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大伯為元非執筆。」元非撒了個嬌,慕容徹見他毫無怯場,心裡高興,走到圓桌前,提筆示意元非可以吟詩了,其他人相視一番,見她張口就來,也很好奇,這短時間內到底能作四首怎樣的詩。
「肅肅涼風生,加我林壑清。驅煙尋澗戶,卷霧出山楹。去來固無跡,動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靜,為君起松聲。」
元非緩緩吟唱完,摺扇一打,似乎詩興大發一般,也不管皇帝能不能跟上,指著花廳中的杜鵑花,又是一首。
「西秦曾聞子規鳥,東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迴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江。」
「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元非此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忘記了身邊的人,閉上眼踱了幾步,笑得溫柔,
「我又想起來那宴遊同樂之日,師傅們弄琴蕭歌,春江之上,與月同游,得詩歌一首,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元非吟完,睜開眼,寧國生正擠眉弄眼地擠兌梁狗熊,她的好伯父和三叔一人執筆,一人捧卷,都呆在那邊,楚若一直沒什麼表情,剩下的人臉色就好看了。
「好詩好詩!」齊石乾脆起身,自己也拿了筆墨,在一邊復吟,可梁匯咂摸了幾句,神色倒是複雜起來。
元非心想自己當賊波及的詩人真是太多了,罪過罪過,這些詩都是千古名篇,怎是一般人可比,人家識貨啊。
「既然如此,我看也不必考了,三國皇上乾脆賞一個恩典,我齊老頭作保,元世子也不必參加文試大考了,直接殿試。」齊先生一邊說一邊寫,「遑論其他,單單這四首詩,就能奪得這詩歌魁首,世子不去大考,是給了別人恩典。」
「如此,西秦無異議。」蕭延看著元非才氣不凡,心裡越發滿意起來。
「南楚先生都說了,我也沒異議。」梁狗熊瞪著寧國生一臉懷疑,就差再問一句,「這是你親兒子麼」了。
「你們且定你們的,我還有一事問世子。」梁匯起身,拿著慕容徹所謄抄的四首詩又看了一遍,「四首詩,恍若四個人,世子還是在初六大殿上好好保重吧。」
元非見他不客氣,也以牙還牙,「畫墨水糊糊的梁先生走好走好,元非還怕你這戲弄人間的老不修,髒了我家花廳。」
她可想起來了,小時候這個賤人還罵過她又丑又胖,氣哭了娘和爹。
「呼」梁狗熊倒抽一口冷氣,敢罵他家小叔叔,這實在是太可怕的小孩子了。慕容徹見狀招呼著眾人去大堂用膳,也不敢說元非不好,更不能說梁先生的不是,只能帶著不相干的眾人先行遁走。
花廳中元非和梁匯大眼瞪小眼,遠處還傳來梁狗熊欠扁的聲音。
「越小子,你說,那真是你親兒子?」
「不是我的,你生一個來看看啊!梁狗熊!」
元非頭上黑線,真不明白這些人是什麼關係,就在元非打算轉身走人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壓迫自背後而起,梁匯那磁性的聲音此刻溫柔如水,可卻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元非,你該看看,那一招拈花一笑該是什麼樣子。」
說話間,元非聽見背後花葉伸展地細微響動,硬著脖子回頭,電光火石之間,就見鼻子尖兒前停了一片細碎的杜鵑花瓣,而始作俑者清風不動,依舊是那淡然樣子,手裡還捏著元非那豐碩的盜竊成果。
「這才真是一叫一迴腸一斷。」
梁匯此刻依舊瀟灑,只憑著心思所想,就能控制,確實比元非高明,可這不是明擺著欺負小朋友麼,梁匯你不羞愧麼?
元非深有自知之明,看著梁匯,也回了一個甜得能膩死人的微笑,紅唇微動,腳下輕點,瞬間不見身影。
元非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有本事你咬我呀。」
梁匯見元非輕功,細想之下似乎不曾見過這步法,那拈花一笑也是似像非像,細細想來倒越發覺得不像了。
話說元非一躍而起,用得力道大了,差點收不回來,三點兩點就不行了,好不容易拐到鳳火樓,一進門就鬧了個笑話,雨修正光著膀子洗刷呢,換做以前她不覺得有什麼,可關鍵現在雨修尷尬得不得了,遮遮掩掩的,她也不好意思起來,轉頭又回端王府了。
一回去,元非就躺屍了,飯也沒吃,拉了蠶絲被滾了滾,就睡著了。
她可不會想到,夜半時分,還有會故人相探。
月光如水銀,傾斜了一地,元非那小小的院子裡幾個人鬼鬼祟祟趴在窗戶下似乎在爭論著什麼。
「楚凡!你來做什麼!」
「你們才是!五個人鬼鬼祟祟,想對我寶貝乖乖做什麼!」
楚凡,也就是元非那老叫花子師傅夜探端王府被抓了個現行,同樣的,另外五個也被發現了。
楚若坐在樹上,看了看房頂上的梁匯,那人似乎不打算出面調停,按著窗沿下四個人的脾性,恐怕要辯到天明了。
幾個人在外面吵吵,元非自然不是死豬,被吵醒了,本來她習武之後非常敏感,加上常常噩夢睡得不踏實,這不同尋常的響動,讓她警覺,她不動聲色收斂了氣息,慢慢靠近窗戶,卻聽見幾個人在喋喋不休。
不多會兒,她就聽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老頭大哥,正當她要推開窗戶打招呼的時候,外面突然一聲歷喝。
「何人膽敢夜闖我端王府!」
寧國生?!他怎麼會來?
原來是寧國生夜裡酒醒了,本想出來吹吹風,可哪知道一上涼台就看見元非這院子裡鬼影重重,白衣飄忽,這叫他如何安心,立馬趕了過來為寶貝護駕。
「怎麼辦怎麼辦,被看見怎麼辦。」楚凡蹲在牆角,後悔不迭,要是被寧國生這廝看見就丟大人了。
「大哥,快進來。」元非開了窗戶,卻沒料到幾個人「呼呼」幾下就全都進屋了,動作快得讓元非直喊臥槽,我讓我師父,誰讓你們進屋了。
「你們——」元非指著趴在她床底下的梁匯和楚若,正要罵人,寧國生來了。
「乖乖兒子,沒受傷吧。」寧國生抱住元非,前前後後反反覆覆看了個遍,就怕她受傷。
「沒事呢,入夏了,這惱人的小鬼也多起來了,趕明兒我搬去後花園,看這些爬牆鬼不被蚊子咬死,爹爹也陪我,好不好嘛。」
元非滾在寧國生懷裡,撒著嬌,父子兩個膩歪在一起,說些沒羞沒臊的話,看得楚若冒火,好你個鰥夫寧國生,行為不軌,明明知道元非是女子還這般沒規矩,原以為是被大哥騙去的,現在看來原來想著近水樓台,打算辣手摧花了!
梁匯見楚若少有的生氣,倒是奇怪,人家父子罵一句爬牆鬼,楚若就生氣了?
「那爹爹回去了,元非乖乖睡覺。」寧國生摸摸元非的頭,這才離開,元非看著寧國生走遠,回床上穿上短靴,踢了踢床下窩著的兩個人。
「都出來。」
六個人頗為尷尬,本來是打賭這元非到底是不是真材實料,打算來翻翻他平日習作,哪知道攤上這樣的事情,若真叫寧國生那小子看見,還不給他笑破肚子。
「這個鰥夫慕容越,大哥,你做的好事,怎能將元非推給那傢伙,你——」
「誒,你不是不要麼,說資質奇差,現在喝後悔藥了?醜話說在前頭,就算你是我弟弟,也沒門兒。」
「楚老弟這話再議不遲,再議不遲啊。」
「哼,不理你們,乖乖,大哥來跟你說一句,詩作比賽你得參加,要是成了,再翻一番。話就這麼多,大哥事兒多,得先走了,這幾日市井流言先不要管他,無論說得多難聽,都跟我沒關係啊!寶貝你先保重,走了走了。」說完,這楚凡奪門而去,元非都沒來得及搭一句話。
元非嘆了口氣,指著大門,歪歪頭,作勢請剩下的人走,可幾個人打了賭,怎麼捨得。
「元非賢弟驚才艷艷,齊某人想拜讀賢弟平日雜文詩作,可否借用?」
「……」
元非心裡罵了句神經病,哪有半夜來借書的?也不打算再說什麼了,翻身上床,不管地上幾隻巨型老鼠。而梁匯他們五個人,見元非不理,正中下懷,這不就是默許了嗎?
梁匯和齊石一馬當先,翻看起元非書桌上的簿子和書冊來,可好一頓折騰,也沒找到一文半字。蕭汕突然像是發現寶貝一樣,端著個灰盆子,低低喊了一聲,「快看」。
幾個人就圍了過去,盆子裡有元非今晚沒燒完的字帖,元非練字,都愛背寫一些前世的名章古句。蕭汕翻了翻,只得兩個半張,可好在詩句完整。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梁匯念了一句,抬頭看了床上滾成一團的元非,眼裡更加不可置信,接著就去看另外一句,「古來聖賢皆寂寞」
「嘖嘖,子青可信了,我就說這元世子不是假的。」齊老頭從梁匯手裡搶來殘句,仔細地收入袖中。子青是梁匯的字,此刻他越發看不明白了,這明明是個孩子,寫的句子怎生都這般老成?看也看了,幾個人掩好門,悄無聲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