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什麼人?老徐自然是不知情的,許琛暮從前也從未提過,乾笑幾聲搪塞過去,許琛暮裝作傻子,含含糊糊,嘴裡像是含著石子兒一樣囫圇過去,卻覺得陸瓊一定知道些隱情。
看,自己在這裡,孑然一身,在這世界孤獨著,倚靠著陸瓊,做孤苦無依的藤蔓倚靠著這棵大樹,自己除了愛人以外有無家人,這似乎一直是未解的謎題,她在這裡像是漂浮的小船,來來回回,看不到對岸也瞧不見盡頭,源頭從冷寒淒清孤寂渺遠的山頂潺潺而微弱地存在著,被終年不散的大霧籠罩,她什麼也看不見,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記憶也只是未名的斷章,對人生一知半解。
「最近還那麼忙麼?」陸瓊低頭開始吃飯,鬆開了許琛暮的手將她晾在一邊,眼睛注視著老徐,發覺老徐最近髮際線又可能要往後退上三千尺,憂心忡忡地想著他什麼時候就變成真的大光頭,忽略從一邊投過來的,探尋的,許琛暮的眼神。
她不知如何解釋,對這件事情自己也不知道多少,所有的真相都在許琛暮自己腦子裡放著,在心間貯藏,誰也不能知曉其中的秘密,連引導都不知如何去做,只好順著河流放一隻小船,讓小船順流而下,讓許琛暮自己思想起來所有的秘密,好解開她自己心裡的疙瘩。
無法去說,只好吃飯,米飯還是熱著的,塞進嘴裡去也不好說什麼,老徐在對面笑呵呵地去夾魚。
「現在來了很多新人,帶來帶去的一大堆破事兒。一下子就想起你的好來,你什麼時候過來被我榨取一下剩餘價值啊?」
這話說得坦誠,又清楚明白,雖然這回事,但是老徐也不是榨取她剩餘價值的人,這麼一說純是調侃,陸瓊默然無聲地吃飯,許琛暮依舊在自己背後,若如若無地散發著存在感,這是老徐此來看望的主角,也不吃東西,和魚有深仇大恨今朝都化解了。
「我也想啊,你說我都什麼也記不得,和那些小新人有什麼區別,我現在不也是白丁麼?說得就好像以前我就很專業一樣。」許琛暮這無聲無息地謙遜了下來,好像是被自己這話靦腆的氣氛影響了,挪了挪身子壓在陸瓊身後,隔著椅背只在胸口感覺到陸瓊的身體,陸瓊肩頭的骨骼形狀烙在自己身體裡,壓得她不好動筷子,她微微抖抖肩膀。
「她也是新人過來的,近來學生多,你們這頭也是挺辛苦的,不過年輕人長處是熱情,有活力,很多事情也相對好做一些,你也不用嘆氣。」陸瓊岔開話題,不想讓許琛暮把注意力轉到工作上面。
可是和她想像也不大一樣,她以為許琛暮是那種固執的工作狂,在今日之前她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許琛暮似乎並沒有投注太大的激情,她在自己身後,手壓在自己肩上,輕飄飄地搭著像是隨時會抽回去,一時間她覺得有一隻手攥著自己的心臟擰出血液來,一時間壓得難以呼吸不知如何反應,憋得難受,可是面上依舊是淡然地瞧著,老徐的臉色如初,在那頭吃魚,剛好吐出一根刺來,眼神也不往這邊看:「話是這麼說,可我失去了小許這麼個大將還是覺得虧,上次她說做完那個黑作坊的採訪就退居二線去做節目策劃,電視台那邊喜滋滋地等著接人過去就跟過年似的,氣得我髮際線又高了一點點。」
許琛暮抬了抬眼,不知道為何,像是有喜有悲有慶幸也有悲哀,她淡然地望著老徐,面無表情,好像他什麼也沒說,自己也什麼都沒有聽見,她看到老徐的那一刻像是早已知道了自己的決定,這是許久以前,許久以前自己隱瞞下來的決定,懷揣著如同驚喜一般的人生拐點,看,我還是在我的事業上發光發熱,可是我不用再那樣危險,不用給陸瓊帶來麻煩。
只是什麼都沒有說,陸瓊不知情,直到現在,把這個決定像是驚雷一樣鋪開。
陸瓊手指冰涼,她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許琛暮,想看看,這個決定這廝是否記得,是出於什麼原因,自己為什麼不知道不清楚,被蒙在鼓裡以為是被拋棄,孑然一身煢煢孑立,觸目的事情,許琛暮慌張地瞧著她,紅了臉,面色緋紅,可是也不再迴避她的目光,攤開雙手,比劃了什麼,也不知道比劃了什麼,咬著嘴唇露出歡喜的笑,卻有些愧疚,最後垂下頭去,悄悄抬眼看她。
「你的手藝退步了啊,味重了一點。」老徐自顧自地說著,一抬眼,陸瓊坐在那裡還是端莊,像是廟台樓閣里的大佛一樣神情凝重,吃著飯像是把每顆米粒都要咀嚼幾萬遍一樣,眼神淡淡地瞥來:「啊,不過記得做飯也是好事」
她淡淡地勾起一個笑來:「謝謝。」
啊?謝他做什麼?老徐有些懵,自己也不曾說什麼很讓人感動的事情啊,看許琛暮在後面,那個活蹦亂跳的影子去拖了椅子坐在一邊也開始吃飯,低著頭,視線避讓了自己,好像幹過虧心事一般,只是他也知曉,不會做虧心事的許琛暮,她要隱瞞的都是好事,坦坦蕩蕩活著,像是一張白紙。
「你謝我做什麼?」他又拍拍自己大腿,這次不是那樣用力了,掂量著拍下去,像是斟酌思考什麼一樣,思想了半天,「小許是記不得了,我反正是記得的,就是那次出發以前嘛,要開個會,剛散會這傢伙就神神秘秘地拉著我跟我說辭職的事兒,我一想這不對勁,說你是不是和陸瓊吵架了過來這兒跟我賭氣」
提起吵架這兩個字,陸瓊頓了幾秒,頭髮散落在眼前,遮住了她深邃的眼眸。
誰也看不出她的表情,許琛暮瞪大了眼睛:「我和她吵架?」
「那誰知道你們倆什麼情況,別打岔!」老徐佯怒,瞪她一眼,夾了筍在自己碗裡,「結果一看,不是,你就說是蓄謀已久,說已經找好了下家,就是和咱一家的電視台麼,我當時想你怎麼就突然叛變了,說你怎麼不去央視,你說你還是就想在這邊呆著,說想穩定下來了,不想跑了。我說那你得把這個採訪作業弄完,提案都上去了領導也批了這吊半個誰給你處理?你就去了,那早知道你去了就讓人敲了,我是打死也不給領導往上報啊,我就知道這危險,我怎麼就沒犟過你呢?」
談起這事兒老徐似乎就懊悔許多,捶胸頓足:「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你也想著要安定下來了,我想一下,一想起陸瓊來,哎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你就明白」許琛暮坐在一側嘴裡含著飯忍不住打斷他,突然又覺得不禮貌,可是不打斷也不好,一句話飛出口,忙把那口飯咽進去,陸瓊轉頭瞥她一眼,可是頭髮垂在眼前像是帘子似的,眼神被遮擋了,瞧不見那裡面波濤洶湧,許琛暮以為陸瓊只是覺得自己對師傅不禮貌,於是乖覺起來,低著頭吃飯。
「嘿你個啊不好意思啊陸瓊,我沒忍住就禿嚕出來了,這事兒你應該是知道,她要換工作肯定跟你說了,我當時一個急火攻心就沒想到這茬,現在看看我真是太對不起你們了我要是能卡住了她不讓去,就沒這麼多事兒了,現在鬧出失憶來,你也累得慌,有啥事兒你要不也來找找我愛人,哎我說了幾百遍你也不理會我唐益不是心理醫生麼,不過,哎我這話你可別在意,我這人大喇喇的說話不中聽,我覺著唐益這人不正派,你要是有什麼就跟我愛人來說說,她說不定理解理解呢,你老一個人,看看許琛暮也一點兒用也沒有。」
擠兌了一下許琛暮之後老徐覺得精神勝利了,許琛暮沒說話,低著頭吃飯,所有話噎在嗓子眼兒里,她心底惶惶然凸出一個輪廓來,在這輪廓里顯出自己的初衷來,可是她也瞧不清楚自己的初衷,只是知道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事實本身鋪在眼前,她只知道那時候電視台有個領導看中了自己的能力,告訴她說如果你來做節目策劃人的話我會很歡迎你,那時候,好像是自己,提交了一份策劃書,還是怎樣?記不清楚了,總之是給出了這一方面的實力,那人說,你現在是沖在前線的,黑道記者,埋在各種危險的環境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壯烈犧牲了,你看,你有女朋友,好不容易也家長同意,本來就挺難的,你要是出個差錯,你讓陸瓊怎麼辦?
所以還是穩定下來。
所以還是穩定下來。
自己心底有人在呼喚著,和那個人的聲音一起和鳴著,漸漸在心底發出不可忽視的微光來,盈盈充滿了胸腔,呼之欲出的感情,她來自何處,最初做新聞跑在危險的地方做國民的脊樑是為了什麼,現在離開又是為了什麼,可是自始至終她都無愧自己的事業啊,事業已經到這樣的地步,得了這個獎,那個獎,家庭呢?
這樣的概念慢慢浮現出來,她覺得慌張,兩個女人的家庭,驚世駭俗!?腦海中亂紛紛一片,可是,是由於什麼東西的推動,讓自己下定決心,在最後兩個工作交接之後,就去穩定下來,好無愧於自己的愛情。
她只記得這些,只記得自己在艱難的抉擇中下定決心,像是船隻終於望見燈塔,於是乘風破浪地趕回岸邊,大家嘿呦嘿呦,身心團結起來一起划船,克服所有困難到彼岸停泊。
記憶發生大地震,斷裂了,大地崩壞,地面張開了裂口和深淵,她隔著深淵以上茫然昏沉的大霧,望不見自己原本要去的地方,她想不起來了,明明想起來一半,她需要刺激,可是頭痛欲裂,她悽惶地笑著,看向神色鎮定的陸瓊,陸瓊剛好放下筷子,側過臉瞥向老徐「沒關係的,我有許琛暮可以的,我知道的,只是唐益正不正派還不是一句話就說得清楚的事情,我沒事,以前的事兒,就那麼過去吧!」
她低著頭,有些寂寥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