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部大樓出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陽光燦爛的早晨,大街上卻沒什麼人。步出了莊嚴的正門,卡卡和德爾法還沒回來。林藍一手扇風,另一手從衣服的前袋裡摸出了一個橡皮圈,靈巧地把烏黑的頭髮聚攏在手中。正梳著頭,忽然感覺到一陣風聲襲來,林藍暗道一聲不好,但已躲避不及——她的脖子被什麼狠狠一勒,寶藍色墜子的項鍊應聲而斷。來人的指甲抓撓到了她細嫩的脖子,一道血痕隨即湧現,因這下拉扯,她險些被帶動摔在地上。
立刻穩住了身子平衡,林藍摸向空蕩蕩的脖子,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了始作俑者——這傢伙居然……在軍部門口明目張胆地搶劫?
林藍怒喝道:「站住!」隨即拔足狂奔追在後面。
搶劫犯是個身材瘦小的少年,猜不到自己隨便選的下手對象居然是塊牛皮糖,他慌張之下,有路就鑽。瞧見前方有個小巷口,他連忙貓著腰縮了進去。
窄巷裡布滿了四通八達、相互交錯的粗大水管。因為廢棄許久了,年久失修,不少水管都已乾涸,外壁鏽跡斑斑,不必伸手就能感覺到那粗糲的觸感。那搶劫犯仗著自己熟悉地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入了路旁一家掛著木牌的店內。
林藍遲疑地停住了腳步。
從玻璃外面看不清那店鋪裡面是幹什麼的,但環顧四周,這裡的人煙稍微多了起來,店鋪的門口躺著兩個醉漢,再加之有兩三個散發著酒氣的酒桶隨意地堆放在旁邊,估計這是個喝酒的地方。
不過,這是一家開門營業的店,而剛才她也看到了有不相干的路人進去過,便不再猶豫,推門而進。
進去後,林藍才發現這裡別有一番天地,漫天的搖骰子聲告訴她——這裡並不單純是個喝酒的地方。若說外面的大街是冷清蕭條,這裡說好聽些便是熱鬧非凡。說難聽些,便是烏煙瘴氣。
這是一個大約一百平方左右的場地,卻擠滿了人。林藍眯起眼睛觀察了一下,這兒前身大概是個酒吧,角落裡還能看到沒拆除的吧檯。正中間的位置被改建成了一個簡陋的擂台,兩個□□上半身的壯碩男人紅著眼睛,在上方廝殺得不可開交。
從信息素很容易分辨出打架的兩人里,一人是beta,另一人是。按理說,的戰鬥力應該會碾壓beta,可是,這個beta卻有些不同尋常——別人打架好歹也會護著自己脆弱的部位,他卻好像不怕疼也不怕死,完全不做防衛,只蠻橫地進攻。面對對手這不要命的打法,那個戰士顯然有些忌憚,一時之間沒能馬上把他打趴下。
觀眾席上鬧哄哄的,賭徒們為各自押了注的戰士吶喊助威。終於,a,被打掉了三顆牙齒後,踉蹌著倒退了兩步,如小山一般轟然倒下。
主持人一臉喜色,上前去舉起了的手,大聲朝台下宣布道:「囚狼又勝利了!加上這場,他已經創下了52場的不敗記錄,有人能打敗他嗎?還有誰想上來挑戰他、贏取豐厚報酬?!」
賭桌邊上,押了囚狼的賭徒癲狂地歡呼吶喊,迫不及待地把贏得的籌碼摟入自己雙臂之間。輸掉了賭注的人則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在災難以前的文明時代,未成年人被明令禁止進入賭博場合,但是現在,連活命都成問題,已經沒人會管這麼多了。這樣的賭場隨處可見,規則寫明——任何人均可參賽,並登上擂台對戰。若是勝利了,便可以獲得豐厚的報酬,輸了也不會有什麼懲罰。
聽起來很公平的規則,但實際上,贏家為了獲得更多的支持和威懾下一個對手,往往會把自己的對手毆打成重傷。而重傷,在這個時代就意味著在鬼門關徘徊。
在這種行情下,機械之城裡的一些有錢有勢的人會養著一批打手,為自己牟利。而打手有了金主庇護,即使輸了比賽,也不會被活活打死在台上。二者互相需要,就此生成了一條畸形的產業鏈。
林藍顰眉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剛才的搶劫犯已經不知道鑽哪裡去了。不過,既然來這種地方,恐怕目的只有一個——賭錢。林藍稍微一思索,便有了定論,側身撥開人群,往擂台前方下注的地方走過去。
半推半擠地鑽到了人群的最前方,林藍還沒站穩,便被身旁一個男人擠到了一邊去。只見他粗魯地把一把匕首拋到了桌面,荷官拿起來看了一會兒,便把它放入了賭檯上的一個銅色小罐子裡。
林藍意外地揚了揚眉,她總算看懂這裡的運作了。這裡不僅接收金錢,還接收各種物資作籌碼。桌面上左右各有金色、銀色、銅色、紅色四個小罐,荷官會根據你選擇的打手,以及為此付出的籌碼價值,分門別類地把東西放好。銅色小罐里多是一些低等武器。銀色小罐則是首飾等可以典當的貴重物品,金色小罐里的則是明晃晃的貨幣。
等擂台賽結束後,勝利方不僅可以把自己付出的籌碼拿回,還可以在落敗方同樣顏色的小罐里挑選一件自己需要的東西。
囚狼那邊的銀色小罐里,烏塔的項鍊靜靜地躺在裡面,並纏了一根細細的銅絲。這證明它已在短時間內被剛才的搶劫犯轉了手。
林藍:「……」
項鍊已經易主到了別人手上,沒法硬搶,若想要把它拿回來,就必須遵守這裡的規則——用同等價值的籌碼,押注囚狼的對手。等他打敗囚狼後,她便能光明正大地瓜分囚狼那邊的籌碼。
只不過……林藍摸了摸自己乾癟的口袋,好吧,問題來了——她沒有錢。(=
更重要的是,如果囚狼的對手沒能把他揍趴下,即使她押再多錢下去,也是打水漂。成功把項鍊拿回來的幾率接近於零。
林藍不是個頭腦發熱就逞英雄的人。儘管想拿回來,但她清楚烏塔的遺願十分簡單——只是讓林藍傳達自己逝去的信息給未婚夫。
這條項鍊本該隨著烏塔沉入深海,之所以把它摘下來作為信物留給她的未婚夫,只是林藍個人情感上的意願罷了。
兩相權衡,或許放棄是更好的選擇。
林藍思索的時候,無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指尖觸到了鮮血,才記起自己被劃傷了皮膚,頓時疼得嘶了一聲。
淡得常人嗅不出來的腥氣在空氣里飄散著。
就在這時,連串的玻璃碎裂聲與尖叫聲在耳邊炸開,林藍愕然地抬頭,只見距離她兩三米的擂台處,剛才還癱倒在地上的beta拳手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粗喘著氣,抓著擂台的欄杆翻越下台,一雙猩紅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林藍——那雙眼眸沒有眼白,儘是一片詭異的血紅!
「天哪!是狂化!」
「快躲開!」
「開什麼玩笑,這裡怎麼會允許這種打過針的怪物參賽?!」
擁擠在擂台附近的人驚慌尖叫四散,如潮水一樣爭前恐後逃離。發狂的beta直直地看著林藍,渾身肌肉繃緊,撥開人群,極速往林藍襲來。
林藍驚恐地倒退了兩步,後背忽然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後方的人非但不跑、不躲開,還伸出一隻溫暖的手,搭住了她的肩膀,不動聲色地摁住了她。
與此同時,安保人員一擁而上,把發狂的beta壓倒在地板上。他仿佛喪失了所有的神智,十指痙攣,肌肉上浮現出詭異的紋路,猶自在嘶吼著誰也聽不懂的話,雙眸時而渙散,時而死死地看著林藍,露出了渴求的神情。其爆發的力氣之大,竟要五六個人才按得住他。
一個渾身刀疤的安保頭子冷淡地走上前來,活動了一下手腕,半蹲下來,雙手從兩側固定住了beta的頭,做了一個俯衝的姿勢。
看懂了安保想做什麼,林藍脊背發涼,顫了一顫。
這時,還站在她身後的人在她頭頂輕笑了一聲,道:「害怕就別看。」
這個聲音……很耳熟。
林藍僵了僵,想要回過身來,可是那人的手卻如鐵鉗一樣強硬,不讓她轉身。與此同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已經攔住了她的眼睛。手心距離她的眼睫毛還有一段距離,但足以遮擋她的視線。
下一秒,前方便傳來了一聲乾淨利落的骨骼斷裂聲音,發狂的beta脖子歪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徹底沒了動靜,被拖走了。
林藍深呼吸了兩下,用力地甩開了後方的人的鉗制,轉過身來,一雙冰綠色的眸子映入了她眼帘。
燭火瑩瑩跳動,那雙冰綠色的眸子清澈深邃,如同裝進了漫天的星斗,美麗到極致。
林藍脫口而出:「是你!」
果然是星艦上碰到的那個奇怪的人!
青年眨了眨眼睛,彎了彎唇:「好巧。今天也不打算說一句謝謝嗎?」
林藍直視著他,很乾脆地道:「一碼歸一碼,我要謝謝你在星艦上救了我,又提醒了我降落傘的事。不過這一次,對於你的惡趣味,我敬謝不敏。」
言下之意即是——嘴裡說著讓她別看,也用手擋住了她的視線,但卻又摁住她肩膀,強迫她待在原地,這麼矛盾的做法,不是惡趣味是什麼?
「不用謝。」他仿佛沒聽懂林藍暗暗的指控,露出了一個無害的笑容:「我叫聆空,你呢?」
「我叫林藍。」
這個叫聆空的人,與柯蒂斯一樣,有著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漂亮臉龐,俊眉修眼,光華閃耀,但是笑起來的時候,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
柯蒂斯雖然性格粗魯又惡劣,但是發自內心地笑時,眼眸會特別亮,金燦燦、暖融融的笑意是會漫進眼底的,非常有感染力,甚至有幾分孩童一樣的天真愉悅。
而聆空的笑容卻猶如籠罩了一層薄霧的水中月,任表面堆砌得多麼華美,內里都是冷峭虛幻的,笑意沒有暖進最底層。
林藍轉移了目光:「剛才那個beta是怎麼回事?」
「那是基因變異失敗的人類,受了刺激後,便會狂化。」
基因變異失敗?
林藍默默記下了這個詞彙,回去一定要查一下資料。
聆空的視線在林藍脖子上的傷口上停頓了一下,忽然指了指自己脖子同樣的位置:「你這裡受傷了。」
林藍不以為意道:「沒關係。」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一道細微的傷口也有可能攜帶病毒,更何況你還在流血。」聆空抽出了一張紙巾,按在了她的傷口上:「我替你擦擦血吧。」
對於他莫名其妙的親近,林藍有些不自在,乾笑了兩聲,往後躲了躲:「謝謝關心,我這就回去敷藥。」
聆空也不勉強,把沾了血的紙巾收了回來。
林藍見時間不早了,估計卡卡也快到了,便與聆空告別了。
酒館的門開合時帶動了上方的金色銅鈴,發出叮叮的清脆聲音。
目送著林藍消失在門口,聆空唇畔的笑意盈盈,卻讓人心臟發涼。他漫不經心地倚靠在了吧檯上。因燈光昏暗,那頎長勻稱的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雙指緩緩地夾起了那張沾取了林藍血液的紙巾,置於眼前端詳了片刻,聆空緩緩地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