方一片漆黑,令人寂寞、空虛的漆黑。
他說道:「是寂寞、孤獨。」
「那我該怎麼辦?」
無生喘息著說道:「你要勇於看清自己,看清一切。」
他不讓楊晴說話,喘息著又說道:「當人處在沒有錢、沒有戀人、沒有家庭......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恰巧又在這夜色里,是很容易感到哀傷、苦楚,也會流淚的。」
楊晴道:「我看清了。」
無生空空洞洞的眸子已再盯著楊晴,哀傷、苦楚不但占據了她的軀體,仿佛也占據了她的靈魂。
他在嘆息。
她已無力、無法去思考、去面對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仿佛是萬惡的泥沼,她的軀體、靈魂仿佛在這裡面過度掙扎、過度痛苦而虛脫、無力。
她已不能自救。
無生道:「你不用做什麼,只需要忍著。」
楊晴道:「忍著?」
無生道:「是的,等到黑夜離開大地,光明降臨人間就好了。」
「可我忍受不了。」
無生又在嘆息,說道:「你一定要忍著,挺住了,這是每一個真正美麗、漂亮女人必須要忍受、經歷的。」
楊晴道:「可是我......。」
無生道:「你不必說什麼,我相信你會做到了。」
空空洞洞的眸子槍頭般又在盯著楊晴的軀體,豐滿、堅挺的胸膛,纖細的腰肢,......。
他說道:「你現在是很美麗、漂亮,但還不夠美麗、漂亮。」
「我還能變得更加美麗、漂亮?」
「你能的,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楊晴笑了,笑得眸子裡已發出了光,一種堅強不屈、堅韌不拔的光芒。
她說道:「我懂了,什麼都懂了。」
無生喘息著說道:「你說說看。」
楊晴笑著說道:「我現在只是簡簡單單的漂亮、美麗,就像是溫室的小花。」
無生道:「是的。」
「想要變得更加漂亮、美麗,就要經歷風風雨雨,那樣的話不但變得更加漂亮、美麗,而且會變得燦爛、輝煌。」
無生點頭,說道:「你果然懂了,恭喜你。」
楊晴笑著垂下頭,不語。
無生不語,喘息著,轉過身,向前走。
他並沒有走多遠,就停下,石像般挺立著,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漆黑的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不遠處。
不遠處陰森寂寂,詭異飄飄。
墓地。
楊晴額角冷汗已流出,說道:「是墓地?」
無生不語,石像般挺立著。
天地間本來是沒有風的,也沒有光的,現在忽然全有了。
一團鬼火在不遠處逐風而飄,隨風而盪。
座座墓碑地軀體在鬼火的陰芒下撫摸,更顯痛苦、悽慘,仿佛是在忍受著地獄裡某種神秘、詭異的責罰在絲絲哀嚎、嘶叫,上面的文字雖然在發著光,卻仿佛在拼命掙扎、痛苦的訴說自己有多麼的絞痛、淒傷。
天地間驟然變得說不出的死寂,死寂的令人軀體僵硬,靈魂僵硬,思想僵硬,精神僵硬。
飄到不遠處地鬼火一動不動的時候,風就忽然消失,神秘、詭異的消失。
然後就現出了白色。
白色的頭髮,白色的臉蛋,白色的眼睛,白色的軀體,白色的手......。
他的樣子簡直比地獄裡白面無常還要白。
他就一動不動地漂浮在鬼火下,陰陰冷冷、淒淒切切的瞧著無生。
無生不語,石像般挺立著,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楊晴喘息聲都已僵硬,說道:「那是什麼?」
「那是花,萬花樓里獨一無二能在墓地里過日子的孤星墓花。」
楊晴道:「墓地里怎麼也有花?」
無生不語,喘息著過去。說道:「你不能靠近。」
楊晴點頭,她點頭也極為僵硬。
無生停在墓花的七尺處,石像般挺立著。
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墓花,仿佛要將他活活的戳死在墓地里。
墓花說道:「我是孤星墓花。」
他的聲音極奇特、極怪異,你若是聽過地獄裡磨刀的聲音就很容易聯想到他說話的聲音。
說到墓花兩個字的時候聲音變得很粗,也拉得特別地長,仿佛是生怕別人聽不懂似的。
無生點頭。
墓花道:「你是槍神無生?」
無生道:「是的。」
墓花笑了。
他說話的時候嘴巴幾乎是不張開的,笑起來就大大不同了。
笑得動作並不大,笑意也不太濃,但他一張臉驟然間就剩下嘴巴了,血紅的舌頭仿佛已因神秘、詭異的樂趣變得劇烈抽動著,血紅的牙齒也在抽動著......。
無生道:「你笑什麼。」
「我笑我自己現在。」
「你現在怎麼了?」
「我好開心。」
他不讓無生說話,又接著說道:「我好開心能找到人殺了。」
「你多久沒殺過人了?」
死白色的眸子已在往上翻了翻,點了點頭才說道:「我也不記得了。」
「那你殺過幾個人?」
「兩三個,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殺那兩三個人時是不是很舒坦?」
死白色的眸子驟然已發出了光,一種過度回味甜蜜、過度回味開樂的光芒。他說道:「簡直爽呆了。」
「你沒人殺的時候是怎麼過的?」
死白色的眸子忽然緩緩的失去光澤,歸於平淡,變得說不出的寂寞、空虛,說道:「那當然是殺其它的。」
「殺什麼?」
「這裡只要是能喘氣的東西,我都去殺。」
他眸子裡又變得說不出的厭惡、厭倦、厭煩之色。
無生道:「現在好了,你可以殺我了。」
墓花道:「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無生道:「為什麼?」
墓花道:「我殺個人不容易,不要還沒過癮你就死了。」
無生點頭。
墓花道:「我來了。」
他說著話的時候軀體輕飄飄的過來了,伸出了雙手。
細長、蒼白、無肉、枯骨鬼爪般的手。
他飄過來就在無生軀體上摸了一把,無生忽然倒下。
墓花半空漂浮著,欣賞著鬼爪上的鮮血,痴痴呆呆的看著,仿佛是久經寂寞、空虛的老光棍,忽然看到了理想中的聖女,眸子、軀體的一切驟然間不停的打著顫,發著抖,......。
無生掙扎著站起,石像般挺立著,喘息著。
他說道:「你好像很高興?」
墓花點頭,他的樣子豈止是高興,簡直高興的像是過年。
他說道:「怎麼樣?」
「我還死不了。」
「那我放心了,你死了,我就沒得殺了。」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不語,喘息聲更濃。
墓花道:「你傷的很重?」
話語聲中,他的手已晃動,晃動著經過無生的軀體。
無生倒下,喘息著,努力掙扎著站起,石像般挺立著,說道:「我有一點不明白。」
墓花道:「你說。」
「你來來回回的像個飛鳥,不累嗎?」
墓花已在喘息著,一種過度憤怒的喘息。「那我就不客氣了。」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不語,等待著。
墓花忽然撲向墓碑,他撲向墓碑仿佛是寂寞中的少女撲向如意情郎似的,然後就緊緊的擁抱著,扭動著,搖晃著,接著墓碑神奇般的飄了起來,他就騎在墓碑上飄著,笑著,浪著,叫著,說道:「小傢伙,我要撞死你。」
墓花果然撞了過來,無生咬牙,墓碑撞到軀體的時候,他都能清晰的聽到自己骨骼斷裂的聲音。
無生喘息著,翻滾著,掙扎著站起,石像般挺立著。
眸子依然空空洞洞的槍頭般戳著墓花。
墓花眸子裡興奮、喜悅之色更濃了,說道:「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槍神到底就是槍神。」
他說著話的時候,又撞了過來。
無生咬牙,忽然躍起,跳上墓碑,死死的抱著墓花,使勁、拼命的撕咬著。
墓花尖叫著抱著無生,無生咬著抱著墓花,兩人忽然落在地上,翻滾著,尖叫著,就這樣你打我一拳,我要你一口。
墓花道:「你......。」
無生一腳將他踢開,掙扎著站起,石像般挺立著,喘息著,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墓花,說道:「你可以去死了。」
墓花瞪著無生,忽然倒下,軀體在地上抖了兩下就不動了。
鬼火忽然熄滅。
天地間再次歸於漆黑,令人寂寞、發瘋的漆黑。
楊晴喘息說道:「他死了?」
無生道:「是的。」
「他是怎麼死的?」
「被我咬死的。」
「你......。」
「也被我毒死的。」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喘息著,可是他忽然又倒下,倒下就不停的喘息,抽動,翻滾。
楊晴拉著披風,凝視著無生,他眸子空空洞洞的沒有一絲情感,更沒有一絲疼痛,什麼也沒有。說道:「你不會死的,是不是?」
無生不語。
楊晴道:「你不會就這樣丟下我的,是不是?」
無生不語。
楊晴道:「你不會就這樣躺著不起來,然後靜靜的等死,是不是?」
無生不語。
楊晴已在心慌、恐懼。
她說道:「你快點起來。」
無生不語。
「你再不起來,我就......。」
「你就怎樣?」
「我就脫光衣服。」
「你撞鬼了。」
「然後大叫,說你非禮我。」
「你果然撞鬼了。」
「還會說你強迫我,要我跟你生一百個小孩。」
「你是不是真的撞鬼了?」
楊晴不語,手已在拉著衣襟,說道:「你信不信?」
無生喘息、掙扎著站起,石像般挺立著,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楊晴低下頭,說道:「我不是故意的。」
無生不語。
楊晴垂得更低。說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無生不語。
楊晴不語,拉著披風,抖了抖。
無生喘息著,向前走,他走的步子更小了,也更慢了,但他的軀體依然石像般挺立著。
他走的並不遠就倒下,然後掙扎著站起,石像般挺立著,向前走。
天地間本就有種人,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下,遭受什麼樣的挫折、打擊,都會毅然挺立,向前走,走向遠方。
就算再倒下,倒下多少次,傷得有多麼重,無論軀體傷痕累累、還是靈魂傷痕累累,都不能阻止前進的方向。
也許人類就因為有了這種人的存在,才有了頑強不屈、堅韌不拔......。
「你是不是很怕我倒下就不會起來?」
楊晴點頭,不語。
無生喘息著嘆息。說道:「我不會這麼倒下就不起來的。」
楊晴點頭,不語。
無生道:「你不用擔心我什麼。」
楊晴道:「可我就是......。」
無生道:「就是忍不住要擔心、牽掛?」
楊晴點頭。
無生停下,石像般挺立著,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遠方,遠方只有漆黑,除了漆黑還是漆黑。
「我好久沒有受到這麼重的傷。」
「有多久?」
「不記得了。」
「你是不是很懷戀?」
「是的,這種受傷的滋味其實也是一種享受,是以前很少遇到過的一種享受。」
「你真是個怪人。」
「有多怪?」
楊晴笑了,頭卻垂得更低了。說道:「要有多怪就有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