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來得及優雅從容地退場,張明朗早已經衝上來,在身後抱住我,似乎是篤定地說:「陳三三,我保證,我現在只愛你一個人。」
嗯,是的,是保證現在只愛我一個人。
言下之意就是你張明朗,在過去的漫長的三年歲月裡面,你也能飛快地忘掉陳三三,忘掉那個曾經在你面前膽小懦弱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一無所有的陳三三,你能忘掉那個在咖啡店裡面打了一千幾百塊的工灰頭灰臉卻曾經觸動你心弦的陳三三,你能忘掉那個全心全意愛著念著記著你的陳三三,你能忘掉那個如同一陣風一樣出現在你的世界裡蹦躂了一年而已就匆匆忙忙消失掉的陳三三,也能忘掉那個愛你如命跌入黑暗深淵的陳三三,轉而愛上其他人。
那麼我是該偷笑,你後來選擇的,依然是我麼?
可是我的心怎麼那麼痛那麼亂,就像是有人拿著一把刀在裡面胡亂揮舞,然後還有人往裡面撒鹽,一層又一層,痛覺就如同夏天的沼澤裡面瘋狂生長出來的雜草,它茂盛並且囂張,它瘋狂而又捆綁。然而最讓人難過的是,我深知自己沒資格難過。
分手之後,我還能去管誰誰愛上誰誰麼?
真要表現出一副計較的樣子,也不過是得到一個賤人瞎矯情的罵名罷了。
而我在今天,也還是能把自己的想像力發揮得淋漓盡致登峰造極爐火純青。
沒錯,我那麼卑微地想,或者張明朗,他其實並沒有多愛我,重逢之後的種種糾纏不過是不甘心,後面對我的種種好各種好,是出於虧欠與負罪的心態。
疼又從心裡最深的地方湧上來,如同難以平息的海浪一般,將我淹沒。
我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問身後的人,我說:「你愛我嗎?」
張明朗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我聽到他說:「愛。」
可是我該死的,我還要問:「你愛她嗎?曾經有過嗎?」
沉寂了很久,張明朗忽然鬆開我,快步轉移到我的面前,伸手扶住我的雙肩說:「陳三三,你別這樣,我跟她過去了。」
我的腦海裡面,因為他這句話,似乎有著誰,拿著錘子在敲來敲去,嗡嗡作響。
忽然就冒出了王菲唱歌的某一段歌詞。
每隻螞蟻,和誰擦肩而過,都那麼整齊,有何關係。每一個人,碰見所愛的人,都心有餘悸。
而你張明朗,再見她的時候,未必是心有餘悸,可是我能感覺到你的微微動盪。
我想,如果這一刻,我還要老一些,我還要老上幾歲,我已經經歷過太多得失太多破碎,或者我會聰明一些,就此打住,不再糾纏,用成熟一點的想法,不再去無理取鬧,不再去問個是非黑白,不再往自己的心口裡面種刺,也許後來我們的結局,不至於如此悲慘。
而我錯就錯在,我還年輕,我覺得愛情很美,我覺得愛上一個人,要麼驚天動地要麼細水長流,不管是哪一種都好,永遠的忠誠度都是必不可少的。
我錯也錯在,把那點小小的可悲的脆弱的愛情看得太厲害,我以為它是銅牆鐵壁,它堅不可摧,卻難以預料當敵人勢如破竹的時候,我連苦苦堅守的力氣都沒有。
於是我在深圳冬日冷冷清清的星空的見證下,一字一頓地問:「你跟她,怎麼一回事,我想聽聽。」
張明朗愣了愣,有點尷尬地收回自己的手,訕訕地說:「別鬧了,陳三三。」
我哦了一聲,然後淡淡地丟下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我依然是那種庸俗的小女人,我能問的問題,依然是來來去去的那幾個。
我說:「你跟她發生過嗎?」
好像就是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全部不見了一樣,耳膜裡面忽遠忽近傳來的車輛的聲音也消隱了一般,這個蒼茫大地,似乎只剩下我們兩個。
我就這樣望著他,一直望著,直到看到他,似乎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一個字來。
他說:「有。」
我又哦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麼,卻感覺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後退了一步,我低下頭來,輕聲說:「我知道了。」
說完,我想要走,張明朗飛快地拉住我,加快語速說:「陳三三,你聽我說,那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我們剛剛分手,我媽又出事,剛巧她在黃思敏之前飛過來上海陪我,我那時候思維有點混亂,就做了錯事。之後我很後悔,後來我就跟她散了,現在真的就是普通同事和校友關係,沒別的。」
「多少次?」
我沒接上他上一番說話,而是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張明朗依然拉著我的手,頭卻突兀地低下來,半響才說:「大概十幾次吧。」
我哦了一聲,掙脫開他的手,絞著手指,裝作鎮定地說:「然後你因性而愛,就喜歡她了麼,然後又愛上她了麼?」
張明朗怔在那裡,很突然的,就提高了聲音說:「陳三三,你別這樣行了吧,那是過去的事,不要再翻了好吧。」
我又哦了一聲說:「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我作勢要走。
然而,張明朗又是一把拉住我,這次又壓低了聲音巴巴地說:「你別生氣了行嗎,生氣對孩子不好。」
我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輕飄飄地說:「我沒有生氣。」
其實我下一句很想說的是,張明朗,我只是有點難過。
我覺得我走進了一個死胡同裡面,一想到因為愛上你而變得那麼悲慘,讓自己純白的青春變成一片灰濛濛的陰影,我卑微地認為配不上你而跑掉,而你偏偏在分手之後飛快有別的際遇,還能愛上其他人,用你牽過我的手的手去牽其他人的手,你跟別人親吻擁抱,你跟別人裸露相對,你把曾經屬於我的心分給別人,我就難過得難以自持,痛得快要死去活來。
我還是那麼貪心,我還是想要你全部的愛。
然而,如同被一寸寸抽空的空氣一樣,就在這一刻,我覺得我跟你狠狠怒放過的愛情,其實早已經隨著我20歲那一年的夏天,一去不復返。
我留在那個空蕩蕩的房子裡面的慘叫,成了這一場愛情最後最後的墓志銘。
我從來沒有哪一天像這一天那麼難過,那麼覺得我就要失去你。
是的,張明朗,這一刻,我有預感,我就要失去你了。
這段時間的甜蜜還是歷歷在目,所有的情話還在心裏面發酵,卻還在揮發,我依然還是那麼卑微,我其實還是跟不上你的腳步。
一想到我就要失去你,我就怕了。
我越怕就越想逃,我怕我會失控,會說一些讓我們難以挽回的話,我也怕自己哭出聲來。
所以我終於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回程的路上,我們沒再聊天,我一直沒看他,扭過頭去看路邊的燈火,以及在那些燈火下面面目猙獰的灌木叢們。
唯一一次,我想著如果路上塞車,該有多好。
那麼我就能這樣故作安靜地陪他多一點點時間,哪怕一句話也不說,而他還是在我身邊。
可是該死的是,這一天的路況特別好,他一路飛馳,迎面而來的風,甚至吹亂了我的頭髮。
終於還是到了樓下,他欲言又止,我終於覺得意氣闌珊,掏出門禁,沖他就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說完,我正要開門進去,他忽然一個徑直衝上來,將我按在冰涼的牆上,他的吻就這個覆過來,霸道卻冰涼,我掙脫不得,只得睜大眼睛望著他。
最終,他頹然鬆開我,雙手依然鉗制住我,眼眸黯淡地說:「陳三三,你告訴我,到底需要我怎麼辦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你就原諒我一次好不好。過去的事情,我無法改變,我再悔恨也無法改變,你原諒我,行嗎?」
天知道,我等他這些話,從回程一直在等,我覺得如果他敢說,我就敢為了他丟開那些所謂得倔強,妥協最後一次。
所以我抬起頭來,也是盯著他,我張了張嘴說:「我……」
然而,我的話音還沒落下,張明朗的手機突兀地響了。
他依然把我按在牆邊,伸出手去掏出手機,掃了一眼屏幕之後,他接起來說:「老林,什麼事?」
不知道那頭說了什麼,張明朗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點鬱悶,掛掉電話之後,還有些焦慮不安。
我終是對他心軟,於是我低下頭來,輕飄飄地說:「你如果有事要忙,就先去忙吧。」
張明朗遲疑了一陣,然後對我說:「開門,我先送你上去,我再走。」
我嗯了一聲,聽話地刷開門,然後無比神勇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門口,又是開了門,依靠在門邊上對跟在後面的張明朗說:「我到了,你走吧。」
隨著張明朗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裡面,我掏出手機打給林啟程。
林啟程很久才接起來,我就問了一句說:「老林,你剛才找張明朗,是啥事呢?」
林啟程遲疑了一陣,最終還是說了一句話
聽著,我就頹然坐在床上,手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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