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老山。
此山相傳是遠古時期五位智者在此為伏羲帝授《河圖》、《洛書》而得名,仍道家天下第五十二福地,至今已有三千餘年。
五老山洞天福地,自古以來引得無數求仙問道者紛擁而至,但真正能叩山而入者十之一二,而即使入得山中,能得仙緣者,更是少之又少。那些失敗者境遇差的便永遠葬身於山中,客死他鄉。境遇好的,能全身而退,坦然的回到家中不再作非分之想,執著的便在山下居住下來,盼望著能出現轉機。千百年來日積月累,五老山附近便形成了幾個小鎮,倒也熱鬧起來。到了現在,山下村民逐漸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便是:向來只有仙尋人,沒有人尋仙。意思是求仙得有仙緣,沒有仙緣硬求是求不來的。因此,現在當地村民絕少有進山者,安安穩穩在此種地營生,繁衍生息。
話說離五老山附近有一個縣,名叫王十縣,離縣中心二十里許有一處叫石家莊的村莊,莊上有百十戶人家,倒也是一個大村莊。莊裡村民大多姓石,但在石家莊的村邊有一戶人家卻姓櫻,戶主櫻有道與妻子尤氏是從外鄉流落至此,看到此處富庶,便安下家來。
櫻有道會識文斷字,便在村上開了個學堂,靠教書謀生,而且還寫得一手好字,有時也替人代寫家書,出售門聯,日子過得也安穩。櫻有道有一女名叫櫻英,十六歲便出閣,嫁給了鎮上一捕快為妻。在櫻有道四十歲那年竟又再添一子,老蚌得珠自是喜出望外,便取名櫻寧,希望此子能常伴身側,生活安寧。
櫻寧自小聰慧過人,有過目不忘之本領,自識字起便博覽群書,且生得眼眉清秀,儀表堂堂,也是遠近聞名的一個人兒。可惜好景不長,在櫻寧十四歲那年,櫻有道身染重疾,不久便歸了西,此後尤氏也積鬱成疾,緊隨夫君而去了。一年之間,櫻寧連喪雙親,悲痛不已,特別是櫻寧除了讀書寫詩,便身無長處,生活失了依靠,便不似以前那般灑脫,有些消沉起來。還好姐姐櫻英離此不遠,時常來接濟櫻寧,櫻寧憑著一手好字,接了父親的班,常上街去給人寫些家書,勉強餬口,但生活卻依舊潦倒,本想年齡再大些便能上京參加科考,但如今連果腹都有問題,科考是想都不想了。本來家中有幾間小屋,倒也齊整,但櫻寧卻不善家務,無人收拾,慢慢也變得破敗起來。
2
煙花三月,乍暖還寒。
這天,天剛蒙蒙亮,櫻寧便早早起床,往王十鎮上趕去。因為今天是元宵節,鎮上熱鬧,生意肯定不錯,況且姐姐早早就囑咐他到家中吃個團圓飯。
果然,這一天生意都特別好,倒不是什麼代寫家書,而是因為元宵節,平時不出門的大姑娘小媳婦今天滿街都是,都聽說櫻寧文采**,相貌俊俏,便有事沒事來湊個熱鬧,請他寫個燈迷,畫幅畫像,倒忙得不亦熱乎。直忙到天色漸黑,四處燈籠高掛之際,櫻寧才省起要到姐姐家吃晚飯,便匆忙收拾好筆墨,急急趕去。
在轉過一個街角的時候,遠遠就聽到路邊練攤的說書人擺開場子,已說開了,旁邊三三兩兩圍了好些人。櫻寧雖然博覽群書,但對民間說書也是十分喜歡,便不禁停下腳步在旁邊聽了起來。這時,正說到白蛇傳水漫金山寺一段,旁邊聽者都說法海太不懂風情,棒打鴛鴦。櫻寧卻忍不住到:「妖便是妖,人便是人,雖然兩情相許,但人妖殊途,怎麼能混為一談。」
「怎麼不可以在一起,只要兩情相悅,就算人妖殊途,也能白頭偕老。」旁邊一個面目清秀,書生打扮的年輕人不服氣,反駁他的話。
櫻寧見此人面孔生疏,知道是外鄉人,但見生得身材瘦小,容貌清秀,認為又是哪家有錢人家跑來五老山求仙問道的紈絝子弟,不免有些輕視,便反辯道:「人與妖豈可在一起,那人若與妖結合,生出來的小孩該是人還是妖,或是半人半妖,豈不讓人笑掉大牙。」說完這話,引得旁邊聽者均哈哈大笑。那書生被櫻寧一陣不講理的搶白,一時語塞。此時,櫻寧忽然又想起回姐姐家吃飯一事,便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那位書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仍半天沒回過神來。
櫻英與丈夫趙良結婚多年,夫妻恩愛,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至今尚無一男半女。趙良在衙門當差,為人忠厚,日子過得安安穩穩。櫻寧來到姐姐家時,姐姐、姐夫早已等候多時,難得元宵佳節,櫻寧便陪姐夫喝起酒來。櫻寧平時不喝酒,但喝起來卻是海量,兩人一來二回不知不覺喝掉了一罈子,當櫻英從內屋出來瞧時,發現丈夫不勝酒力,早已鑽到桌子底下,抱著桌腿夢周公去了。櫻寧也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腳底打飄地便要告辭。姐姐本欲留宿,但櫻寧執意要走,況且還有個如泥人般的丈夫要伺候,便放他走了。
櫻寧出來已是下半夜,街上元宵燈會逐漸散去,看月色皎潔,借著酒力一路小跑往回趕。走著走著,櫻寧覺得有點不對勁,感覺像是繞著小鎮兜起圈子來,明明是熟悉的街道,怎麼走也走不出這個小鎮子。
可能是不勝酒力,有些糊塗了,櫻寧索性不走了,靠在一座小橋上,對著明月,詩興大發起來。正當想抬頭望明月,低頭詩成行之際,一聲悠悠嘆息之聲傳入耳中。舉目四顧,發現不知何時,在橋下河邊上坐著一個新媳婦。為何是新媳婦?因為她身穿大紅嫁衣,頭戴霞冠,一副剛結婚的打扮。櫻寧再揉眼細瞧,這女子身材苗條,姿態秀麗,只是不知為何,本該是洞房花燭,千金一刻的時候,卻在此處背著身輕輕啜泣。
銀白的月色,蜿蜒的小河,黑漆漆的樹影,紅艷艷的女子。這是多麼獨特妖異的一幅景象,在加上酒力上涌,櫻寧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櫻寧搖搖晃晃走下石橋,兩手一拱,道:「不知姑娘為何深夜在此哭泣,小生可以幫忙嗎?」等了半天,也不見那女子回應,只是在那裡輕輕啜泣。櫻寧又走上前半步,再次躬了身子問了一聲。那女子也不回頭,輕聲嘆道:「受了小人怨氣,不如投河算了」。
櫻寧大驚,急道:「姑娘切不可輕生,那世間小人何止千萬,不要理他就是了,何必看輕了自己,反倒便宜了那小人。」
「公子說得倒也有道理,確實不能便宜了那小人,不如公子送我回家如何?」
櫻寧舒口氣道「這樣就好,不知小姐家住何處?」
「家,我家住哪裡?」那女子一聲嘆息,邊說邊緩緩轉過頭來,「我家便在這河裡!」
那轉過頭來的女子,竟然沒有臉面!她後面竟然和前面一樣,也長滿了頭髮!
「鬼!」這一驚可非同小可,櫻寧嚇的一下就摔坐在了地上。看到那女鬼站直了身子,伸出慘白的手臂正緩緩走來,似想拉他下河去做新郎。櫻寧差點崩潰,覺得自己快完了。
差點崩潰不等於崩潰,當那女鬼離他只一步距離的時候,他做了一個令女鬼也感動意外的舉動,至少對那女鬼來說是個意外。他一骨碌爬起來,一下就攔腰抱住了那女鬼,竟要與女鬼拼命。只聽那女鬼「啊」的驚叫一聲,完全沒有了「鬼」應有的風範,頓時方寸大亂,拼命掙扎。櫻寧也不管不顧,抱著必死之心往前沖,任對方如何捶打,就是不鬆手。就這樣兩人扭打在一起,只聽雙雙「啊」的一聲,這回算是「回家」了,倆人雙雙滾進了小河裡。
3
櫻寧為何敢如此,雖然當時懼怕無比,但還不致方寸大亂,細心觀察發現對方月下有倒影。他曾在書上讀到過,稱鬼是沒有倒影的,有倒影便不是鬼,所有他自認為平日與人無冤無仇,深夜在此嚇人,可能是遇到了強盜了。於是他便仗著還沒嚇走的三分酒勁,採取先發至人的策略,與她拼了!
掉到河裡,冷水一激,櫻寧酒便醒了,憑著純熟的「狗刨式」游回了岸上。回頭再看河裡,卻發現那「強盜」竟不會水,在河中驚慌失措,掙扎呼救。當呼救聲逐漸弱下來時,櫻寧便動了惻隱之心,雖然那「女強盜」面貌可怕(沒臉),但終究也是一條性命,於是不忍,便下河去救了。櫻寧費了老大勁才把那「女強盜」拉回岸上,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看那「女強盜」沒有了聲響,便把她扳正身體,仔細觀察她的臉時,發現她臉上的頭髮是假的,竟是沾上去的。拿掉假髮,一張俏麗的臉龐便展現在眼前。只見秀眉輕鎖,雙目緊閉,肌膚勝雪,猶如出水芙蓉,尤其是身上衣衫被水浸濕,曼妙身姿凹凸畢現,看得櫻寧真有些呆了。櫻寧畢竟是謙謙君子,平時遇到女子都是雙目不斜視的,如今有如此奇遇,還是能把持得住。
「她雙目緊閉,昏迷不醒,分明是溺水所致。況且四周也不見有人相助,如果這時再去尋醫恐怕已來不及,應該立刻施救才是。」櫻寧想到此處,便俯身抱起了那女子。觸碰之間,一手柔軟,自記事起還從未接觸過除母親之外的其他女子的身體,驚的櫻寧兩腳一軟,差點就摔倒在地。但抱是抱住了,如今美人在懷,卻不知該如何施救,左右也想不出個辦法,但總死抱著也不成,於是就又放下。見到美人在地上,又覺著不妥,就又抱起,如此這般抱了又放,放了又抱,反倒將那女子胸中噎著的一口水嗆了出來,悠悠轉醒過來。
櫻寧見那女子轉醒,喜不自禁,「姑娘!」兩字尚未出口,只聽清脆至極的「啪啪」兩聲,左右兩頰便挨了兩個耳刮子,在這夜深人靜之時,聽來倒真是響亮。正當耳鳴目眩之時,手中一輕,香風浮動,懷中人兒早已不見了蹤影。
櫻寧再次覺得這是一個夢,顯得那麼不真實,但夜風吹過濕衣,幾聲更為響亮的噴嚏讓他確信這不是一個夢。遇到如此怪異之事,讓櫻寧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悻悻回家。
4
兩天後的中午,櫻寧與鎮上幾個秀才在一起閒聊時,就把這件怪異之事講了出來,眾人聽後都笑櫻寧肯定是碰到狐仙了,但轉念一想,哪裡有那麼差勁的狐仙,害人不成反倒差點自己成為被害者。尋思來尋思去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最終,一位王姓秀才拍板定性:那是櫻寧命遇桃花。聚會過後,眾人各自散去。
出門天氣睛好,陽光燦爛,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節。櫻寧沒有馬,但如此**喜人,他走在回家的小道上,春衫正薄,腳步輕盈,心情頓感舒暢無比。
正走在林間小道上,卻見眼前一個老婦人坐在路邊,佝僂著身子,雞皮鶴髮,衣衫襤褸,但身前卻放著一個精緻的箱子。櫻寧不禁奇怪,但正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欲閃身繞過之際,那老婆婆卻叫住了她。
「小伙子,可否幫老婆子一個忙?家中無米下鍋,只有這個箱子裡的寶貝值點錢,我就賤賣與你,幫老婦苟且過活幾日吧。」老婦人兩手哆哆嗦嗦地捧著那箱子,向櫻寧兜售。只看那箱子,櫻寧便覺價值不菲,如果箱中還有寶貝,那豈不是更值錢。櫻寧忙躬身說到:「老婆婆想是找錯人了,小子身無分文,哪裡有錢來買你寶貝,離此不遠有一個鎮子,那裡有錢人多,你去那裡或許能尋到買主。」
「唉!」那老婦人嘆口氣道「我從很遠的地方流落到此,已精疲力竭,無力再走動了,如今看你面善,不如把這寶箱送與你吧,有此寶箱你日後定能飛黃騰達。」
「那怎能行,君子不趁人之危,那是萬萬不可的。」老婆婆的一番美意竟被櫻寧堅決拒絕了。
沒想那老婦人鐵了心要將那箱子送與櫻寧,越是如此,櫻寧越是不肯收受,推來阻去多次,櫻寧倒是好耐性,反倒老婦人不耐煩起來,忽然出口罵道:「好你個不識抬舉的小子,哪有白送也不要的,難道你瞧不起我老婆子,也瞧不起這寶貝!真是笨到極點,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聽到老婆婆罵人,櫻寧突然後退三步,一轉身,飛也似的調頭跑了。
「小子,算你聰明!」那老婦人竟然「咯咯咯」笑了起來,忽然轉瞬就不見了。
櫻寧一口氣跑出了三里地,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抬頭,就看到了前面一棵歪脖子樹上坐著那老婦人。
只見她坐在高高的樹叉上,一邊晃蕩著兩腳,一邊往嘴裡塞著棗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看著櫻寧的神情,就如同是一隻貓看著一隻半死的老鼠。
櫻寧感覺頭有點頭大,看來今天是逃不過去了。
「小子,你說說看元宵節晚上是怎麼看破我的?」她輕輕地從樹上飄了下來,姿態輕盈的像一陣風,全沒有老婆婆的半點老態。
「老神仙,您找我有什麼事嗎?」櫻寧想爭取個好態度。
咯咯咯……一陣銀鈴般笑聲過後,只見那「老婆婆」兩手在臉上一抹,那張讓櫻寧「心驚肉跳」的俏臉又出現在了眼前。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那姑娘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既然是漂亮姑娘,櫻寧心裡的戒竟不由就放寬了許多,說道:「那元宵節晚上,姑娘你假扮女鬼嚇人的手段實在不怎麼高明,首先是你在月下有倒影,這可以證明你不是鬼,所以我就以為是遇到了強盜,捨命一拼,其次你實在不該把假頭髮弄在臉上,視線被擋,於是被我輕易抱住……」。
「住口,你這個無恥小子賊,膽敢羞辱於我,今天讓你見識一下本仙子的厲害」,說完就要動手。
櫻寧知道今天是躲不過去了,索性兩手負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嘴裡嘟囔著道:「小生確實冒犯了仙子,今天任憑仙子處置」。
那姑娘看到櫻寧這副樣子反倒猶豫起來,其實她對櫻寧本無惡意,今天本來就是想嚇唬一下櫻寧,扳回上次的顏面,可沒想又被識破了,現在櫻寧徹底放棄了抵抗,反倒覺得沒了意思。
「那你今天又是怎麼看破我的?」姑娘及時轉移了話題。
「今天更不合情理,一個孤身老婆婆,衣衫破舊又怎會有如此精緻的寶盒,而且還當路販賣,就算是真有寶貝,恐怕也來路不正。特別是到了後來竟要白送給我,那更是說不過去了,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櫻寧正欲展示他細緻的觀察和超強的分析能力時,話頭再次被打斷。
「那小子,你想不想知道我這盒子裡是什麼東西啊?」那姑娘高舉著盒子,撲閃著大眼睛,滿懷期待,等著櫻寧猜。
櫻寧慢悠悠道:「想必裡面定不是什麼好玩的東西吧!」
「哎,那可是我花了老半天功夫捉到的幾百隻胡蜂,只要你有一點貪心,那就好看了。」姑娘頗為失望的嘆了口氣,道:「看來是我小看你了,書呆子你蠻有意思的,,你叫什麼名字,下次再找你玩。」
聽到這句話,櫻寧徒然心情沉重,道:「小生櫻寧,家徒四壁,讀書不成,百無是處,真的不怎麼好玩。不知小生哪裡得罪了仙子?」
「你忘了那天元宵節,你在王石鎮上當眾羞辱於我,不過本仙子大人有大量,看在你上次救過我的份上,這事就不再跟你計較了。我叫白小蓮,下次找你玩哦!這盒子就留給你吧。」說完那隻盒子就飛到了櫻寧手上。
櫻寧捧著那裝滿胡蜂的盒子左思又想,終於想起那晚在鎮說書攤子前與人爭辯了幾句,可能不經意惹惱人家,正要分辯,舉目四顧,卻人影迢迢,早就沒了蹤影,唯留一縷香風。
「白小蓮」,櫻寧心中默念。
之後一連幾天,連雞都還未打鳴的時候,就聽見白小蓮黃麗般清脆響亮的叫聲傳遍整個村莊,「櫻寧,櫻寧,懶豬櫻寧起床了……」,當櫻寧狼狽不堪滿村子找她時,她又毫無徵兆的消失了,鬧得整個村子裡的人都不得安寧,而櫻寧顯然對這個惡作劇毫無辦法,最後不得不向村子裡的人一一解釋再三,弄得頭疼不已,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常常夢中驚醒,不能睡上一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