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只是突然覺得很多事情沒有解決,很奇怪,可能是我什麼都記不得的緣故,可是你看我還是記得的。我是攻啊。」
別說了……陸瓊揉揉鬢角,覺得怎麼這樣頭痛。
&告訴我,我就什麼都記得起來了。」許琛暮低下身子想要撿那些碎片,被陸瓊喝住了,尋了抹布來墊著把碎片整理起來,掃了地,興許還有很多的碎渣沒有被掃起來,但總歸是盡心盡力了。
陸瓊將碎片打包好了,整理放在門口,外面寫了警示的話,告訴收垃圾的人,這裡面是碎玻璃會劃傷手指,許琛暮在一邊看著,覺得這場景似乎分外熟稔,歪歪頭凝神瞧著她在這裡做這溫柔的事情,心裡知道她的意圖,也隨著這一份溫柔,將滿腔的熱情都化作了軟軟的春水潺潺地流著,搓著雙手瞧她,咧開嘴笑得肆意,卻在陸瓊猛地扭過頭來的時候合上了嘴,要矜持一些。連牙都沒刷,生怕陸瓊看見自己儀態不整。
&洗漱,今天有客人找你。」陸瓊拍了拍手,鬆了一口氣,也算是避讓了那告訴她一切的要求,雙手搭在許琛暮肩上,一路推搡著到洗手間去。
&還有客人啊?」
&
&她們知道我失憶麼?」
&道的,別擔心。」陸瓊把她推進去之後自己擰開水洗了洗手,也不再有興致讓許琛暮猜哪個是她的漱口杯,指了指,做好了一切規範指導,反身走出去,覺得無比焦慮。
可她恍然間覺得,自己這樣是拋棄了許琛暮,將她自己孤孤單單地留在了一個密閉的空間裡,以為她什麼都記得起來,可是身後的門已經關了且關得嚴嚴實實,除了聲音什麼都沒有傳出來,她被這隔絕的自己的寂寥感感染了。
偷偷間打開一個小縫,在縫隙里靜靜地看著許琛暮,那廝正在對著鏡子刷牙,把牙齒當鞋幫子一樣刷,她想,許琛暮老了之後一定牙齒不好,到老了就只能戴假牙,什麼硬的東西都不能吃,什麼糖葫蘆啊炒蠶豆啊冰棍兒啊這些牙口好才能吃的東西就都不能吃,那時候就自己吃,她看著,等她饞了,就遞過去讓她聞聞味兒。
被自己的設想逗笑了,心底好像自己就給她潑了涼水,升上了煙氣似的悲涼感,這悲涼縈繞上來,衝破了自己方才的高興的情緒,唇角又沒有了那上揚的弧度,靜靜地站在門口,透過一線瞧著許琛暮。
她們能到老嗎?那廣場舞的約定,自己都不信,設想給誰看。
&瓊你偷看我,我看見你了。」許琛暮含糊不清地說著,吐了一口牙膏沫,「我在鏡子裡看見的,你還偷笑,我又沒有來大姨媽把血測漏到褲子上。」
「……」和大姨媽又有什麼關係,陸瓊默然無聲,沒有回應她。
&還假裝沒聽見。」
&屁股後有東西。」陸瓊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轉頭開始收拾回郊區新居的東西去,在那邊,自己將迎來許琛暮過去日子裡的一對夫婦,許琛暮的熱情的回饋者,這善良的一對夫婦和一個智商不很高的孩子,迎來自己那帶著對自己未來擔憂的父母,他們的花名冊上寫滿了她們中意的相親對象的名字,而自己就要克服內心深處對許琛暮的歉疚和自己的逃避,去死命地相信自己和許琛暮是有未來的,她們在一起到老,跳廣場舞,去圖書館,唱一出碰瓷的雙簧嚇唬嚇唬年輕人,自己吃她看,老了也要一起吵架,吵架是不怕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相同的人總會好好相處的。
她帶著這無邊無際的考慮默然收拾東西,在廚房的地上發現了一張便利貼:
陸瓊喜歡南瓜粥。
我喜歡南瓜粥和陸瓊。
把便利貼對摺起來合在胸口妥帖地放了。陸瓊撒開膀子打開冰箱門取了兩瓶飲料,甩上冰箱門,咬著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留下許琛暮一個人捏著牙刷轉著圈看自己屁股後面是不是真的大姨媽側漏露出血跡來,什麼時候大姨媽造訪的?她怎麼記得不是這個時間?轉了半天圈好像追著自己尾巴咬的狗,漲紅了臉,陸瓊竟然戲弄她。
只是陸瓊那張臉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會開玩笑的那種人,竟然這樣戲弄,像是發覺了冬日裡的一抹綠一樣,令人無比艷羨而驚奇,她對著鏡子端詳著自己,自己帶著傻氣的笑容看著自己。
陸瓊在外面呼喚她的名字,應聲而出的許琛暮探過頭,陸瓊早已收拾完畢。重新恢復了那樣的靜雅溫和的模樣,挺拔樹立像是一棵松。
她遠遠地看著陸瓊像是遠遠地看著自己,如同隔著時間和空間透過那茫茫人海重新看見第一眼的陸瓊,不記得了,好像初遇這個場景只給她看見了裙擺一樣,好像四周恍惚變作黑色,黑得純粹,比白色更加脆弱,在湍急的河水上,陸瓊頸間隱隱有著令人心動的冷香。
她是為什麼出現在那裡呢?陸瓊又是為什麼出現在那裡?來自不同源頭的兩條河匯聚起來,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呢?
隱約覺得,好像和陸瓊這收拾起來要出發的目的地有些關聯,莫名的直覺,一旦想起來,血液里都奔騰著不知名的溫柔和懷念,像是懷念許久未見的長輩,卻只能在那黑白照片裡端詳到那面容,心沉沉地下去,輕輕地浮上來,伴著悠長的呼吸,此起彼伏,從而帶來這一剎那的繾綣。
&吧。」
&去哪兒?」
&見你的家人。」
果然。當下的許琛暮為自己這種準確的帶著些許詭秘的直覺沾沾自喜著,是家人啊,自己要見到除陸瓊以外的第二個人了,只是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會不會很是唐突,她剛剛洗臉的時候還有些潦草,敷衍了事,這樣是不是會顯得很是失禮?她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家人呢?驟然恍惚起來,憋紅了臉——
一邊隨著陸瓊的步子恍惚地挪著兩條腿,被丟在臥室里和一堆衣服坐在一起,一邊攥著陸瓊的袖子,張了半天口,才不知是表達出怎樣的喜悅來,說道:「我是去見誰?」
&媽媽。」陸瓊背過身子等她換衣服,聲音悉悉索索不絕於耳,許琛暮沉默了下去,讓她很是慌亂,生怕許琛暮藉此想起來那有些不甚愉快的記憶,在冷寂的橋下,第一眼看見對方,好像都是懷揣著龐然大物一樣的悲傷。
那天是許琛暮母親入殮的日子,在醫院拒絕了最後的治療,選擇了安樂死,許琛暮年紀尚小,只是高一,不能明白為什麼一個健健康康的什麼心理疾病都沒有的人會選擇自我了結生命。
那是從許琛暮斷斷續續的敘述和之後支離破碎的記憶中拼湊出來的一個形象,陸瓊沒有親眼見過她的母親,只能通過這殘缺的形象知道那是個極為不羈的女子,她站在眾人之中是那樣獨特的一位。
那時的許琛暮不能理解特立獨行瀟灑隨意的母親是為什麼拒絕了最後的挽救。
她說:「姐姐,我好難受,我不明白。明明可以多活幾天的。」
無意之中就戳到了自己的軟肋,明明可以多活幾天的。她和許琛暮的母親都選擇自我了結,只是一個已經結束,只有結果沒有前因,而自己只有前因,沒有結果,因果相纏,像是迷信的說法,可是她始終覺得像是一種牽引,她在許琛暮這裡要找到答案。
&概是,為了活得更有尊嚴,死也是自己選的,比什麼都不做,任由死神奪走生命,更加主動,就,就更加有尊嚴…時候的陸瓊這樣解釋,竟然發覺自己慌亂之間說了這樣一個,自己堅守到今的東西,生或死,都要有尊嚴地進行。
&樣啊,」許琛暮抱著膝蓋坐在那裡,抬眼看了看,又瞧瞧陸瓊,抿著唇,陸陸續續,說了很多關於她母親的話。
少女時期的許琛暮的母親,和她父親在一起,有了她。少年慌張極了,拒不承認,跑了,少女家人覺得是恥辱,要求她打掉,可是她想了很久,還是偷偷摸摸從家裡逃出來,把許琛暮留下了,隨自己姓。
在夜行的火車上捧著才微微隆起的肚子獨自去遠方。
陸瓊堅信自己是沒有這樣的魄力的。
但是如果是許琛暮,應該是做得出來。
許琛暮沒有念過小學。幼年放任著出去旅遊,見許多事情,認識很多朋友,基本功課的學習,就由母親來負責,其餘的內容,就把她丟在書店,一丟一整天,等傍晚,許琛暮攥著書,她攥著菜籃子一起回家。
那是許琛暮的生活。
要上初中了,是個大問題。
大家說,你家孩子有靈氣兒,去念藝校吧,以後說不定是個明星呢!可是許媽媽看看自家孩子的小雀斑和大額頭,嘆了一口氣,四處找關係,丟進了一個聲名狼藉的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