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與道 第一百三十章 鮮血飄落

    冰雪已悄悄融化,並沒有發出一絲聲音與哀怨,仿佛是多情的少女,悄悄的將心裡那寂寞、空虛融化,完全融化到心愛的情人軀體上,不僅將力量完全融化,仿佛還要將靈魂、思想也完全融化,令自己疲倦,也令情人也得到徹底滿足。

    酒杯里的漣漪並不大,卻已變得極為朦朧不清。

    也許醉眼看東西,越看越不是東西。

    馬屁不停的響著,這比那冰冷的夜色里,席捲在屋檐上的貓鬼叫更令人難以容忍、難以面對。

    他仿佛已到了七分醉意三分力量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而又晃動著。

    下山虎喘息著站起來,又軟軟的坐下,似已被軀體上朵朵橫肉活活的壓了下來。

    他笑了笑,拍了拍馬屁精的肩膀,「你停下,快停下。」

    馬屁精沒有停下,他的嘴巴一動起來,仿佛是女人手裡的織布機,不到自己軀體裡的力量用盡,不到自己的靈魂完全滿足,仿佛是不會停下的。

    下山虎努力把眼睛睜得很大,可是看到的東西更不是東西,馬屁精變得仿佛連東西也不是了。

    這人在他跟前晃來晃去的瘋叫著,仿佛是巫婆圍著多災多難的村民玩命作法、玩命下咒,時刻都會令人發瘋、崩潰。

    他笑了笑,閉上眼仰面大笑。

    大家看到他這麼高興,已在替這馬屁精暗暗高興,因為下山虎高興了,只要他高興,什麼都會變得很好,好的令人難以忘卻。

    下山虎大笑著,並沒有什麼不愉快的地方,他的痛苦、悲傷從不願在別人面前現出。

    他大笑著將桌上的一大塊烤雞驟然間塞進馬屁精嘴裡,「不要說了,我夠了,我已很滿足了。」

    這人已點頭,不再說話,也無法說話,所有人也沒有說話。

    下山虎看到這人點頭,才緩緩喘了口氣,仿佛才放心,才緩緩坐下。

    「我們談談人生,好不好。」

    沒有人拒絕,所有人都已點頭。

    「你說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麼?」他的眼睛已變得很朦朧,朦朧而又無力,沒有一絲力道。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仿佛已被這句話問住,因為他們不擅長說這些話。

    下山虎笑了,苦笑。

    一個人身邊如果一直圍著一群這些人,也許會遲早會發瘋,遲早會崩潰。

    他回過頭凝視著那杆高高的旗幟,上面的青龍似已沒有一絲威嚴,沒有一絲活力,顯得極為寂寞、孤單,似乎隨時都會飛走,尋找自己真正的快樂與激情。

    那個人沒有一絲動的意思,眼睛冷冷的盯著前方。

    是不是前方有什麼難以忘懷的人被他牽掛著,時刻被他想著?

    冰冷的寒意,無情的冰冷,痛苦的折磨,這些都不能令他改變主意,世上仿佛已沒有任何東西能令他改變主意。

    下山虎凝視著他,凝視著他的軀體,他的劍。

    軀體沒有動,掌中劍也沒有動,什麼也沒有動。

    下山虎已動,他的心已在波動,仿佛已被這人的鋒芒所活活刺得隱隱波動,也在隱隱作痛。

    「這人怎麼樣?」

    邊上的那人將嘴裡烤雞緩緩取出,「死人再怎麼樣也是一樣。」

    他說的是實話,一個死人無論是什麼樣都已不重要。

    「這人生前是不是一條漢子?」

    「也許是的。」

    「也許是漢子中的漢子。」

    「也許。」

    「可惜他已死了。」

    「是的。」

    「這人的身手怎麼樣?」

    「一定不好。」

    下山虎苦笑,「你怎麼會有這樣的看法?」

    「好的話就不會被人殺死了,連出劍的機會都被別人封死。」

    下山虎點頭,似已承認,不語。

    「我卻有一點不明白?」

    下山虎凝視著馬屁精,漸漸已笑了,笑的很開朗。

    因為他嘴裡的話不是在拍馬屁,在跟他談心,談心的話他聽著,總不會令自己發瘋。

    「你說說看。」

    「這次押鏢回來,您已太累了,為什麼還要帶上一個死人?」

    下山虎凝視著酒杯里的酒,久久不語,終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才喘了口氣,「我有預感。」

    「什麼預感?」

    「這人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有趣的東西。」

    「有趣?」

    「是的,也許很快。」

    他臉上的酒意漸漸已褪去,每一根肌肉都顯得鎮定、冷靜。

    作為一個常年在外面漂泊押鏢的人來說,這種預感簡直腰酸背痛的人預感天地還要準確無誤。

    不遠處漸漸已走過來三個人,三個死不死、活不活的人。

    兩個女人,一個男人。

    男的並不英俊,冷靜、穩定的石像般臉頰上沒有一絲情感。

    石像般挺立著,石像般不語,石像般挺立在旗幟的邊上,盯著、戳著握劍的人。

    空空洞洞的眸子裡沒有一絲情感,無論是誰,被這雙眼睛盯著,都不會舒服,甚至會倒下,嘔吐,發瘋,崩潰。

    邊上一個女人並沒有哭出聲音來,但臉頰上的淚眼已緩緩的流淌著。

    痛苦、悲傷並不能奪走她的一絲誘人的美感,反而更加助長了她嬌弱、多情、善良、銷魂的魅力。

    這種魅力足以令大都數在外漂泊無根浪子生情,也會發情。

    兩縷髮絲柔柔的垂在胸前,一動不動嬌弱著,似已與她的人一樣,仿佛隨時都會嬌弱的倒下,死去。

    男的石像般將鏢車上人抱了下來,石像般下車,石像般挺立著,石像般走向裡面,走進裡面,沒有看一眼下山虎。

    下山虎不語,所有人都不語。

    另一個女的卻已走了過來,在桌上放了一張銀票,就已回去。

    沒有說一句話,仿佛懶得說話。

    一萬兩的銀票。

    每個人都已被這銀票活活驚醒,沒有一絲酒意。

    因為都不相信這是真的,這是在做夢?他們夢裡也許都沒有人會這麼大發,這麼樣花錢簡直不是人,是財神。

    近年來這麼樣花錢的人也許只有一個。

    財神楊晴。

    她是楊晴?每個人眼中都充滿了疑惑之色。

    仿佛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楊晴轉過身,走了回去,拍拍柳銷魂的肩膀,柳銷魂就忽然撲到她懷裡不願將頭伸出來。

    下山虎忽然站起,走了過去,停於無生七尺處。

    「這人已死了。」

    無生石像般轉過身,面對著他,空空洞洞的眸子盯著、戳著他,仿佛要將他活活戳死在大地上。

    無論是什麼人被這雙眼睛盯著,都不會好受,因為被這雙眼睛盯著,仿佛是被一桿槍再戳。


    下山虎只覺得軀體仿佛已在隱隱作痛,痛得令人時刻都會倒下、死去。

    一隻眼盯著自己的臉時,另一隻眼卻在盯著胸膛;一隻眼盯著胸膛時,另一隻眼卻在盯著褲襠。

    下山虎沒有說話,依然等待,一動不動的等待著。

    他似已明白這人,這個不像人的人。

    無生沒有說話,仿佛沒有聽到。

    手沒有動,槍也沒有動。

    但無論是誰,都清楚一點,只要那桿槍一動,必然是神聖、輝煌、燦爛的一槍,神鬼難逃的一槍。

    絕不會有人能躲過那一槍。

    槍沒有動,槍尖沒有滴血,沒有滴血並不代表不會滴血,因為時刻都會滴出血來,那桿槍也時刻都會出手。

    可是他軀體上偏偏沒有一絲殺氣,沒有一絲殺意。

    這是一個奇怪而又可怕的人。

    他縱然沒有出槍,沒有一絲殺氣,更沒有一絲殺意,單單面對那杆令無數群豪喪命的槍,就足以令人膽寒、心寒。

    屋外漸漸已飄起了風。

    冷風。

    瓦片上積雪已飄了下來,沙沙飄落到大地上。

    旗幟上的那條青龍已現出,威風已徐徐現出,漆黑的眸子直愣愣俯視著大地,仿佛是冷血、無情的妖魔俯視著冰冷、堅硬的大地。

    旗幟瀝瀝作響,鏢車上的馬匹已在不遠方享受著草料。

    桌上的酒菜早已冷透,就像是那冰冷、僵硬的屍骨一樣,又冷又寒。

    更寒的卻是他們肚子裡心,他們的心仿佛已漂浮在沒有人煙、沒有光亮地絕境寒潭裡,又寒又硬。

    最硬的依然是那把槍,又硬又黑。

    槍沒有動,人也沒有動。

    他們的心仿佛時刻都會發瘋,崩潰。

    額角的冷汗已沁出,卻沒有人用手去擦拭。

    是不是他們的手已僵硬?是不是他們的手已無力?還是完全冷透?

    楊晴將無生懷裡的屍骨緩緩發下,拉了拉披風,無生點點頭。

    無生石像般走向下山虎,拍拍他的肩膀,「你走,我留下。」

    下山虎橫肉連連的臉頰已變得比石塊還硬,「你為什麼讓我走?」

    無生不語,盯著、戳著外面,外面屋檐下積雪已更多。

    「你不為他報仇?」

    無生石像般轉過身,石像般走近桌子,桌上沒有菜,只有死人,冰冷、僵硬的死人。

    死人是不會張嘴說話的,卻已說著話。

    這種話並不是用耳朵去聽的,而是用經驗去聽的,一種久已在死亡邊緣掙扎積累的經驗。

    那隻手緊緊的將劍柄握住,劍卻沒有出鞘。

    軀體上沒有傷口,一絲也沒有。

    沒有傷口,是不是被妖魔吸走了魂魄?吸走了思想?

    下山虎似已感覺自己軀體比桌上的屍骨更加僵硬,「你......。」

    「你過來。」無生沒有看他一眼,盯著沒有一絲傷口的軀體。

    下山虎走了過去。

    「這不是你殺的。」

    下山虎不語,已在聽著,他知道無生還會說話。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手輕輕觸及黑鷹的手,仿佛已感受到那隻握劍的手上力道。

    「你殺不死他。」

    下山虎盯著屍骨,「我為什麼殺不死他?」

    「因為你殺不是他。」無生忽然盯著、戳著下山虎掌中刀,「你也殺不死他。」

    「那殺死他的人是誰?」

    無生不語,輕撫著黑鷹的後腦,然後手伸出。

    他的手赫然已多出了鮮血,血淋淋的鮮血。

    「這是什麼功夫?」

    無生盯著手上的鮮血,「這是劍法。」

    下山虎不信,也不懂。

    「江湖中這樣的劍法並不多,能殺死黑鷹的人也不多,能令封住他出手的人就更少了。」

    「黑鷹?」

    「是的,離別咒,七鷹之一,黑鷹。」

    下山虎咬牙,「是殺人無數的離別咒?」

    「是的。」

    「令群雄群豪喪膽的離別咒?」

    「是的。」

    「是喪盡天良的離別咒?」

    無生不語,石像般挺立著,似已在等待。

    等待拼命。

    等待下山虎出手,下山虎握刀的手漸漸蒼白,漸漸已因用力而變得沒有一絲血色,沒有血色卻有力量。

    無論什麼力量都是殺人的力量,不可忽視的力量。

    無生沒有忽視,石像般盯著、戳著他,盯著、戳著握刀的手。

    人沒有動,刀也沒有動。

    「你要出鞘?」

    下山虎沒有說話,沒有說話就是更好的說話。

    沒有說話就說明一點,他們的話已到了盡頭。

    話的盡頭就是拼命,就是死亡,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也是出鞘。

    刀出鞘。

    刀光閃閃,劈向桌上這人的屍骨上,帶著他的怨氣與怒氣揮出。

    這一擊下去,無論是死人,還是活人,都很容易變得離別,軀體徹底的離別。

    他不愛離別,他恨離別,恨令別人家庭、情侶、兄弟離別的離別咒。

    這個組織不僅令他恨透,也令江湖中大多數人恨透,恨死。

    所以他出手,刀才出鞘。

    森寒的刀光飄飄,仿佛隨時都可以將活著的人魂魄寒透。

    死去的人呢?

    是不是也能感受到那一擊之威?

    黑鷹沒有動,手依然沒有一絲動作,緊緊的握住那把劍柄上。

    刀也沒有動,距離軀體僅有半寸時驟然停下,死死的停下。

    鮮血滴滴已飄落。

    一滴一滴落在黑鷹的臉頰上,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驟然間變得血紅。



第一百三十章 鮮血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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