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西方復西行
次日一早,折惟正、折惟信兄弟倆起了床,剛剛漱洗完畢用罷早餐,就被摺子渝叫到方廳里去,把他們兩個好一通教訓。其實他們兄弟常常留連花叢,摺子渝並非不知,可是以前還沒有一回像今天這樣責難過他們。
兩兄弟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小姑姑今天哪兒氣不順。他們哪裡曉得摺子渝今番如此動怒,不是因為他們逛了窯子,而是他們還帶了楊浩同去。摺子渝對楊浩如今雖未動了十分的心思,卻已有了七分的中意,這兩個小混蛋自去風流也就罷了,還拉了可能是他們未來姑……咳咳,想想就有氣。
折惟正、折惟信兩兄弟滿心委曲地被比他們還小著一些的姑姑罵了個狗血噴頭,唯唯喏喏地便表決心,賭咒發誓地表示今後一定要「痛改前非」,摺子渝這才消了點氣兒,正要讓他們將功贖罪,去把楊浩邀入折府,以便找個機會相見,折惟昌就跑了進來,他一路跑一路嚷道:「大哥二哥,楊欽差來了,跟叔父正在堂上爭吵,啊……小姑姑。」
摺子渝霍地站了起來,問道:「他們在吵甚麼?」
折惟昌咽了口唾沫道:「楊欽差不知從哪兒聽說我爹把那些北漢百姓安置的地方有些不妥當,今天一早就來見叔父,要求叔父提供蘆河嶺的地圖,說明安置在那裡的原因。叔父說這些子民既已安置在西北,理當用節帥安置,不須他再操心。他卻說官家聖諭未下,他這欽差便責任未了,既然叔父不願配合,那他無論如何也要趕赴蘆河嶺一探究竟。」
摺子渝眉頭微微一皺,輕輕踱了兩步,回首問道:「赤忠如今仍在蘆河嶺?」
「是啊。」
摺子渝沉吟片刻道:「去告訴你二叔,就說我說的,讓那楊欽差去吧。」
折惟昌一呆,吃吃地道:「可是,當初爹爹說……」
「呆子!」摺子渝瞪了他一眼,說道:「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要你們拖著他,瞞著他,可不是人家明明都知道了,還要硬攔著他。他是欽差,不是罪囚,如果執意要去,你怎麼阻攔?那不是顯得咱們心虛,更加弄巧成拙了?」
她坐下來道:「你們也知道,咱們西北地廣人稀,增加這五萬軍民,十年後可能就是十萬,十五萬,那對咱們折家的發展是大大有利的。你爹擔心的是朝廷把他們控制在手裡,利用這股力量對我折家不利。可是如果咱們把那那五萬百姓送到那裡就袖手不管,那他們本來不會成為我們的敵人,這下也要與我們為敵了。本來我不願插手摺府大事,不過現在大哥不在,我就勉為其難地幫幫忙好了,這事我會妥善處置,你快去,叫你二叔答應了他,立即派人護送他往蘆河嶺一行。」折惟昌聽了連忙返身跑了出去。
女人就是這麼感性的,在別人看來哪怕有萬般錯處,只要有那麼一條合了她的脾胃,她就怎麼瞧著怎麼順眼。原本府州的軍國大事她是能偷懶就偷懶,如今事關楊浩,她就要盡些心思,琢磨怎麼想個兩全齊美的辦法,儘量妥善解決這件事情了。
那邊折御卿得了折惟昌通風報信,他素知小妹機智,便順勢改了口風,答應派人隨楊浩往蘆河嶺一行。待安排了人隨楊浩離去,他立即匆匆趕到內宅去見小妹,想問清楚她的心思。
到了後宅小妹的閨房,折御卿吃了一驚道:「子渝,你這是要做甚麼?」只見摺子渝玄衣玄褲,纖腰一束,這樣的胡服打扮似是要乘馬遠行,折御卿自然大為意外。
摺子渝見到他來,微微一笑,說道:「二哥,我方才仔細考慮過了,對大哥的計劃做了一些補充。」
「二哥你坐。」摺子渝給他斟了杯茶遞到他手邊,也在下首坐了,侃侃而談道:「二哥,這五萬漢民入我府境,既是一利,又有一害。利者在於,一旦這五萬人口為我所用,便憑空增加一股力量。若是這五萬人口被朝廷控制,便如在我腹心安插了一個釘子。所以大哥才把他們安排在蘆河嶺,目的就是靠著三方勢力的壓制,使他們就算被朝廷控制,也不能產生什麼作為。」
「著哇,大哥正是這個意思,怎麼,你覺得大哥這樣做不妥?」
摺子渝搖頭道:「不是不妥,而是還不夠。」
「此話怎講?」
「把他們往那兒一安排,任其自生自滅?不錯,那樣一來,對咱們的威脅是沒了,這支力量也葬送了。這還是最好的打算,他們一旦心生嫌隙呢?若投了麟州還好,楊家的勢力和地盤都不及我折家,又是唇齒相依共抗夏州的盟友。若是他們為求生存改投夏州呢?」
折御卿遲疑道:「投靠夏州……不太可能吧?」
摺子渝微微一笑,說道:「有甚麼不可能?你別忘了,他們來自北漢,並非大宋子民,一旦大宋棄之不顧,折家送之入死地,他們向誰表的忠心?有什麼理由不為了生存而自尋活路?如果那五萬軍民有了危險,一怒之下乾脆投了夏州則不無可能。」
折御卿臉色微微一變,摺子渝又道:「再者,從朝廷上來說,把他們安排在那兒,朝廷就算有安置流官的心,也無力利用他們做什麼事了。如果我是官家,眼見已定定居,乾脆就把他們做了棄子,安置一個倒霉官兒去打量,卻不必要他們來做什麼事,一旦他們受到攻擊,這守土之責便是折家來負。真要是讓他們被党項諸部滅了,焉知來日這件事不會成為官家討伐我折氏的一個理由呢?」
折御卿臉色凝重起來,緩緩點頭道:「子渝所言有理。大哥急於出征以應付趙官家,所以考慮難免不夠周詳。你二哥我又一向不擅謀略,那麼依你之見,咱們如今應該如何補救呢?」
摺子渝道:「那塊地方,並非不毛之地,水草豐美,沃野千里,的確適宜定居久住。所謂的險阻,不是天地之險,而是人力促成。三方勢力交界之處,哼!那是站在大宋官家的角度看的,如果我們稍表善意,就能搶在朝廷之前把民心爭取過來,讓他們知道,所謂的危險,只來自於党項一方,府州折家和麟州楊家都是他們的靠山。有了希望,他們才不會動搖,危急中伸出援手,才能化可能之敵為必然之友,去一敵而增一友,這不是好事嗎?」
折御卿急問道:「具體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摺子渝道:「如今朝廷的主張還沒有下來,咱們可以搶在朝廷前面,先從那數萬軍民中選擇一有威望者暫任團練使,以管理這數萬百姓。再送些米糧、武器給他們,使他們擁有自保之力。這樣,有他們幫咱們守住一角,就相當於咱們在那裡駐紮了一種大軍,以後麟、府兩州之間的糧道,也能更安全些。朝廷派了流官來時,已然失了先手,哪那麼容易就扭轉局勢?這暗中較力,咱們折家可是近水樓台呀。」
麟州楊繼勛與府州向來同氣連枝,共進共退,除了楊家本身實力不及折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麟州本地所產的糧食不夠當地軍民的供應,需要從外地買糧,這糧道,必須經過府州地境,可以說府州是扼住了麟州的咽喉的,所以根本不用擔心麟州會造他的反。
然而府州往麟州運糧,每次都要動用大軍護送,勞民傷財。蓋因夏州李氏時常縱容麾下各部扮強盜過來搶糧,為此雙方每年都要大打出手,只不過李家打的是土匪的旗號,他們勢大,一旦撕破臉皮,勢必更加肆無忌憚,折楊兩家只好裝聾作啞,只當自己打的是土匪。
想起這些因素,折御卿便道:「子渝所言有理。送他們些糧米武器,這個主為兄還是做得的。不過……這事也不必你親自去吧,派幾個親信的將領去送糧草軍械便是。」
摺子渝笑道:「你的人還是要派的,我只是跟去看看熱鬧,多了解一些那裡的情形,才能做到心中有數,對症下藥。」
折御卿想想此行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便道:「成,那你自己小心一些,需要取用些什麼東西,你只管與任卿書說,要老任去安排就是。夏州李氏貪得無厭,為了讓他們配合咱們鼓惑党項七部作亂,大哥給了他們一大筆好處,可是這才幾天功夫,夏州李氏的信使又到了,說李繼筠過些日子還要到府谷來,與咱們商談借道往中原銷售皮毛的事情,說不得是要在這過境的稅賦上再動腦筋了,我得與幾位幕僚好生研究一下對策,你若能及時趕回來最好,有你這女諸葛在,二哥才放心。」
摺子渝嫣然一笑,說道:「小妹省得了,我會儘快趕回來的。」
她麻利地挽起頭髮,用一方潔白的手帕包了,整個裝扮乾淨利落,登時就成了一個尋常人家的俊俏女子:「二哥,那我走了。」
摺子渝話音可落,就見她那小侄兒折惟忠屁顛屁顛地跑了來,號啕道:「我要姑姑,我不要孵蛋了,我要跟姑姑出去玩,不帶我去我就哭,哇……」
楊浩與折御卿一番交涉,折御卿大打官腔,敷衍了事。楊浩使命已了,雖持著欽差節鉞,卻也轄制不了人家,兩廂里正在據理力爭,一個少年公子走進來對摺御卿附耳低語幾句,折御卿的態度便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但送了他蘆河嶺附近的地理形勢圖,還一口答應派人隨他前去,然後便客客氣氣地把他送出了大門。
楊浩心中納罕,但他此時牽掛著已在蘆河嶺上紮下根來的數萬百姓,也無暇去揣測其中緣由。他匆匆趕回驛站,下了馬車正在進院,便聽旁邊一聲興奮的呼喚:「楊浩大叔!」
「狗兒?」楊浩欣然轉頭,就見馬燚趴在一輛馬車裡,正興高彩烈地向他招手。
也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調養的好,楊浩發現她兩眼有神,原本臘黃的臉色變得白晰中帶著幾分粉嫩的紅潤,看起來倒像一個俊俏的小姑娘似的。
楊浩走過去,欣然笑道:「狗兒,這些日子你到哪兒去了,大叔很想你呢。」
馬燚趴在車棚里依依不捨地道:「我也想大叔,我跟師父爺爺去落霞山棲雲觀住了些日子,現在要去太華山了。楊浩大叔,狗兒要有很久看不到你了。」
馬大嫂從車上下來,向楊浩福了一禮,誠摯地道:「楊大人,若非你的照顧,我們娘倆兒在這兵荒馬亂里,早就成了一堆白骨。老仙長收了我的孩子為徒,我也要隨去太華山,今日趕來,只為向大人您道一聲謝。」
楊浩忙道:「馬大嫂,您千萬不要客氣。老仙長是很有本事的人物,狗兒能隨老仙長學藝,將來必定會有一身大本領,這是好事兒啊。」
馬大嫂見李員外、折姑娘對扶搖子都是恭敬禮遇,也知道這道士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聽了歡喜道:「楊大人說的是,我這孩兒命好,連遇貴人吶。」
馬燚戀戀不捨地道:「楊浩大叔,等狗兒跟師傅爺爺學了一身大本領,就回來找大叔,跟在大叔身邊做事可好?」
楊浩笑道:「好啊,大叔求之不得呢。」
馬燚振奮起來:「那,大叔,咱們就一言為定啦。」
「呵呵,好,一言不定。」
馬燚舉起手來,楊浩彎腰探進車棚,與她柔軟的小手「啪啪啪」地三擊掌。目光一閃間,楊浩發現扶搖子也在車廂里,正側身而臥,呼呼大睡。
馬燚與他三擊掌,臉上露出甜甜的笑意,可是隨即卻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說道:「可是……狗兒才九歲,還要好多年呢。」
楊浩笑道:「也沒多久啊,塞外許多人十二三歲就能上陣殺敵呢,咱們漢兒比他們差在哪裡了?有老仙長這樣的大宗師調教,狗兒將來一定會變得如狼似虎。」
狗兒淡而細的雙眉輕輕一皺,啊了一聲道:「要如狼似虎啊?又凶又丑的,好難看。」
楊浩哈哈大笑:「說的是,狗兒藝成下山來見大叔時,應該穿一件杏黃道袍,背一口寶劍,衣繡北斗,大袖飄飄,扮一個仙風道骨、年輕俊俏的小道童,呵呵……」
醜小鴨化天鵝,也不過如此了。馬燚聽了也是嘻嘻一笑,一想自己會有那樣一天,登時滿心激動,離別的愁緒都淡了。她只盼著那一天早些到來,讓一個漂漂亮亮的自己出現在楊浩大叔的面前。
楊浩又看了一眼酣睡不醒的扶搖子,說道:「狗兒,大叔正有一件急事要馬上趕去做,不能陪你說的太久了,待你做好了本事,大叔等你來。」
「嗯!」馬燚認真地點頭:「狗兒九歲了,大叔剛剛說的,十二三歲就可上陣殺敵,那我……一二三四……頂多三四年,就下山來找大叔。」
「不急不急,你多學幾年本事,本事越大,才能越幫大叔的忙。」楊浩笑笑,其實沒太往心裡去。孩子心裡總有許多理想,隨著年齡的增長,理想便要面目全非。這小傢伙今日這麼想,誰知道幾年之後會有什麼樣的主意。
他親昵地摸摸狗兒的腦袋,對馬大嫂道:「馬大嫂,楊浩公務繁忙,這就告辭了。」
馬大嫂忙道:「楊大人慢走。」
楊浩又向呼呼大睡的扶搖子深施一禮,漫聲道:「老仙長一路順風,狗兒……就拜託仙長了。」
扶搖子猶自沉睡,楊浩又向狗兒一笑,便大步進了驛站。
李員外家派來的車夫揮動長鞭,他們的馬車向前方駛去。馬大嫂在車廂里盤膝坐定,攬過女兒道:「傻孩子,知恩圖報,娘教你的就是這個理兒,也不會去阻攔你,可你是個女孩兒家,怎麼能上陣殺敵?又怎麼為楊大人效力。」
狗兒反問道:「女兒家怎麼就不能上陣殺敵,娘還不是從小拿狗兒當男孩子養。」
馬大嫂在她頭上彈了一記,嗔道:「那是因為你爹一直想要個男娃兒。後來,兵慌馬亂的,當你是男娃兒安全些,你還真把自己當成男子漢了?不懂事的小丫頭,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衙門裡,根本不准女人當差做事的。」
狗兒不服氣地一晃腦袋:「那狗兒就一直扮男人,那樣大叔就肯收下我了。」
一旁扶搖子微微張開一線眼睛,聽著母女倆的爭執,心神已飄到了雁門關外的紫薇山上:「折姑娘替我往關外送信的人已經上路了吧?那天機,我陳摶道行淺薄,是看不出他的來歷啦。這回就看你純陽子的本事了,也不知那老不正經的牛鼻子願不願意走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