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儘管宗言心裡還有些膈應,可人家是來看老和尚的,老和尚看上去非常喜歡言晦,對方每次來時都顯得格外高興,連每日吃飯都能多吃上半碗。
他也沒立場將人拒之門外。
更何況,言晦臨走時都會留下一些補氣益腦的藥材。
這時候物價飛漲,且靈台府畢竟地處偏僻,這種東西十分不好買。留著讓悟恆給師父正適用。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就更不好發作了。
如是幾天後,宗言終於沒忍住,在又一次送走言晦後,悄悄跑去了廣昭寺去尋悟恆。
剛一見面,他先將這件事說了。
悟恆沉吟好半天,才說道:「師父從未提起這件事,可能年代真的太過久遠。聽你說師父似乎很高興,這說明對其病情有幫助。」到此又是一嘆:「咱們做小輩的,也不好摻和他們之間的恩怨。」
宗言點頭,見悟恆似要走,忙又將他叫住:「離開的事,你是怎麼考慮的?想好沒有?」其實,這才是他來的主要原因。
離開靈台府,去別的地方安身,這種想法早在去年便已經產生了。
按道理講,這時候天下大亂,似乎去哪裡都不安生,靈台府作為未來的首都,怎麼也該有幾年太平的日子。
但宗言在這裡真的已經呆煩了。
他與師父住著,其餘兩個師兄弟卻在廣昭寺修行,好好地被分開不說,自己還有任務在身,萬一沒看住發生了什麼意外……
這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與其如此,倒不如另選個地方生活。
城裡雖然有酒有肉有錢花,可真沒有住在菩提寺自在開心,倒不是真喜歡清修生活,可山里再清苦,起碼不會總看到一些慘事,更不會被稅吏官差盤剝。
尤其皇帝一來,他感覺生存環境更加壓抑,而且通過這段時間的市井生活,他越發認定皇帝是個不靠譜的,留在這裡恐怕也要跟著倒霉,還不如早點撤。
可是他的建議被悟恆拒絕了,這傢伙也不提自己的理由,就是一個勁兒搖頭,被逼急了,才說句:「貧僧想看看……」要看什麼,卻怎麼都不肯說。
而悟恆要留下,又重新變回他小跟班的悟念自然轉變了開始的立場,也要留下。
搞得宗言始終沒有辦法。
如今再次提起,見悟恆還是面色猶豫,他不滿地皺眉道:「我不知你還猶豫什麼,這幾年我攢了不少的錢財,足夠你們再建個小寺院了。」
「我仍想再看看……」
見悟恆還拿這藉口應付,宗言氣哼哼說:「有什麼好看的?」說到這裡突然想起某件事,不由挑了挑眉毛,斜著眼睛道:「你始終放不下自己過去的身份,對朝廷還抱有幻想?指望著大賀朝東山再起?」
這話出口,對面的悟恆霎時面色大變,指著他:「你、什麼過去的身份,你休要胡說。」
一看他反應,宗言就知道自己猜對了,腦子一轉,誆道:「別隱瞞了,我整日與師父在一起,他都同我講了。」
悟恆盯著他看了半天:「你真知道了?」
宗言上前一把勾住悟恆的脖子:「我知道你們這些從小受儒家教育的人講究什麼忠君愛國。可你都這般倒霉了,淪落到要頂替別人身份生活,對朝廷還那般忠心嗎?簡直迂腐透頂。聽說南方被那些義軍治理得很好,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還不容易嗎?徹底放棄過去,全身心投入修行豈不更好?」
悟恆一把將他的手臂甩開,神情卻是變得古怪起來,面色也不似方才一般雪白一片,盯著宗言看了半晌,突然慢悠悠地說道:「可朝廷畢竟是正統……」
「扯淡!」話沒說完,便被宗言的罵聲打斷了。
宗言小心地朝左右看看,見四外無人,才壓低聲音道:「還正統,就皇帝那德行,大賀朝能延續幾年?就算還有些復起的底氣,也被這位陛下餵狗了。」
見悟恆低頭不再言語,他漸漸放緩了語氣:「師父的情況眼見要大好了,如果清醒過來得知菩提寺被強拆了,你想過會發生什麼嗎?重建菩提寺還可讓老人家寬寬心。傳承未曾斷絕,也好多活幾年。」
道理說不通,只能動之以情了。
果然,還是這招好用,一提起師父,悟恆果然有所鬆動,竟然跟著點起頭來。
「就這麼說定了,你先回吧,我準備好會過來叫你。」宗言拍拍他的肩膀,轉身便走。
宗言走得利索,並未發現,悟恆在目送他身影消失後,並未回寺,而是怔怔出神了好半天。然後瞥了眼身後廣昭寺的大門,又轉頭,將目光投向遠方那正在修建的皇宮處,突然輕嘆一聲:「也是,在此地、在遠方又有何區別呢?貧僧早晚都會知道這樓是如何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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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因為世道不太平,他可能受影視作品和小說的影響比較大,在這種環境下十分沒有安全感,是以,早在剛入住靈台府不久,他便做了些應對。
比如,城郊的某個鬼宅,便藏有他一部分的積蓄和兵器。
再比如,河道邊有個廢棄的小廟,泥像的肚子被挖空了,裡面也被塞進了東西,後院的雜草叢中,也多了一艘小木船。
只是房子短時間內賣不出去,但他不覺得可惜,只要地契留著,就算他完成了任務回到主世界。悟恆他們以後要回來,無論轉賣出去還是留著落腳,都很方便不是?
第二天,等言晦一來,他打了個招呼,便挑著擔子重新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卻無人察覺,他今日販賣的路徑與往常大不相同,也無人發現他回家時擔子裡的雜貨不但沒少,反而更多了。
宗言忙活了兩天,這一晚,他清點了一下趕路需要的各種物資,心中滿足。
這就算準備就緒了,明天光明正大地出城也好,偷偷溜出去也罷,不論何種方案,他都有了應對的底氣。
接下來,只等天亮叫來悟恆與悟念回來,他們就可以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了。
可是,人間的事總會發生意外。
天黑透後,下起了雨,宗言躺在自己的床上,在雨聲中還未睡熟,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過來。
他詫異地穿衣出門,門外之人似乎聽到了腳步聲,敲門的動作反而輕了下來。
「悟空師兄?」壓低了嗓子的聲音傳過來。
「是省事?」宗言微微皺眉,急忙開了門。果然是平日裡跟隨在言晦身旁的小沙彌省事冒雨站在外面。
卻見平日裡慢吞吞的省事小和尚,此刻面色竟顯得無比的焦急,竟是連遮雨的斗笠都未戴,一身僧袍早已濕透。
「師父讓我轉告師兄,出事了,您帶著弘濟師伯快些出城。」一見到宗言,省事便慌張地說道。
宗言聞言,不禁面色劇變,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