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在皇帝的臉上,他表情扭曲,愣怔地盯著那塊快要燃燼的「皇帝萬歲」匾額,伸手抓過周公公的衣領,惡狠狠道:「愣著幹嘛?把西華樓圍起來,派人去搜,誰在搗鬼?」
「皇上,不如讓犬子尹文成帶人去搜。」尹晟突然攔到皇帝面前,意味深長的瞟了一眼凌棲遲,「只怕守衛軍里,已混入了不懷好意的人,還是當找個放心的人去。」
語畢,便擺了擺手,示意身後尹文成帶著尹府的人前往西華樓。
皇帝聽之有理,也不阻止,目光反而悠悠轉向凌棲遲,卻又像在對尹晟說:「除夕之夜,西華樓閉樓,依朕所知只有尹武帶著幾個人當值吧。」
「正是呢,若是有其他人那就奇怪了。」尹晟揉著眉心,做思考的樣子,忽而將話題拋給了凌棲遲,「王爺以為呢?」
「相國說得對。」凌棲遲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反而將他們未說完的話補齊了,「若是還有別人,想必就是那放火之人,絕不能輕饒。」
這話一出口,皇帝和尹晟反而愣了愣,互相遞了個眼神,又都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尹武是尹晟的侄子,凌棲遲不可能收買的了。
可是看凌棲遲自若的態度,皇帝不知為何莫名的眼皮一跳,胸口砰砰直跳。
一盞茶後,尹文成在眾人期待中走了出來。
他怯怯地看了一眼皇帝,又看看自己的父親,支支吾吾道:「樓頂上實在火勢太大,暫時無法撲滅。」
「蠢貨,誰讓你去滅火了?」這次連尹晟都忍不住踹了一腳在尹文成的心窩上,滿臉厭棄。
不過很快,不僅他,眾人都反應過來,尹文成這顧左右而言他的一句話,多半代表著西華樓內並沒有抓住可疑的人。
「奇了,且不說樓塌的事,沒人放火,西華樓頂怎會突然燒起來?」
「鬼火?天火?」一人脫口而出,又立刻捂住嘴巴,生怕禍從口出。
而此刻的皇帝根本注意不到身後的小嘍囉,一雙狼目如利刃狠狠地剜著凌棲遲。
眼前的人越是淡定,他就越覺得有鬼。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一人身上,倏忽,他感覺到凌棲遲身旁一個丫鬟,淡定自若地牽起一抹笑。
這笑為何這般熟悉?
他微閉著眼,擰眉凝想,一個名字躍入他腦海。
皇帝一股血氣湧上腦袋,眼前一恍惚,身子跟著晃了兩晃。
「又是你!」
「快看,快……快……快看!」
人群中忽然響起的喧鬧聲,截住了皇帝後半句話。
他下意識地順著那些人指的方向看去,眯著眼睛細細端詳,眼前的景象又重重地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
只見西華樓頂的火光之中,赫然出現一個身影。
那人衣袂飄飄,長發隨著晚風與火光舞動,頎長的身影倒映下來,如同天神降臨。
須臾,若隱若現的身影端坐在西華樓頂上,悽然的樂律旋即流轉開,沖天的火光仿佛能聽懂這樂律似的,時而熊熊燃燒,時而偃旗息鼓。
那身影手指一撥,火光四濺,落在人群中,驚起聲聲尖叫。
「《骨生花》,是《骨生花》!」驚懼的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這句話讓人群的驚恐達到了頂峰,哪還想得起皇帝在場,一邊拼了命地往後退,一邊有人念著一句話:「火神降臨,必有天譴!」
這句話乃是北蕭國,下至黃口小兒,上至耄耋老人,人人不僅熟知,而且信奉的一句話。
眾人之所以聯想到這裡,一則莫名地天降大火,二則《骨生花》乃是火神之曲,音律極其繁複,不是普通人能奏得出的,除了夏氏……
可是夏氏不是五年前,一夜之間被滅族了嗎?
「你們看,那人像不像夏蕭然?」
時機成熟,躲在暗處的煙微忽然吼了一聲。稍微年長的人,立刻回過神,眯著眼前看了看,肯定道:「像,五年前我可是見過的。」
「他……不是早就死了嗎?他回來復仇了?」
「火神降臨,必有天譴!」連周公公也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呆了,牙齒直打架,畢竟當年夏氏滅族,他也是親自參與了的。
「蠢東西,拉下去拔了舌頭!」皇帝眼看場面失控,隨手擰起周公公,扔到地上,怒喝道。
只是轟然倒塌的西華樓,燃燒的風字牌和鬼魅般突然出現的身影,讓現場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那句「火神降臨,必有天譴」不知為何在耳邊盤旋不去,讓人連皇帝的話也暫時忽略了。
西華樓頂墜落的火花還再繼續,每掠過一處,便是一片斑駁,眾人捂著頭,紛紛後躥。
離火光稍遠的人群中,慢慢匯聚過來異樣的眼光。
若真是夏氏化身火神前來報復,那麼情況不言而喻,滅夏氏一門的,至少與當今皇帝脫不開關係。
皇帝仿佛察覺了身後意味不明的眼光,後背一僵。環伺亂作一團的人群,倏忽血氣上涌,翻著白眼昏了過去。
「皇……皇上!」站在身旁的衛貴妃一聲悽厲的呼喊,竭盡全力,「快來人,快來人,皇上的病又犯了。」
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帝轟然倒地,幾個保持鎮定的大臣趕緊穿過人群,圍了上來,一字排開,才好不容易給皇帝讓出了一條小徑。
從西華樓附近逃出來的王公大臣也順勢跟在皇帝身後,往離西華樓最遠的冬暖閣而去。
凌棲遲拉著煙微走在最後,挑眉看了一眼躺在龍輦上的皇帝,欣然道:「這就是夫人說的『助我一臂之力』。」
「三哥,可還滿意。」煙微眨了眨眼,「如此一切就可順利成章了。」
凌棲遲深以為意地點點頭,的確,利用鬼神傳說解開往事要比硬生生捅出來,自然得多,讓人信服得多。
「只是……」凌棲遲稍稍往煙微那邊,弓了弓腰,俯在耳邊道:「只是,這火神是如何做到的?為夫好奇的很呢。」
若說西華樓倒塌是內部的人動了手腳,還想得通。
可是這突如其來的火光從何而來?還有夏蕭然的出現,西華樓高聳入雲,縱使夏蕭然輕功卓絕,又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飛上房梁?
「三哥,看那裡。」煙微指了指西華樓的屋頂,「讓此樓坍塌,微兒還有另一個用意。」
此時,兩人已與那樓相隔甚遠,可越是遠,西華樓歪斜的角度就越明顯。
如此歪斜下來,那樓頂竟與一牆之隔的華清樓只有三丈遠,這個高度對夏蕭然來說不成問題。
「所以夏蕭然是從華清樓飛到西華樓屋頂的?燃燒的白磷也是他運過去的吧?」經此一點,凌棲遲眼前一亮,豁然開朗,「那時大家都在西華樓附近,根本沒人注意到其他地方。且在大家的固有印象中,西華樓就是高聳入雲的,所以屋頂上的影子和火便成了『天外來客』了?」
「夫人果然聰明。」凌棲遲不禁拍了拍手,半刻,又突然嚴肅道:「只是此法畢竟利用了大家的恐慌,來日難免有人發現其中蹊蹺。」
「來日?三哥還會給他機會嗎?」煙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皇城中的人誰不是趨炎附勢的?」
一朝事成,誰又膽敢在去公然質疑這些找不到證據的事呢?
凌棲遲默默地點了點頭,眼光再次放遠,眺望著人群最前方的人,拳頭不自禁地攥緊,「那麼,但願衛貴妃和梁天成不要讓本王失望吧。」
一行人行至冬暖閣,也算稍稍平定了心情,各人心中雖有疑問,卻也各司其責地忙活開了。
皇帝躺在龍塌之上,久久未轉醒。
倏忽臉上的血色褪盡,一片鐵青,四肢劇烈地抽動,嘴角滲出白沫。
「快傳太醫,快傳太醫。」眾人目光匯聚過來,尹晟揚聲吼道。
「皇上,你可不能有事啊。」一片惶恐中,衛貴妃突然撲了上來,跪在地上,哭天搶地道:「皇上早該聽臣妾之言,請太醫診治,也不至于越來越惡化啊。」
衛貴妃向來與皇帝親厚,眾大臣也不好勸阻,只有著她爬在龍塌邊。
可她嘴裡零零碎碎的話卻讓人不由得皺起眉,總覺得哪裡不對。
衛貴妃像是悲傷過度,仍舊俯在皇上身邊,抽泣聲不止,「您這日日發病,臣妾看著心疼啊。」
「日日發病?」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悄聲重複了一遍。
北蕭臣民雖都知道皇帝有病在身,卻沒想嚴重到日日發病啊。
在看一眼皇帝現下孱弱的樣子,實在想不通若每日如此,為何一直瞞著,連太醫都不肯看。
難道真的被火神纏上了,才難以啟齒?不少人心中暗暗思量著。
「衛貴妃慎言。」尹晟見狀趕緊沖了出來,拱手道:「皇上日漸轉好,何來的日日犯病?」
衛貴妃悠悠轉身,正眼看著尹晟,餘光卻悄悄與凌棲遲達成了某種共識,篤定道:「尹相有所不知,我日日跟在皇帝身邊……」
「夠了!」尹晟驀地喝止,他知道衛貴妃這個寵妃的話要比他更讓人信服,此時決不能與之糾纏。
他目光在大廳里環視一圈,定格在凌棲遲身上,「此時還是先救皇上為重,皇上醒了一切自然也就明了了,王爺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