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言哪來的親朋?對於傳說會很熱鬧的廟會,他也沒興趣參與,既看不清也沒心情,還不如趁著休息的功夫打坐提升自己呢。
中秋當天,除了大廚張石頭與妻兒團聚,剩下的都留在店裡,宗言是孤家寡人,而老闆娘與小翠柳壯的家就在這裡。
天黑後,後花園成了賞月的最佳去處。
今日天氣晴好,萬里無雲,天地被鋪上一層白紗,水銀色的光華灑了滿院,也抹去桂花樹的綠意,整個世界都變得黑白分明了。唯有燭光晃動的範圍,才保持些鮮艷色彩。
桌上的菜餚葷素搭配,不僅美味營養,而且精緻漂亮。
老闆娘今日親自下廚,整治了這一桌的南方菜出來。儘管與親人相距千里,可畢竟在同一方天空下,賞著同一輪明月,也算對思鄉之情的慰藉了。
清夜如水,佳肴在前,開始時氣氛十分愉悅融洽。
助興的酒也很好喝,名為「綠春」,有些錢財的客人大多喝這個,宗言身為夥計,這還是第一次品嘗。
與過去喝的濁酒不同,雖然因發酵不完全而帶有顏色,卻要清冽不少,度數也高。
只是,明月當空,又逢佳節,幾輪調侃玩鬧後,話題不知不覺轉移到各自的家鄉上,愁緒一入酒,人就醉了。
不過都是成年人,善於自我開解,稍許安靜後,場中氣氛又重新熱鬧,暢飲的動作更加頻繁起來。
柳壯一手端碗,一手支著腦袋,抬眼看向天空,喃喃地說了句:「月亮好大,好美……」
「是啊,好美……」宗言點頭,他眼前自是模糊一片,但此時略有醉意,好似又看見了,白茫茫一塊,想來是美的。
不過,單調的月亮哪有好吃的有吸引力?他將身子探前,用筷子將那道蒸魚的眼睛摳出來塞進嘴裡,細細品味後,才喝了一大口的酒。
「和尚會吃……」對面的老闆娘被他一臉滿足的樣子逗笑了,問道:「這道菜可還滿意?」
「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魚了。」宗言眯起眼睛,他到古代已經兩個月了,發現這裡的人不是熱衷於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酒肆中牛羊豬狗的肉非常受歡迎,卻少有人吃這些刺多的淡水魚,就算有人點了魚膾,也需提前預定才會準備。
所以,他一直沒吃過魚。而桌上的這道蒸魚被老闆娘烹製地極為可口,半點沒有淡水魚身上的土腥味兒,吃起來非常鮮美。他便沒忍住,這一頓飯全盯這個上了。
「和尚是南方人?」老闆娘望他一陣,突然追問。
「我是北方人。」宗言愣了下才搖頭,可能因酒意上涌,平常言語不多的他竟有了吐露心聲的衝動,略一沉吟,澀著聲音道:「小時視力就不好,我父母聽說吃魚對眼睛有好處,隔三差五便做魚吃,蒸魚是最常做的。只是後來再沒人做給我吃了,也試過自己蒸,卻怎麼做不出那種味道……」
周圍氣氛凝滯片刻。
柳壯見他說得傷感,身子探前摟住他,笑著說:「既然如此,那就將這裡當成家,好好做工攢錢,過兩年娶門媳婦,也算安身立命了。」說到這裡,又湊到他耳邊,用極小的聲音道:「對門鐵匠家的二閨女如何?我看她總對你笑,想是看上你了,你若有心,便求三姐上門給你撮合撮合?」
誰知他的話老闆娘卻聽著了,眯起眼睛道:「那姑娘雖說太壯了些,倒是個好脾氣的,還會護人,跟小宗還是蠻般配的。」此言說罷,自己卻先捂住了嘴,而一旁的小翠早笑得趴在了桌上。
宗言一把推開脖子上搭著的胳膊,然後沒好氣地給柳壯回了個白眼:「咱可不搶你的心頭好。」
「哎……」柳壯豎眉,待要說什麼,可他們的笑聲竟引來了幾隻烏鴉落在樹枝上,盯著下面幾個人看了半天,交流一番,可能都聽不懂這些人在傻笑什麼,覺得無聊,又哇哇叫著結伴飛走了。
「晦氣……」柳壯嘟囔一聲。
宗言卻心有所感,突然吟道:「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好詩。」老闆娘撫掌讚嘆:「這詩極有意境,不愧是讀書人。」說罷又輕誦了一遍,似在回味。
宗言赧然:「只是偶爾聽過,有感而發罷了。」
「不論如何,這般應景的詩,旁人可吟不出來。」老闆娘聞言望他片刻:「小宗是有故事的人。」她此時竟不再以和尚稱呼宗言了。
後者搖頭一嘆,眼中有種複雜的神採在浮動:「我活得簡單,哪有什麼故事。」說著,又是半碗酒水入腹。
「你當日出現時的樣子可絕談不上簡單。」老闆娘臉上笑容依舊,只目光一直停留在宗言身上,卻見他似乎沒聽清自己說什麼,只顧著喝酒,眸子裡的光一晃,嘆道:「你相貌好,又有些本事,想來這家小店乃至霖城都是留不住的,不過……」說到這裡,她又換了種比較輕柔的語氣:「霖城來的這些武林人士你也看到了,外面可算不得平靜,若沒有自保的本事,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
宗言低著頭,借著端碗的手勢掩藏了面上的情緒,老闆娘點到為止,似乎沒什麼特別,他卻聽出對方話裡有話。
難道自己深夜打坐,身上具有真氣的事情被她知道了,這是在提點自己?
不過他也知自己的處境,這裡雖然條件不錯,人也很好。可他若只是普通穿越者也就罷了,對於擁有祈願池這等外掛的他而言,柳家酒肆只能是人生的一站而已,隨著實力增強,總有邁出去的時候,天地廣闊,不去看看算白走這一回了。
正自思索,卻又聽對方道:「都是流落他鄉的人,你在這裡,私下裡可與柳壯一樣,叫我聲三姐。」
宗言卻是微微一愣後抬起頭來,他知道,自己入職近兩個月,此刻才真正被對方接納,不過……
雖說得到認可是好事,但咱比老闆娘你年紀要大,這三姐實在叫不出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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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過後,溫度眼見著降低了,客人們的菜譜上少了生冷菜品,多了些熱乎的燉菜與鍋子,要喝的酒也更烈了。
泉陵山上的爭鬥已進入白熱化了,每天總能看到載著屍體的馬車從街上路過,或是往南,或是往東,都要運回家鄉。
那是有同伴的,而更多的人恐怕就地掩埋,能有個草蓆裹身,已算幸事。
「這就是江湖,勞碌奔波為名望利益,常經歷血雨腥風,生死全不由己。」老闆娘撥弄著算盤,瞄了眼剛剛過去的馬車,輕哼了聲:「可笑的是,這些人打生打死,到現在也不知爭的是什麼東西。霖城還好,在官府觸及不到的地方,有不少百姓遭到波及,簡直無法無天了。」
「是啊,真的可惡透頂。」宗言跟著嘆氣,他以前看小說電影,裡面的江湖人或為了武功秘籍,或為了絕世珍寶大打出手,更有人壞事做盡。但那些都有個追尋的東西,而穿越到這個世界看到的呢?
開始時可能真的為了那不知名字、不知形狀的修仙秘寶。可聚集的人越多,爭鬥便頻繁起來。有時因為一句拌嘴,便要經歷一番廝殺。性格比較良善的人還好,尚且能克制些。魔道中人便是十足混賬了。
到現在都兩個月了,那個所謂秘寶仍然神秘,為此送命的卻不知凡幾。
現實也真比小說故事還要離奇可怕。
等馬車過去,宗言也沒了在外面看熱鬧的心思,轉身便要回到後廚,可還沒等他的動作,就聽到一道令人十分討厭的聲音。
「三娘,今兒個你戴的簪子可真漂亮……」
等那人走近,宗言都不用看清面貌,只憑藉那刺眼的紅袍子便能分辨出是誰來。
說實話,若在大街上遇到,以宗言的視力,八成會將之當成是誰家的新娘子。
太特麼妖嬈了。
不錯,是妖嬈,不光穿了一身大紅色的錦袍,頭上帶花的男人他還真頭回見呢。
前幾日,城裡來了位江湖上頗有名聲的富貴公子,來酒肆喝過一頓酒後,便一眼看中了老闆娘的姿色,說什麼也要娶她回去做妾氏。
老闆娘自然看不上這種貨色,只是對方似乎是什麼武林名宿的長子,來歷頗大,本地太守府竟也壓不住。
對方沒事兒便來酒肆,點上一壺酒就混上好久。態度倒是不錯,既不以勢壓人,也不仗著武力動粗。
只是那纏人的手段和噁心的作態實在令人心煩,老闆娘帶著他們攆了數次,人家當即退走,可沒過多久竟然又厚著臉皮過來。
這人好像也是為了秘寶而來,可自從立誓要娶老闆娘之後,連城也沒出過。
「半點今日打烊,不做買賣。」老闆娘冷著臉掛出歇業的牌子。
「……」那公子也是無語,瞄了眼大咧咧坐在大堂內喝酒的客人,沉吟著想要說什麼。
可下一刻,老闆娘突然操出一把雪亮的菜刀出來,一刀劈砍在櫃檯上:「滾,再糾纏,老娘砍掉你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