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京大理寺。
午休鐘敲響時,關山秋合上卷宗。
&位辛苦。」
主薄放下筆:「關少卿, 二月十八城北失火案……」
關山秋緊張道:「出問題了嗎?我記得此案是符寺正負責查辦。」
&卿大人,昨日查出二月十八這個案子從犯是符大人母族的遠方親戚,依咱《大同律》規定,為避免主審官在案件審理中公報私仇徇私情, 符大人應避嫌,另擇他人主審。」
關山秋淡淡點頭:「是我疏忽。那就交由何寺正查辦吧。還有事嗎?」
&
關山秋收拾好桌案,微微笑道:「我尚有事,先告辭, 諸位辛苦, 午後見。」
她來不及換衣, 快步從側門出去, 果然見一輛馬車候在外頭。
關山秋撩開車簾一角, 朝裡面望去,封北舟正托著下巴看她。
對上那雙笑眼, 關山秋恍惚了一下, 抿嘴笑了笑。
封北舟眼底的笑意漸漸蒸騰出來, 眼眸晶瑩閃爍, 拍了拍大腿:「來吧夫人。」
關山秋搓了搓手, 雙頰泛紅,登上馬車規矩坐到他旁邊,問道:「阿澤呢?」
&娘帶到宮裡見我母皇去了,管她做什麼,好不容易把她哄走。」
封北舟拉著她的手,輕聲說道:「地方早就看好了,就等這天呢。」
關山秋面上淺笑:「到底去哪啊?」
&了就知道了,風景秀美極了。」封北舟賣了個關子,捧著她的臉,仔細端詳著,見她雙眼微紅,眼下泛青,當下不滿道,「昨晚幾時下的值?有空回我信沒空回來歇息。」
關山秋又紅了臉:「昨日臨下值時,提刑送來幾個神風教的教徒,我們忙著審辦……雲州震後,那群教徒在城東一家樂坊集會,散布國難將至的謠言,巡捕接到線報抓了回來,我們也不好意思拖到今日再審,就連夜審辦了。」
封北舟嗯了一聲。
車緩緩開動。
車內許久無動靜,過了一會兒,車夫聽到關少卿嬌嗔道:「手拿出去!」
&拿哪去?」
&說呢,規矩放好。」
&規矩放著呢,都沒動。」
關山秋溫柔斥道:「沒羞沒臊!」
封北舟輕輕笑了起來。
&說正經事……雲州震後,神風教明顯活躍起來。」關山秋撈出他的手,拍回去,壓低聲音說道,「要不要跟聖上提一下?昨夜連審幾個神風教教徒,說他們教主預言大同國脈將斷,總之要有大災……」
封北舟道:「沒事。你一個大理寺少卿,還信這些。」
關山秋微微搖頭:「謠言我也不信。可現今百姓里信神風教的好似多了起來,尤其是工匠或是茶樓夥計,這些行當里多數為神風教隱教徒,平日裡覺察不出,也不會宣揚自己信教,關鍵時期充當通風報信之人,看起來,神風教滲透比前些年更明顯。」
封北舟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下她額頭,「跳蚤再多也成不了大患,少卿大人,歇歇吧,好不容易見你一面,不要說這些可好?」
關山秋閉上嘴,捂著頭瞪著他。
&大沒小。」
封北舟輕輕一笑:「不錯,我是沒大沒小,姐姐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聽我說?」
關山秋拍了拍滾燙的臉頰,以為他要說什么正事:「那你說。」
封北舟一把摟過她的腰,把人往懷裡一圈,輕輕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唇擦過她的臉頰,吃吃笑了出來。
關山秋拒絕:「不行!不要!你敢!你怎麼這麼無……」
封北舟身體力行,堵了她的嘴,眯眼壞笑:「嗯,無恥。」
清早,封明月至總軍帳時,在門口聽到了龐將軍的聲音。
&怎麼拆的?」
拾京答:「就是把它拆了。那樣…>
&徒手拆的?」
拾京將徒手這詞拆開聽一半,聽到手,點頭:「用手拆的。」
封明月進帳後,龐將軍把手中火銃的殘肢遞給他:「將軍看……」
火銃各個部分被拾京拆分,各個部分拆卸地乾淨利落,連火繩也從槍體中分離出來,纏成一團放在旁邊。
封明月驚奇又好笑,問他:「你用什麼拆的?從哪兒找的工具。」
拾京有些緊張,他站在旁邊,謹慎思考該怎麼回答。
&帳里有刀……」
營帳里是有刀,但那是把長刀。
封明月挑眉。
拾京接著道:「我用刀削的木錐……」
封明月看到他手中拿的那枚木錐,驚訝不已。
他問:「你拆火銃做什麼?」
拾京先問:「不能拆嗎?南柳把它送我了。我還能把它裝回去……」
封明月哭笑不得,既然是送給他的,他又說能再拼回去,那這火銃自然可拆。
封明月道:「也不是不能拆,只是你要告訴我,你拆火銃做什麼?」
&卷里。」拾京說道,「我想看鐵卷里是什麼。」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的意思,昨天問南柳時,南柳告訴他鐵卷里什麼都沒有,用來裝填彈藥,他便知道自己沒能講明白。
他想知道,鐵卷里長什麼樣子。
可他敲不開。
&膛線。」封明月神色嚴肅了些,若有所思地看著拾京,「火銃這些,用火銃的人不一定知道,等你到京城,讓南柳帶你到製造辦去,那裡的人對這些都很了解。」
帳簾一動,暖風帶著沉木香飄進來。
南柳睜著眼,好奇問道:「舅舅怎麼了?怎麼都在?」
封明月把這些七零八碎的東西倒給她:「這火銃是你給他的?」
拾京看向南柳。
見他緊張,南柳莞爾:「我以為是什麼事呢……是我給的,我送他了,瞧把你們緊張的,不就拆了個火銃嘛。拆吧,我又不缺。」
雖說一個工匠一個月只能做一根火銃>
南柳心想,火銃這種死物,拆就拆了,反正都拆了,再嚇到活人就不好了。
封明月說:「倒不是責怪他的意思。」
他拍了拍南柳的肩,說道:「回京後,記得帶他去製造辦,讓班堯看看。」
南柳繞了個彎,明白了封明月的意思,高興道:「讓昭王收徒嗎?」
封明月指著她懷中的火銃零碎:「班堯找徒弟找了好久,勤奮肯乾的有,像這種的……還沒見有。自己削個錐子就能拆建元八制式的火銃,除了槍管沒敲開,其他能拆的都拆乾淨,你說這是不是天生的?」
聽他這麼說,南柳給拾京眨了眨眼,贊道:「你可以啊!」
見不是責怪自己,拾京微微鬆了口氣。
封明月一巴掌拍在南柳後背:「出去玩去,我跟龐將軍說些事。」
南柳嬉笑著,把零件朝拾京懷中一倒,推著他出去了。
封明月收了笑,手臂撐著桌案,低頭沉思。
龐將軍目送二人出去,捋了捋鬍子,說道:「他要真是個制火銃的好人才,估計最高興的是昭王。沒想到玉帶林長出來的野崽子竟有這等天賦,早上來見到嚇我一跳……」
封明月卻道:「驕陽回涼州之前,問我了一句話……」
龐將軍以為他突然說起了正事,連忙正色問道:「顧將軍說了什麼?」
封明月忽然回神,見他神色緊張,連忙搖頭:「沒說什麼要緊話,不提也罷。」
顧驕陽離開前,忽然問他:「涼州火銃製造辦離雲州也不遠,若是製造辦遭襲,製造處的人一般會朝雲州方向避難嗎?」
他當時回答:「怎麼可能,水路在東,三道朝西,地勢平坦開闊。雲州在涼州南,地勢高且險,還要越哈什山,若是避難出逃,雲州方向為下下選。」
顧驕陽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肯定是我多心。」
回想此事,封明月微皺眉頭,驕陽離開前去看了拾京,忽然有此一問,他不得不留個心,心道:「難道驕陽也覺得他像,可那是沒可能的事啊……」
拾京坐在碧湖邊,在南柳好奇地注視中,把火銃拼裝了回去。
&能裝好的。」
南柳說道:「不要多想,我舅舅沒責怪你。」
拾京手指輕敲著鐵管,問道:「什麼東西才能把鐵卷割開?」
&專門的工具。」南柳說完,趁他沉思,輕覆上他的手,笑問:「能摸你手嗎?」
拾京沉默片刻,皺眉道:「你不是已經摸了。」
&也沒躲呀。」南柳得寸進尺,握住他的指尖,繼而又游弋到手腕。
拾京突然收回手,站了起來,走出好遠才停下。
南柳訕訕收回手,慢慢踱步過去:「不舒服?」
拾京按住心口,蹙著眉沉默好久,回道:「非常。」
「……抱歉。」
拾京回頭,見南柳目光放遠,望著湖面,不知為何,又覺得剛剛自己似是做錯了事,他按住比剛剛跳得更快的心,軟了語氣。
&歡是怎麼來的?」
南柳收回目光,訝道:「什麼?」
&歡。」拾京表情認真,「喜歡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這個問題,南柳也回答不上,她想了想,說道:「心裡吧,從心裡來。」
&麼知道它是喜歡,不是別的東西?」
這就更不好回答了。
南柳慢慢思索道:「……喜歡就是喜歡,還有什麼東西會和它相似?比如,你喜歡這朵花,不喜歡那朵花,你心裡應該會區分的很清楚。喜歡只有喜歡和不喜歡之分,不會有別的東西。」
拾京問:「你幫我,我見到你時,和見到別人時有不一樣的感覺,是喜歡嗎?」
&不知道。」南柳淺笑,唇邊卻是淡淡苦澀,眼底有失望之情,「是不是喜歡,你心裡的,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是喜歡,會是怎樣?」
南柳慢慢說道:「若是喜歡,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心中應是非常歡喜的。」
如同我對你。
微風吹來,好久之後,南柳聽到拾京說:「那應該不是。我跟你在一起,心中並沒有歡喜。」
相反,會有讓他很想逃離的感覺。
南柳愕然,忽而一笑,轉身回走。
今日的碧水青天紅花白鳥突然都變得異常灼眼,十分討人厭。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拾京跟在她身後,也不說話,腳步很輕。
南柳停下:「其實也無妨,相處時日久了,也是有可能的。」
拾京不答話,南柳轉頭,見他依然蹙眉看著她。
南柳語氣低落:「但跟我在一起真的令你不舒服的話……可能我二人緣分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拾京語氣中帶著愧疚:「我不知道,但我不願騙你。我……不舒服。」
南柳好久無言。
&用擔心,即便你不喜歡我,我也會幫你,我不會棄你不管的。」她嘆息一聲,說道:「明早出發,今天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