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方一山和郭濤,徐浩東的回答也很明確,「方一山書記是好人,郭濤書記是壞人。」
陳儀偉說:「好吧,現在我可以稍微向你透露一點情況,有充分的證據證明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已經腐敗,嚴重的腐敗,你說的壞人已經暴露,你說的好人也變成了壞人,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這一點都不奇怪,權力的任性造就了任性的權力,壞人之所以更壞,好人之所以變成壞人,除了人自己這個主觀因素,主要還是因為客觀因素。就事論事地講,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腐敗,是因為他們手裡掌握著任性的權力,那麼,是誰賦予了他們任性的權力呢?是組織也就是上級。」
陳儀偉聽得有些動容,「哦,我聽出來了,你是在批評上級,請你繼續,我們很想聽聽你就事論事地分析下去。」
徐浩東侃侃而談,毫無懼色,在肚子裡憋了三年的話傾瀉而出,「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位書記都不是我們雲嶺市人,所以上級就認為他們可以長期待在雲嶺市工作。殊不知他們在調到海州市工作前,幾十年牢牢地待在雲嶺市,無形之中給了他們一個敢貪腐能貪腐的環境。群眾監督無從談起,同級監督等同於無,上級監督形同虛設,他們手中的權力想不任性比想任性都難,關於這一點,許從良書記可以佐證,這些年對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的反映和舉報還少嗎?上級重視過調查過嗎?」
許從良點著頭說:「是啊,確實是權力的任性造就了任性的權力,據我所知,莊子達還稍好一些,而對方一山和郭濤的舉報一直就沒斷過,現在看來二人屬於帶病提撥,是一邊貪腐一邊提撥。我記得海州市委不少領導曾多次提出調動方一山和郭濤,但主要領導認為雲嶺是經濟大市,領導班子不宜大動,至使方一山和郭濤得以長期盤踞雲嶺,客觀上為他們創造了貪腐的有利環境,才有了他們前腐後繼的結果。」
這時,省紀委三處的女處長郝玉蘭開口了,「徐浩東同志,以你對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的了解,你認為他們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墮落的呢?」
徐浩東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後說:「這個可說不好,我只能猜上一猜,莊子達書記調離雲嶺市的時候,我還在鄉鎮工作,所以對他的真正了解並不深,在我的印象里,他個人的操守還是值得肯定的。我估計他出問題是出在他那個寶貝兒子的身上,那小子不學無術但又驕生慣養,高中都沒有畢業卻跑到國外去留學,混了兩年後回來成了海歸,和一個外國人搞了一個合資公司,以低廉的價格在雲嶺市經濟開發區拿了兩百畝地,轉手之間就賺了六千萬元。我當時是市政府辦公室主任,我知道這事是時任市委書記方一山一個人操辦的,莊子達書記事先並不知道,他還從海州跑到雲嶺把他兒子和方一山書記大罵了一通,但是,後來這事就不了了之,錢還是揣進了他兒子的兜里,我想從那時候開始,莊子達書記就開始墮落了。」
郝玉蘭點了點頭說:「徐浩東同志,你很誠實,莊子達的問題的確是出在他兒子的身上,他成了他兒子違法亂紀的保護傘,現在你說說方一山吧。」
「方一山書記麼,我覺得他主要是管不住自己,先管不住自己的嘴,後來管不住自己的手,最後管不住自己的心丟了黨性。我覺得他當市長的時候還是挺老實的,工作能力強,官聲也不錯,要說他出問題,我認為是一步一步滑落的,可能他自己都說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墮落的,他是被不法商人和老闆圍獵了。他當市長時兼任市開發區主任,天天與開發區裡的外商和老闆打交道,吃吃喝喝在所難免,方一山書記又恰好喜歡喝酒,是有名的海量,大家都說,一個待在賓館酒店的時間比待在辦公室的時問還多的領導,不出問題才怪呢。」
郝玉蘭問:「那麼郭濤呢?」
徐浩東說:「如果說莊子達書記還有點操守,方一山書記以工作能力著稱的話,郭濤書記基本上可以稱為草包,我可以不謙虛地說,他當市長我當常務副市長時,幾乎所有的困難和問題都是我解決的。我至今也搞不明白,他是如何贏得組織的信任和莊子達書記的信任而步步高升的,他最大的特點是貪,明目張胆的貪,用老百姓的話說叫做吃相難看,比方說買官買官,郭濤書記就敢幹,我想他應該倒在賣官鬻爵這個問題上。」
陳儀偉問:「徐浩東同志,現在說說你與方一山和郭濤的關係,包括莊子達,你對他們的違法違紀行為有所了解嗎?你參與過他們的違法違紀行嗎?你向組織反映過他們違法違紀的問題嗎?」
徐浩東竟然笑了,「三年前,我只當了三十三天的雲嶺市代理市長,當時因為郭濤書記將投資規模達五十億元的市中心廣場項目交給莊子達書記的兒子做,我不同意而拒絕簽字。和郭濤書記大吵一架後,我跑到海州市找書記和市長及市紀委領導,還去找時任海州市委副書記莊子達和時任海州市委常委兼副市長方一山,我在莊子達的辦公室與莊子達和方一山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第二天,我還在回雲嶺市的路上,關於免去我代市長職務的決定就傳真到了雲嶺市委,至於後來的事,我想不應該由我本人來說,而是應該由許從良書記來說。」
許從良也笑了笑,「我來說,咱們的徐浩東同志當時是大鬧海州市委大樓,擺出了毅然決然的架勢,在市委大樓里一邊走,一邊悲憤地高喊著這樣一句話,『他們要是不當貪官,我就不姓徐。』造成了很不好的政治影響。市委連夜召開臨時常委擴大會議,將該事件定性為嚴重的政治錯誤,根據時任海州市委副書記莊子達的提議,決定免去徐浩東同志的雲嶺市委副書記、代市長的職務。三天以後,又根據所謂的群眾舉報,決定對徐浩東同志實行雙規,針對他的經濟問題進行調查,我當時就是專案組的副組長,事實證明,徐浩東同志是經得起考驗的,經過一個半月的調查,結論是徐浩東同志是清白的,但關於政治錯誤並沒有被取消,所以,徐浩東同志被調到市政協當了啥事都不管的調研員。」
談話整整進行了一小時又三十五分鐘。
新來的市委書記張正陽始終沒有開口,但他一直聚精會神地聽著,目光也基本沒離開過徐浩東。
徐浩東知道張正陽在觀察他,所以他也時不時的偷瞄張正陽,以他的經驗判斷,新來的市委書記有事,不僅僅是一個旁聽者。
果不其然,巡視組的陳儀偉、郝玉蘭和姚亦可三人起身離開時,張正陽叫住了徐浩東。
「浩東同志,請你等一下。」
徐浩東回到他剛才坐的地方,但並沒有坐下,只是平靜地望著會議桌對面的張正陽和許從良。
許從良嚴肅的說:「浩東同志,你請坐,現在是張書記和我代表市委與你正式談話。」
徐浩東正襟危坐,腦子迅速地轉起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海州市委要重新起用自己?這一點他早有思想準備,但他的心情五味雜陳,仕途的打擊並沒有將他壓垮,而妻子許雲雪的去逝是他永遠的傷痛,這傷痛徹底毀滅了他以往的激情和熱血,現在他心如止水,哪怕是面對東山再起這樣的喜訊。
張正陽說:「浩東同志,我首先要代表海州市委對你說聲對不起,你三年前的過激行為是應該受到批評,但對你那樣的處理是錯誤的,這三年讓你受委屈了。」
「謝謝張書記,那都過去了,我也已經釋然,生活還要繼續,我不可能只盯著過去那點事。」
張正陽說:「我聽從良同志講,因為你受到了錯誤的處理,以至於間接造成了你家庭的不幸,你愛人因此而去世,浩東同志,組織對不起你啊。」
「許書記,你的名字里有一個良字,說明你有良心,你是執行者,我不怪你,我也不能怪組織,組織是由一個個的人組成的,要怪也只能怪當時主持工作的老書記和馬市長。」
許從良帶著愧意說:「浩東同志,謝謝你的理解,我當時是有責任的,我不能推脫,在前天市委常委會召開的民主生活會上,我還專門做了自我解剖和自我批評。」
「許書記,真的不怪你。」徐浩東說:「我妻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一直就是病秧秧的,醫生曾診斷說她活不過二十五歲。現在她活到了三十二歲,所以就算不受我的影響,她很可能也會提前離我而去的,再說了,與其痛苦地半死不活,不如象現在這樣早點解脫。」
張正陽關切地問:「那你和你妻子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呢?」
「我們是大學同學,同級不同系,她是省城人,父母都是學校的教授,有一次她暈倒在路上,是我背著她送到了醫院,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大學畢業後我回到雲嶺,她本來可以留在省城工作,但她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來到了雲嶺縣……其實因為我妻子的病情,我父母也是反對我們結婚的,但我們還是結了婚。」
「愛情,可歌可泣,這才是愛情啊。」感嘆了一下,張正陽又問:「浩東同志,你現在家裡有什麼困難嗎?」
「謝謝,沒什麼困難。」搖了搖頭,徐浩東說:「五一八軍工廠撤銷後,我父母和我姐姐一家都遷回了原籍,我有一對雙胞胎孩子,一女一男,今年十歲,我妻子去世後,我岳父岳母雖然一直不許我上門,但把我的兩個孩子接去了省城上學,所以我現在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張正陽嗯了一聲,頓了頓,看著徐浩東鄭重地說:「浩東同志,我現在正式通知你,在明天上午舉行的市委常委會議上,我和從良同志將共同推薦你擔任新一任的雲嶺市市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