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叮」的落地,楊晴撲向無生,用力的擁抱著他,不願再看他們一眼。
她已閉上眼,軀體緊緊的貼著。
直到現在,她的軀體才漸漸無法控制,失去控制,劇烈的抽動著。
她已無法控制自己,可是她的手已觸摸到一樣東西,她知道那是什麼,所以沒有睜開眼就在不停的甩著雙手。
拼命的甩著。
手上的鮮血已甩盡,她的手依然是血紅色的,血淋淋的紅色。
可是她的目光卻落在無生軀體上,石像般的軀體,依然流淌著鮮血,流淌著自己的故事,極為悽慘,極為悲傷,極為痛苦......的故事。
他的人還活著,所以就會有故事。
不正不邪,不善不惡,不好不壞,……的故事,也許他並不是什麼好端端的人,可他絕對是正直、不屈的,正直、不屈的站著,正直、不屈的流淌著自己的鮮血。
江湖就是這樣的,冷血、無情而又殘酷,卻偏偏又是燦爛、輝煌而又神秘。
江湖就是黑白難辨、正邪無常、恩怨不分......。
江湖就是刀光劍影、鮮血橫飛、風花雪月、殘月孤燈、血濺七步、浪子情愁、佳人美酒......,
天地寂寂,落血蕭蕭。
冰冷、堅硬的古道緩緩已被落血染紅,染得通紅。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挺立在古道上,血泊上,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沒有一絲情感,沒有一絲疼痛,沒有一絲悲傷。
他仿佛真的是石像、槍神,流血並不能令他疼痛,不能令他彎曲。
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金剛,仿佛要活活將他戳死,戳死在大地上。
金剛已在喘息,喘息著爬起,揉了揉眼角,似已很疲倦,一種極為罪惡、銷魂的快意得到過度滿足後而發出地疲倦。
他不在看一眼支離破碎的軀體,仿佛已厭惡,已無愛,沒有一絲好感。就像是頑童對著已玩膩的玩具,說不出的厭煩、無趣。
這竟然是他的愛好!
他揉了揉眼角,眼角忽然就變得血紅,摸了摸肚子,肚子就變得通紅。
然後就無力的站著,走向無生,剛走了兩步就忽然倒下,倒下滾了兩下,喘息著又站起。
他站起後,軀體已變得血淋淋的。
走向無生,楊晴冷冷的盯著他,咬牙,凝視著他,忽然跑了過去。
這個動作不但令柳多情、常笑想不通,就連她自己都顯得很意外。
金剛看著她從邊上跑過去,掉過頭看著她,仿佛已被她動作所吸引,她的動作更令人意外。
她看著丁丁碎碎的浪鬼,是極為驚慌、懼怕的,可是她卻依然摸索著他的軀體,將破碎的衣衫拔了下來,然後就跑回去。
她地手是抽動著的,抽動著將傷口緊緊的紮好。
無生不語,卻已在嘆息。
他將披風遞給她,她就握緊披風,靜靜的躲在後面。
金剛走到無生七尺處,目光輕輕的凝視著他。
「你是個怪人。」
無生不語。
「你為什麼救他?」
無生不語。
「他看起來不是什麼好人。」
無生不語。
金剛臉上已有笑意,一種七分疲倦、三分戲弄的笑意。
「跟我一樣,都不是什麼好人。」
「我救了他,並不是他是不是好人。」
「那你因為什麼?」
「因為他是戰書,是我與離別咒的戰書。」
金剛笑了,笑得有些發苦,「你要與整個離別咒決鬥?」
無生不語,眸子已槍頭般盯著、戳著遠方。
遠方依然是古道,比這裡安靜、乾淨的古道,卻又偏偏比這裡寂寞、空虛。
錘王卻已在點頭,他的臉色不但極為疲倦、無力,也沒有一絲血色。
「他說的沒錯,我是活著的戰書。」
「所以你還活著?」
「是的。」
「現在呢?」
「現在我的死活已不重要了。」
金剛臉上的笑意已全無,冷冷的盯著錘王,冷冷的盯著斷臂。
斷臂處的鮮血流淌極為緩慢,說不出的無力,仿佛已流盡,他的生命仿佛即將流盡。
「所以......。」
錘王眸子裡哀傷之色更濃。「所以我現在應該死翹翹了。」
金剛不語,從地上撿起半截劍,送給他。
他並沒有拒絕,也不會拒絕,活著時,自己的生命已不會出現光芒,就不如死去。
這種想法也許並不是正確的,但也不是錯誤的。
錘王的握住劍柄,緩緩的戳進胸膛,戳得極為緩慢,極為緩慢。
眸子卻已落到石像般的軀體上。
他終於倒了下去,倒下去就沒有站起,也沒有尖叫、掙扎,臉上也沒有過多疼痛。
很顯然,他死得極為平靜、祥和。
金剛臉上現出羨慕之色,然後他就盯著柳多情。
柳多情已在後退,軀體已在顫抖。
他臉上的神色很奇怪,很複雜,仿佛是怨恨、憤怒,又仿佛是驚慌、恐懼。
掌中已無劍,蒼白的手已在抖動。
「你要殺我?」
金剛不語,臉上的疲倦、戲弄之色更濃。
不遠處青光瑩瑩,已飄了過來。
常笑已出手。
毒蛇般遊動著撲向金剛的軀體,金剛沒有動。
「叮叮叮......,」劍光已折,劍身驟段,段段殘劍落到地上。
常笑冷冷的盯著金剛,臉色更白。
金剛回過頭,巴掌摑出。
他的手實在太快,快得令人無法想像。
常笑已飛出兩丈外,重重的跌落地上,眼中流露出說不出的絞痛、驚慌、懼怕。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金剛。
「你不會殺他們的?」
「我會。」
他說著話的時候,就走向柳多情。
柳多情咬牙,冷冷的盯著金剛。
無生已在嘆息。
「你還是不會殺他們的。」
金剛轉過身,凝視著無生。
「我為什麼不會殺他們?」
「你是貼身金剛。」
「是的。」
「你的出現,並不是為了殺他們。」
「是的。」
「你是不會殺他們的。」
金剛點點頭,疲倦、戲弄的笑意已消失,眼角已漸漸變得有光芒,森寒、刺骨的光芒。
「我應該去殺你?」
「是的。」
「你要跟我決鬥?」
「不是現在。」
「現在為什麼不行?」
「錘王已死,你就是戰書。」
「不錯,我就是戰書。」
「所以你可以走了。」
「我現在可以殺了你再走。」
無生不語。
眸子沒有看他一眼,依然落在遠方。
遠方古道寂寂,沒有人影、沒有聲音。
金剛盯著無生。
「你為什麼不看我一眼?」
無生不語。
「你怕我?」
無生不語。
「你現在不是我對手,所以不敢看我?」
無生不語,卻已一腳將錘王踢給他。
金剛接著錘王,凝視著遠方的大道。
「也許我不能跟你動手。」
楊晴冷冷的盯著他。
「為什麼?」
「因為跟他動過手,我也會受傷。」
「你怕死?」
金剛不語,拒絕回答。
他走向無生,停於七尺處。
「我受傷就會很容易死去,就像錘王一樣,就算我不殺他,別人也會殺他。」
金剛眸子裡已流露出哀傷、痛苦之色。
無生已在嘆息。
「所以你還是走?」
「是的。」
「你不想殺多情兩子了?」
「你說的沒錯,這兩個人還是不殺的好。」
「為什麼?」
「我來這裡,是為了錘王,並不是為了殺多情兩子。」
「可你卻殺了一個浪鬼。」
「那時我很興奮,看見令我滿意的人就會忍不住。」
「忍不住去殺?」
「是的,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因為我也有這毛病,看到不錯的人就會找來決鬥。」
金剛笑了,苦笑。
這毛病也許不是每一個江湖中人都有的,也幸好不是。
因為這毛病就像是腳氣,發作起來,簡直沒有人能迴避、忘懷,抓著十分舒服,破了就會十分痛苦,痛得令人無法忍受。可是下次癢的時候,又會去抓,絕不會惦記上次的疼痛。
這毛病去找郎中開藥方,是根本沒有用的。
郎中見到這樣的人既不會開藥方,更不會去號脈,因為他們情願面對絕症,也不願面對這毛病。
楊晴鬆了口氣。
看到他們這樣輕鬆、可愛的說話,簡直想要笑出來。
她沒有笑,也沒空笑,她將無生軀體上鮮血擦了擦,就靜靜的凝視著柳多情。
江湖中一代豪俠,就這樣的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發著呆,什麼也沒有著。
仿佛已被完全遺忘,已被世人拋棄。
他的山莊已破碎,裡面的人已死光、死絕,空空蕩蕩的仿佛是地獄,到處流著血的地獄。
柳多情將常笑扶起,就靜靜的凝視著無生,想說什麼,卻有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的眸子裡已說了出來。
他心裡是想說,你們是朋友?還是敵人?
為什麼不動手?為什麼沒有人倒下?你們不動手為什麼也不來殺我們?
難道我們連被殺的資格也沒有了?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挺得比他手中的槍還要直。
空空洞洞的眸子已槍頭般盯著、戳著遠方,始終都不願看一眼金剛。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看你一眼?」
「我不知道。」
「因為你很可憐。」
「我哪裡可憐?」
「你是不是金剛不壞之身?」
「是的。」
「連這種功夫是不是要犧牲的很多。」
「是的。」
無生不語,他已不願再說了,更不願再看他一眼。
成就金剛不壞之身,並不是單單忍受寂寞、空虛就可以的。關鍵是自己不能有感情,一丁點也不能有,特別是對一個漂亮女人,若是動了一丁點感情,有了一丁點情念,那就玩完了。
這不壞之身就要壞了,也許不用別人去殺他,自己就會把自己殺死了。
所以不壞之身並不是常人所能練成的,金剛也並不是想當就能當得了的。
金剛已了解他說出的可憐。
無生雖沒有說出來,卻比說出來還要令人難以忍受,金剛軀體已在起伏著,憤怒的起伏著。
每當他忍受到無法忍受的時候,就要殺人,用殺人來忘卻一切,令自己徹底冷靜下來,徹底疲倦下來,疲倦的無力、也沒空去動情。
金剛眸子裡已現出了怨毒、怨恨之色。
「你......。」
「你該走了。」
「我們還是會見面的。」
「是的。」
「下次見面的時候,就是我們決鬥的時候。」
「是的。」
金剛冷冷的盯著無生一眼,就頭也不會就走開。
他走到柳多情邊上時,忽然停了下來。
「你是不是想要我殺你?」
柳多情不語,眸子裡的驚慌、恐懼之色已在跳動。
「我不會殺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柳多情不懂,也不語。
「你去撒潑尿照照自己的樣子,就知道了。」
金剛眸子裡的怨毒、怨恨之色漸漸消失,笑意漸漸已飄起。
剛剛那不愉快的事徹底已消失,消失的乾乾淨淨。
他大步的走遠,走向遠方。
無生嘆息,不語。
楊晴笑了,實在是忍不住了。
這個人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卻實在很聰明。他知道把自己不愉快趕緊送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