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君」李長戚?
當世武道三大頂峰中,成名最晚,卻也最受人尊崇的一位。
不同於「劍神」宇文鋒以武入道後劍試天下,令通天道各派尤其是春秋劍闕都大失顏面,各門各派對他都多少有幾分敵視。
更不同於血羅剎神秘莫測,所經之處唯留腥風血雨、屍骸遍地,讓所有人聽聞名號便為之色變。
李長戚俠名遠播,就算是一貫自詡清高,認為武夫粗鄙的修者們,對其也多是嘆服。
他本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也曾金榜題名高中進士,卻在女帝臨朝時因言獲罪,被杖出宮門,流放遼東三千里。
流放期間,原本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卻習得一身驚人業績,再現時,竟已是武道頂峰。
之後漂泊無蹤,只流傳他各處行俠仗義的傳說,時人曾說,他給世間所有惡者頭頂懸了一把刀,讓他們在行惡前都需掂量顧忌一番,躲得過天理報應,但是否能躲過刀君當頭一刀?
後來又聽聞他大概七八年前遠走異國,傳播文教耕種,之後音訊便稀。
想不到刀君竟在此時重返故土,登臨崑崙。
那被李長戚扶起的春秋劍闕弟子只感與有榮焉。
看著李長戚拾階而上的背影,忽覺他衣著的寒酸落迫成了不著名利的疏放灑脫。他一身的風塵僕僕成了閱盡世間的厚重滄桑。他形貌的亂須雜生成了心憂天下的無心打理
然而,李長戚便是李長戚,從未改變,變了的只是看待他的眼光。
李長戚便在春秋劍闕弟子注視下,一步步走到長階盡頭,山門之下。
而等候在此的公子翎只瞥了他一眼,嫌棄道:「說起來,許久未見,你怎變成了這般野人模樣?」
李長戚自嘲苦笑道:「一路長途跋涉,仍未能趕上六道決戰,但總算趕上了今次,只是來不及梳洗,失禮之處還請公子見諒。倒是公子,不在錦屏山莊坐看潮起雲滅,怎來此崑崙苦寒之地?」
李長戚久離中土,消息滯後,自是不知公子翎來此原因。不久之前,錦屏山莊橫生變故,雖直接出手者是「百劫不死」谷玄牝,但究其根源,卻是六道惡滅不想公子翎插手天書之戰,所以與谷玄牝交易,請他出手牽制。
最終,綿綿秋雨下,以趙雅身死為錦屏山莊變故劃下終點。公子翎睚眥必報,谷玄牝雖藏的不見蹤影,但六道惡滅卻是躲不掉。所以公子翎驅散體內殘餘蠱毒後,便立時想了斷此仇。
卻不想閉關驅毒這段時日,外界竟已發生天翻地覆變化,六道惡滅已然覆滅。但天道主帝凌天卻搖身一變成了「道扇」衛無雙。
不過對公子翎而言並無差別,了斷的對象雖變,但他要做的事自始至終不變。但這些因由,他沒有必要對李長戚說起,只一揮衣袖,傲然道:「怪只怪衛無雙名號起的不好,犯了忌諱,本公子之前,容不得他人漫夸無雙!」
李長戚倒也知曉公子翎性格,也不再問,只笑而不語,公子翎見不慣他那種看破不說破的笑,岔開話題道:「不說這些,既有你來,便做個比斗如何,看誰先將困在陣里的那幾個帶回?」
「公子有此雅興,李某自當奉陪。」李長戚應道,視線卻往上移,道:「只是,容李某先與他打個招呼。」
便見視線所向之處,一道黃金劍氣自九天之上轟然而降,巨大劍氣參岳摩雲,恢弘霸道,直抵籠罩在萬象天宮的「刀劍如夢陣」。
「呲――」
若有實質的劍氣濺出光火,法陣符文亦隨之蕩漾,宛若天刺下劍,地結其盾,是天地碰撞,亦是最至極的鋒芒硬撼最玄奧的陣勢。
而劍氣盡頭,雲天之上,不知何時立了一人。
灰發金袍,卓然宏越,不怒自威,盡顯如淵如海的宗師氣度。「劍皇」越蒼穹中斷對六道惡滅餘孽的追亡逐北後,便在養精蓄銳同時,駐守萬象天宮周遭,時刻關注「刀劍如夢陣」變化,此時不需門人傳訊,便已到臨。
此劍是他對「刀劍如夢陣」的試探,亦是知曉李長戚、公子翎欲入陣救人後,對他們無形的援手,以外部的施壓,分散「刀劍如夢陣」內部的力量,減少他們在陣中救人的阻力。
對此,李長戚向越蒼穹拱手,遙遙一禮。
而公子翎一揮衣袖,道了聲:「多事!」
隨著他揮袖的動作,氣勁橫掃而出,正中山門側龐荒廢已久的迎客鍾,「鐺――」鐘上積雪被震落,鐘擺搖動,發出悠揚之聲。
「衛無雙也不知禮,貴客臨門,也不鳴鐘迎客,還需本公子親為!李刀君,本公子不耐久候,只在此等你到鐘聲盡時!」公子翎說罷哈哈一笑,在囂狂笑聲中縱身向陣之東南而去。
李長戚無奈一笑,亦同時而動,向西北而行。
便見兩道絕世身影分道而行,兔起鶻落間,已各入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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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戚與公子翎背道而馳,徑直向萬象天宮西方掠去,他倒不是想與公子翎爭個快慢,只是知曉陣外雖有劍皇壓制,但終究不能久持,他需抓緊這時機救人脫出。
眼見玄奧莫測的陣法就在眼前,他足下不停,下一瞬,已入陣中。
入陣便覺劍鳴鏘然,兩道人影猶在逐殺,是許聽弦所處的「如」之陣。
陣中天地昏沉,混淆日月,許聽弦已覺察不到時間流逝,長久的鏖戰令心與力皆已透支,唯靠一股韌性撐持至今,全然未察覺李長戚的到來。
李長戚進士出身,飽讀詩書,所以棄筆持刀後也與儒門交好,倒也認得許聽弦。不過那時的許聽弦還是十二三歲的孩子,而今他久居異國多年,許聽弦形貌早變,看著兩個形貌相同的人爭殺做一團,李長戚雙眼如何辨識得清?
那便閉上雙眼。
李長戚闔目側耳,屏氣凝神,靠聽覺核查萬物。
鏡像雖能模仿出全然相同的形貌,卻仿不出心臟跳動,血液奔涌的聲音。
一切在李長戚耳中纖毫畢現,雙目再睜時,精芒乍現,心中已有明斷,便見李長戚如鵬鳥般縱躍而出,橫刀在手。
在此之前,沒人注意過李長戚的刀,它被髒兮兮的長布條一層層纏住,包裹嚴實,半點鋒芒不露,以至於方才春秋劍闕弟子攔路時,也未在意,當它是拐杖,是薪柴,唯獨不認為它是刀。
但此時此刻,在李長戚手中,沒有人會再將它錯認,它只會是刀,只能是刀!
布條依然緊緊將它纏繞,它也只是簡簡單單的順劈而下,但只有被那刀鋒所向者,才能感受到那將是非斬斷,將對錯兩分的無上刀威。
許聽弦的鏡像正與許聽弦廝殺,這一刀突兀而來,匆忙回劍相擋。
但實力本就不如,又是倉促應對,如何能及上刀君重回故土積醞已久的第一刀?
霎時劍兩斷,人兩分,一潑血在半空濺成血花!
與許聽弦纏鬥多時的鏡像,在李長戚一刀之下重歸虛妄。
但李長戚振去刀上並不真切的殘血之際,忽覺背後一股冷寒,如芒刺針砭,回頭望去,便見血雨紛濺間,映出比血更紅的眼,許聽弦髮絲垂下,瑩瑩眸光透著難以壓抑的凶性,穿過髮絲遮擋盯著李長戚。
令李長戚不由心中一沉,他印象中的許聽弦自幼受儒門教化,怎多年不見,竟現如此凶戾狂態。
而未待他細想,許聽弦攜凶絕狠戾之氣箭射而起,手中長劍如蜂之刺,蛇之牙,以冰冷威煞,直刺――
「叮!」
音浪在李長戚耳邊炸開,刀尖與劍尖相抵,但許聽弦刺向的卻不是李長戚,而是在場突然出現的第三人。
「如」之陣中,鏡像照影,李長戚既入陣中,自然也會生出他的鏡像,方才他的鏡像無聲無息從銀色假面中脫出,一刀飛逝而來,若非許聽弦這暴起的一劍,李長戚雖不至於受傷,也必失了先手。
皆是鏡像,但人不同,鏡像實力也有不同,許聽弦擋下一刀,卻是力有不及,被震得飛退。
而李長戚趁此時機,回刀一斬,快逾閃電,先受許聽弦一阻,堂皇刀威下,那鏡像亦只有避閃。
鏡像後遁之際,李長戚卻刀勢一轉,由回斬轉為縱劈,刀光縱直開闊,浩氣凜然,昏昏沉沉的法陣如被撕開,柔和的光亮和清晰的景物在刀氣盡頭顯現出來。
而許聽弦見此恢弘浩正的刀光,如夢初醒,臉上凶態也被斬去了般全然消散,痴惘中帶著驚疑,道:「刀君?」
「久見了,許小友。」李長戚溫和一笑,便掠飛而下,他不去追問許聽弦為何會露出凶煞之態,每個人都有權擁有自己的秘密,只攜許聽弦的肩,趁鏡像被逼退的時機從陣中脫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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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刀之陣中。
兩道對峙的身影彼此僵持,如若靜止。
萬獸春雙刀交疊,當頭壓下,道奇先生單掌高舉,抵住雙刀,二人一動不動,定格於此,唯有看不到的無形真氣,做著不為人知的兇險爭殺。
自道奇先生入陣交戰多時之後,他便已知自身肢體殘缺,若與融合了陰魍魎殘魂的萬獸春正面攻殺,在招式上絕對難占優勢。
於是戰中覷準時機,一掌遞出,將戰局拉入真氣的比拼。
道奇先生曾因顧劍聲的驚世劍光過於耀眼,不再追求劍道上精進,轉而專修下一分苦工便能收穫一分的真氣,積累至今,單論真氣雄渾已少有能抗者。
眼下他將戰局拖入真氣之爭,是經驗老成之法,卻也是一步錯棋!
與萬獸春抗衡多時,察覺對方真氣依舊無衰無減,道奇先生恍然驚覺,暗罵自己糊塗。
想那萬獸春早已身死,體內哪會有真氣留存?之所以一刀一刀仍是威勢萬鈞,乃是藉助陣法加持,以陣中流轉的靈氣驅動。
道奇先生與他比拼真氣,豈不相當於是與淨天祭壇積蓄的,那龐大難以計量的天地靈氣對耗?豈有一絲一毫的勝機!
但真氣相爭一旦開始,便已騎虎難下,道奇先生錯有錯著,施展《陰陽逆亂訣》中「陰陽磨」的運氣法門,一陰一陽兩股氣勁如磨運轉,碾磨著萬獸春刀上源源不斷的勁力。
此法能以最少真氣最大程度的牽制對方,對手真氣便是如潮如海,也是一點點消磨,就算不敵,也不致於速敗。
但如今僵持已久,道奇先生頭頂汗汽已氤氳成雲,面色蠟黃,近乎油盡燈枯。
就在他幾乎失去意識之際,忽覺一股磅礴無比,恣行無忌的偉力從後心注入他體內。緩緩運行的「陰陽磨」似被這巨力拉動,竟隨之瘋轉,陰陽氣勁儼然由「磨盤」變成一個「漩渦」,萬獸春刀上勁力傳來的速度竟比不上消磨的速度。
萬獸春雖死,戰鬥本能猶存,見情況有變,立時刀轉崩勁,將黏連的旋渦氣勁崩開。
而道奇先生搖搖欲墜的身子被後面的手托住,回首望去,不由脫口而出,「公子翎?」
來者一副藐天蔑地的桀驁之態,不是公子翎又是誰?
道奇先生一聲出口,頓覺失言,他此時的身份應與公子翎素不相識才對。
但公子翎卻全未在意,在公子翎看來,世人識得他天經地義,而世人
卻沒有幾個值得他冷眼一睨。
公子翎看也未看道奇先生一眼,只長袖一掃,將他掃到身後,冷眼看向失去頭顱的萬獸春殘軀道:「斷頭猶斗?倒也稀奇!」
感應公子翎挑釁之意,萬獸春雙刀輪轉,一念奏殺,沉雄陰狠的刀氣縱橫交錯,籠罩公子翎。
公子翎游身刀網之間,幾式交接,已知對手非同小可,公子翎雖見獵心喜,卻也不欲久戰糾纏,朗聲一笑道:「雙刀並行何足道哉,領受本公子雙氣同流!」
便見公子翎起手運招,便是上乘絕式,左運明王輝耀,右使幽冥森然,雙式同運,一掌貫出!
霎時正邪迥然的氣勁,化作傾天一掌,直襲獸鬼合流的絕強戰軀。
揮刀猛攻的萬獸春本能感知壓力,獸刀、骨刀相交胸前,雙刀交錯,霸雄陰詭兼備之招,硬撼公子翎至極一掌。
「碰!」
便聞一聲震天轟響,刀勁掌氣撞做一團,無匹勁力轟然爆開,勁風狂卷,萬獸春巨大身軀亦被擊得連退數步。
待他穩住身形時,陣中已無公子翎和道奇先生的身影。
萬獸春盲目揮砍幾下,似因未能盡興,發泄著軀體中怨恨,最終,又無聲無息的歸於沉寂,雙刀插回原處,一動不動,等待著下一次的挑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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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第六十九章 舉世皆敵(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