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凱歌想起了聽梁健說,余悅被胡書記叫去是因為市委組織部有人來。他道:「聽說了一點,說是中午來的。」柯旭道:「看來,你的消息也挺靈。你知道,他們是為什麼來的嗎?」金凱歌搖搖頭:「不清楚。」柯旭道:「為我退的事情。」
柯旭此話一說,金凱歌楞住了。柯旭居然這麼快要退!事先怎麼沒有一點動靜?金凱歌道:「不會吧?市委組織部已經找您談過了?」柯旭道:「還沒有談過,下午很快就要找我談了。我想在談之前,把你找來,讓你也有個數。」金凱歌道:「怎麼會這麼快?事先一點預兆都沒有?」柯旭道:「中央下發了一個規範性的退職文件,縣處級幹部到7歲都一刀切退下來。」
金凱歌想,這是中央的文件規定,肯定是真的了,只是他對此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問道:「那麼之後呢,市里如何安排您的工作?」柯旭道:「基本上會讓我回市政協去,擔任正調研員。」
金凱歌無話了,只是感覺心亂如麻。他到十面鎮擔任鎮長是柯旭一手促成的,當時考慮柯旭起碼幹完這一屆,他去鍛煉一下,回上來沖一下政協副主席,只要有柯旭在,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可如今這麼一來,柯旭不再擔任政協主席,他卻還在鄉鎮,就等於是變成了「留守兒童」,沒人管,沒人顧了,想不急也難。
柯旭看出了金凱歌的憂慮道「所以,我說很多事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這一離開區政協,你的事情,我就不那麼好插手了。從這點上來說,我真感覺有些對不住你。」
事到如今,金凱歌也不能抱怨什麼,照例說,出其不意的提前退職,柯旭思想上首先肯定很受打擊。而在這種時候,柯旭還關心自己的感受,在組織談話之前把自己找來先告知一聲。這也說明,柯旭對自己也仁至義盡了。
金凱歌道:「柯主席你別這麼說,這些年沒有你的關注,我也成不了現在的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柯旭本還想說什麼,手機卻響了起來。柯旭接起了電話:「哦,組織上要找我談話了啊,好的,我馬上到談話室。」接完電話,柯旭對金凱歌說:「我現在要去組織談話了,以後我們再好好聊聊你的事情。」
金凱歌下午這段時間就像行屍走肉,跟誰說了話,做了什麼事,都有些迷迷糊糊。到了下班時間,梁健來到他辦公室,說:「金鎮長,我們出發了嗎?」金凱歌問:「去哪裡?」梁健道:「下午你不是打我電話,說晚上一起吃個飯嗎?我叫了余悅,你說你也會叫一個人啊。」
金凱歌真是奇怪,自己居然不太記得起約了人吃飯,看來自己是做了下意識的活動。金凱歌問道:「你知道我約了誰嗎?」梁健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你翻一下自己的手機,如果你約了人,應該手機上有留存記錄的。」金凱歌道:「還是你腦子活,我看看。」金凱歌手機中,看到自己給「嚴婷」打過電話,他才想起來自己約了她的事情。
梁健和金凱歌到了飯店時,嚴婷已經在了。梁健是第一次見到她,嚴婷給他的印象,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差不多有三十七八的樣子,可皮膚還是保養的很不錯,身材很有成熟女人的風韻,特別是她的眼睛,既不張揚,也不膽怯,很落落大方。梁健不清楚金凱歌與嚴婷是什麼關係。金凱歌介紹說,嚴婷是市實驗中學的教師,也是他同學。但在梁健看來,金凱歌起碼大嚴婷五六歲,要是同學,也不可能是全日制時期的。
余悅一會兒也來了,坐定後,點了菜和酒。
余悅瞧了瞧金凱歌,似乎看出了金鎮長臉上的不愉快,道:「金鎮長,今天你喝什麼酒啊!」金凱歌道:「我們一起喝白的吧。你也至少喝一瓶。」余悅道:「好啊,今天有幸金鎮長請吃飯,你喝多少,我也喝多少。」嚴婷在一邊道:「我可不行,我酒量不好。」金凱歌道:「婷婷啊,我一直叫她婷婷的,你們別見怪。你其他什麼時候不喝都可以,今天你陪我喝點成不?」
嚴婷朝金凱歌盯著看了會,似乎看出了什麼名堂,她也爽快地道:「好吧。」
金凱歌這才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梁健也不避諱道:「嚴老師,你看這是我們金鎮長,今天下午以來露出的第一絲笑容。」余悅道:「還是嚴老師行啊。」金凱歌這才笑出來了:「你們倆一搭一檔,呆會你們喝酒小心點,看我們不喝趴你們!」
這晚上,雖然只有四個人,可喝酒卻成了打擂台,每個人都喝了不少。喝完之後,大家沒去活動,而是由司機一個個送回家。
梁健半夜醒來,好不難受,到衛生間吐了一回,才回到床上。
看著天花板,手機簡訊響了下,一看是余悅發來的簡訊:「我喝醉了,剛才吐了。」梁健回道:「我也是,剛從衛生間回來。」余悅回道:「今天我們倆也是捨命陪君子了。」梁健道:「是啊,中國人消愁就靠的是酒啊,我們替金鎮長澆愁了。」金悅回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我覺得金鎮長想要不愁,最終還是要靠自己,他不能再做『窩囊』鎮長了。」梁健道:「你說到了點子上了。」
兩人發了一回簡訊,梁健不知不覺睡著了。
春節一天一天近了。來鎮上討錢的人也越來越多,一個鎮上,既有一些城建方面修路補橋的工程,也有農業上清淤砌岸的工程,也有黨群上宣傳廣告的項目,包括了各種公司老總、承包工頭、各村裡的書記、甚至還有被工頭扇動來討薪的民工……鄉鎮向來資金缺口很大,到了年底更甚,梁健想想,都覺得這陣子肯定已讓金凱歌焦頭爛額的了。
然而,奇怪的是,金凱歌並沒有亂了陣腳。
自從那天梁健、余悅和金凱歌、嚴婷四人吃過晚飯之後,金凱歌就如變了一個人。他每天上班都穿得得體正規,給人的感覺很有條理、很有風度、也很有底氣。
儘管每天從早上到下午三點,他辦公室里都擠滿了來討錢的人,但他沒有顯露出太多不耐煩,而是跟那些人和善、淡定的打著太極拳,他總是說:「年前,錢會給你們一部分,不會讓你們餓著肚子過年,但你們必須給我時間。」來者卻不這麼想,「金鎮長,你說的話,我們信,我們可以等,可是我下面要回家過春節的民工等不了了。」金凱歌還是不緊不慢地跟他們解釋,「請你們相信我,你到別的鄉鎮看看,有多少鎮長是在這裡與你們好言承諾,也許很多鎮長到了這個時節,你們都已經找不到他的影子。我至少還在這裡,就是想對你們說,我會負責……」
到了下午三點鐘左右,他就開始下逐客令。他說:「如果你們一直堵在這裡,我就沒有時間處理錢的事情,如果我沒有時間處理,等於你們節前拿不到錢。堵在這裡和拿到錢之間,你們自己去選擇。如果你們還想拿到錢,那麼每天下午三點之後,請自動離開。」那些人見他說的誠懇,就真「依依不捨」的走了。
金凱歌就把門關上了。獨自在裡面思考問題。梁健多次想敲門進去問問他是否需要幫忙,但想想,也許金凱歌是需要獨處的時間。梁健覺得,金凱歌這段時間正在發生變化。
趙氏拆遷公司的趙弓,是拆遷工程最大受益者,他以投標價4萬中標,後又在鍾濤的支持下追加萬。但由於鎮上結賬,向來是預付一筆,再中間支付一筆,工程完成後再支付一筆,工程完全結束後一年半再完全結賬,按照這樣的支付方式,趙弓目前也只拿到一個零頭。由於一夜暴富,趙弓使錢也猶如流水,到了年底,民工工資要支付,過節也要風風光光,另外鍾濤等領導也要打點好。這會他來到了鍾濤辦公室。坐下來後,趙弓也就開門見山:「鍾書記,再給我一筆錢吧,這年總得過。」
鍾濤道:「那你就按照正常程序報上來。」趙弓道:「鍾書記,正常程序沒法走了。我也知道,這兩天要錢的人可踏破鎮政府門檻了,誰有關係誰拿到錢,就這麼回事,我是知道的。」鍾濤道:「管錢是鎮長,金凱歌那裡,我總是出面也不大好。」趙弓又把一個信封遞了過來,裡面是兩萬塊。趙弓道:「兄弟,我也不叫你書記了,都過年了,這個忙你一定要幫下。我知道,金凱歌見了你,還不是跟老鼠見了貓,你說一,他敢說二嗎?」
鍾濤想了想前幾件事情,沒有一件他不是把金凱歌治得服服帖帖。為這事,他也得意著呢。他把信封取過來,往抽屜里一扔:「你先回去等著好了,就這幾天,我讓財政上把你的錢放在第一筆考慮。」
春節前的第四天,金凱歌找了梁健去他辦公室。這時已經下午四點左右,外面下著雪。
梁健進去時候,金凱歌已經為梁健倒好了一杯茶。梁健問道:「金鎮長,今天找我來有什麼事啊?」金凱歌笑著拿出一包煙來,是一包蘇煙,遞給梁健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其實,我最喜歡抽這個煙,很柔和,又有味道。這是我托朋友專程從南京帶回來的。」梁健拿過煙點上,味道是不錯,可他沒有忘記問金凱歌為什麼找他:「金鎮長今天找我,應該不會是跟我品香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