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雖知她和鄭玲瓏站在這裡,身邊還有兩個侍女打傘,行跡明顯,無處隱藏,她仍眼觀鼻鼻觀心,儘量縮小存在感。
曹鄭也根本未去注意她們,見曹勁對他視若無睹,他怒極反笑,連道三個「好」後,狹長的眼睛微眯,凶光一閃,下令道:「把他給我抓起來!」
這是真動怒了。
甄柔聽得眼皮一跳。
曹勁卻紋絲不動,仍舊劍端朝下,直指坐在地上的曹勤。
侯府衛兵雖以曹鄭馬首是瞻,但是顧忌曹勁的身份,上到跟前時不免躊躇。
曹勤趁衛兵未上前之際,右手撫著左胸口,似艱難地站起身,為曹勁辯解道:「父親,息怒!我和三弟是在比武」
一語未完,劍指喉頭。
曹勤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曹勁。
竟仍不罷手
長劍直指離他頸項的三寸之地!
曹勤倒吸口氣,脖子後仰,喉結在領下滾動,這是一種緊張的表現。
但餘光瞥見一旁的曹鄭,他強抑下後退的舉動,欲再為曹勁辯駁。
卻不及言語,未受傷的胸口驟然一痛,他人已經被曹鄭一把推開。
他未及防備,曹鄭又孔武有力,這一把不僅將他推得老遠,更將他一個踉蹌推到在地,牽動左胸上的傷口,頓時有血從傷口浸出。
那紫衣美婦正好從玉階趕下來,見曹勤跌坐在雪地,忙讓身邊侍女扶他起來,又差人去請醫士。
曹鄭對身後的一切動靜置若罔聞,也不關心他那一推曹勤會如何,他眼裡只有一再忤逆自己的曹勁。
他一把推開曹勤後,就一步上前,以身迎上曹勁的劍。
甄柔已看的驚心動魄,手在斗篷下緊握成拳。
並站一起的鄭玲瓏亦是心驚,手不由自主地緊攥胸口上的斗篷。
好在曹勁沒有再一意孤行,他「鏘——」一聲收回長劍,劍入掛於腰間的劍鞘,而後向曹鄭揖手道:「父親。」
聲音雖冷,卻不乏恭敬。
甄柔心下一松,旋即聽到一旁的鄭玲瓏也長舒了一口氣。
然,曹鄭自不會因為曹勁的恭敬赦免其罪,他「鏘——」一聲拔出隱於大氅下的佩劍,一下架在曹勁的肩上。
劍刃朝下,直入曹勁肩胛上的骨肉。
鮮血瞬間浸出,卻因曹勁身穿玄色長袍,看著並不明顯。
甄柔卻已經看不下去,這哪裡是父子?
虎毒不食子,忽然覺得在曹鄭這裡行不通。
到底是女子,天生對鮮血淋漓的場面抗拒,甄柔都看得為曹勁覺得疼,曹勁卻只是面部肌肉略抽搐了一下,便已恢復一臉冷硬,沉著應對曹鄭的怒火。
曹鄭手握長劍道:「你不是要他命麼?拿劍,再去!」
說罷,手一丟,砍上曹勁左肩的劍「哐當」一下,應聲而落——劍身雪亮,沾滿鮮血,落上雪地。
曹勁轉頭看了一眼,然後彎腰撿起長劍,單膝跪地,雙手奉劍,高舉頭上,道:「我曾說過,誰若傷害昕弟,我必雙倍奉還。」
昕弟?
曹昕麼?
這不是曹勁的胞弟怎麼了?
甄柔聽得心中生疑。
曹鄭濃眉一軒,直接問道:「他怎麼了?」
曹勁抬頭,望向曹勤。
才讓侍女扶起來,只感一道凌厲的目光落在身上,曹勤心中一顫,頓覺被曹勁刺傷的胸口陣陣發痛。
曹勁淡漠收回目光,依舊高舉長劍道:「兄長曾經安排一人任青州濟南郡郡丞,兼有為昕弟每年採藥材之責。曹勤上月卻指使人以莫須有罪名拿下此人,另安排人頂替其位。」
曹鄭狹長的眼中寒芒一閃,轉頭看向曹勤,「怎麼回事?」
見曹鄭轉頭看他,曹勤心下惶恐。
他原以為曹勁會低調做人,忙於讓曹鄭接受他與甄家的聯姻,卻萬萬沒想到曹勁才回府第一天,就已得知此事,更將事情鬧大!
曹勤不顧胸口傷勢,一把揮開攙扶他的侍女,當即揖手跪了下去,道:「父親,兒子從今年九月起至今,就未出過信都,對三弟之事並不知曉。」說時因為急於辯解,牽動傷口,立時一陣劇烈咳嗽,疼得他躬起背,十分痛苦之態。
但不論曹勤如何痛苦狀,現在兩方各執一詞,顯然其中大有文章。
曹鄭眼睛微動,目光在跪於自己左右的兩個成年兒子之間,來回掃了一眼,卻並未置一言。
一時間,朱雀台下的廣場上鴉雀無聲。
風雪依然不止,空氣卻好似凝膠了般。
甄柔也仍靜默而立,心裡卻是波浪起伏。
原來曹勁果然不是衝動行事,明面上是為了其弟曹昕的藥,暗中卻是為青州的爭權奪利。
當然也有為其弟之事作為在,畢竟這一鬧,可謂震懾了所有藏奸之人,讓他們對曹昕不利之時,需要三思而後行。
可是曹昕不是已經弱冠之年了麼?
曹勁這一番庇護之態,對於一個成年男子而言委實有些過了。
對了,曹昕的藥
甄柔心中驟然一明,難道曹昕身體很孱弱,才會讓曹勁如此相護?
一個接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卻不及思索,只見那紫衣美婦款款上前,來到曹鄭身邊,柔聲勸道:「男君,您看兩位公子都負傷在身,此時天又黑了,孰是孰非,不如容後再問?」
天,是已擦黑。
有一列衛兵舉著火把而來。
曹鄭抬頭望天,似乎見天色真已暗,便允了紫衣美婦的建議,終是接過曹勁高舉的長劍,歸劍入鞘,後對兩個兒子冷笑道:「今日暫到此,但到底如何,我必追查到底!」
曹勤鬆了一口氣,跪在地上,立馬揖手應道:「諾!」
聽到這裡,已然知道,一場父子三人劍拔弩張的危機,便在紫衣美婦的調和下緩解了。
而且曹勁和曹勤各有說法,眼下根本就無從斷奪,也只有容後再問。
甄柔不由又看了一眼紫衣美婦,爾後收回目光。
她只等曹勁一應,今日之事便可暫了,不想曹勁卻偏不罷休,又道::「兒欲為父奪下徐州,並於長兄墳前發誓,定要從青州壓境徐州,重走兄長最後一役之路。但兒不欲像長兄一樣,未戰死沙場,卻敗於陰謀詭計之下!」
語聲鏗鏘,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