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小鎮
靜潭居士的話說完之後,在場的江然,唐畫意以及阮玉青,都沉默了下來。
就連一直在旁邊書寫的大先生,也不禁抬頭看了靜潭居士一眼。
見他眸子裡全都是追憶和求肯,一時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嘟囔了一句:
「這還真的是,情不迷人人自迷啊。」
江然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拍膝蓋:
「不好!」
在場眾人全都嚇了一跳。
靜潭居士也是環顧左右,以為血刀堂捲土重來,心中還納悶,怎麼來的這麼快?
然後就聽到江然說道:
「大意了,忘記大先生還在呢。
「前輩方才說的這一番往事,只怕全都讓這老頭記下了。」
大先生聞言趕緊捂住了自己的本子,生怕江然來搶。
靜潭居士則輕輕搖頭:
「倒也無妨……本就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就是就是,居士是明白人,可比某個小輩要強了不知道多少!」
大先生瞥了江然一眼,摸了摸自己的鬍子:
「不過如此一來,老夫倒是明白了。
「為何七年前你們會有那一戰……
「當時老夫距離你們所在頗為遙遠,還納悶你們兩個彼此之間雖然有些糾葛,卻似乎並無仇怨,這一戰來得好沒來由。
「原來根底竟然是這位關錦秋。」
靜潭居士輕輕點了點頭:
「這些陳年往事,本是打算壓在心頭一生。
「若非是這一次想要跟江少俠借焦尾琴,了卻錦秋余願,我也不會坦言相告。
「還請大先生幫我保密。」
大先生點了點頭:
「好說……這當中原委,我會納入百年閣內,自入閣開始算起,百年之後方才可以公之於眾。
「至於那金蟬奇俠傳中所述,便稍微託詞就是。
「將來後人讀史,彼此結合,也能得到今日全貌。」
靜潭居士想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百年之後,他早已作古,那時候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已經與他無關了。
最後靜潭居士看向了江然:
「江少俠,箇中原委我已經跟伱說清楚了。
「不知少俠如何決定?」
「還是這樣吧……」
江然說道:「待等品茶賞琴大會結束之後,再做決定。到時候,倘若這焦尾琴仍舊在江某手中,必當借給居士。」
靜潭居士知道這已經是江然所能夠達到的極限了。
當即站起身來,拱手抱拳:
「多謝江少俠。」
「不敢。」
江然不願受這一禮,稍微讓開。
靜潭居士則說道:
「另外,我這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前輩且說。」
江然輕輕擺手。
「既然要等十月初八之後,此地距離落日坪也尚且還有些時日。
「我打算跟在江少俠身邊……也好照應一番。」
江然既然答應借琴,那至少在十月初八之前,這琴絕不能有絲毫閃失。
雖然就江然今日所展現出來的武功來看,已經非比尋常。
可是人心莫測,武功是立身之本,卻絕非全部。
多個人在身邊照應,總能更加安全一些。
江然聞言也沒有推辭,而且就算是推辭了,難道靜潭居士就不跟著了?
到時候還能怎麼辦?
殺了?
且不說靜潭居士跟在身邊的理由是為了幫自己保護焦尾琴。
就算不是,他也是江湖正道,通緝榜上沒有名字,殺了也只是白忙一場。
而且還會壞了自己的名頭。
江然是要做捉刀人的,回頭因為濫殺無辜,上了通緝榜……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如今彼此說好,話題也就逐漸轉變。
靜潭居士學富五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雖然為人冷淡,但是一旦聊起來的話,倒是頗為有趣。
江然見他先前對那刺血大陣講的頭頭是道,便出言請教。
靜潭居士有求於人,則是知無不言。
就陣法給了評價,得到的仍舊是四個字:狗屁不通。
他輕輕搖頭:
「四相五行結合,想法固然是好,可是糅合的極為粗糙。
「軒轅一刀學藝不精,還四處賣弄,若是碰到了不懂的,姑且也還罷了。
「糊弄糊弄人完全可以。
「一旦遇到了通曉其中關鍵的,便不靈了。
「我先前出手拿人,正是看出他陣法之中的破綻。
「他想要四相和五行互補,可惜總有那麼一瞬彼此雖然未曾互相牽制,卻也是互不干涉。
「四相刀殺不到我,五行迷蹤又未曾困得住人,自然是被我一舉拿下。」
當即又將當中關鍵一一點名。
江然雖然覺得聽來晦澀,十之八九不明其意。
卻也用心聽著。
這江湖上會布置陣法的人不少。
五大劍派中的丹陽劍派和流雲劍派,兩者結合的陣法,縱然是釋平章這樣的人想要破解都極為困難。
鬼王宮的迷心鬼牆也是以陣法為根基,在牆壁上書寫迷心令。
讓人陷入陣中不得解脫,只能時時刻刻受那迷心令的影響。
要不是有造化正心經護體,一旦踏入其中,江然哪怕能夠壓制一時心頭紛亂,時間久了,也必然迷失其中。
便不會再有那種凌空一躍,跳出陣法範圍的好事發生了。
於情於理,江然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懂一點才好。
如今細細聽來,心頭仔細盤算,便隱隱的有了些感悟。
待等靜潭居士話音落下,這才說道:
「晚輩愚見,若是如前輩所說,還不如將這四相五行分開。
「雖然五行少了刀,卻也自有威力。
「而四相攻伐強猛,但行一陣,雖然不如五行那般難破,可威力必然更強。
「總好過彼此掣肘,被人窺破要害。」
「正是這個道理。」
靜潭居士連連點頭:「可惜,軒轅一刀卻看不到這關節所在,自以為高明。」
江然嘆了口氣:
「晚輩不過是以當前境況給出評價,非是我高明,而是前輩高明。
「否則,若是晚輩自己的話,也只能憑藉武功強行破陣了。」
「江少俠對陣法感興趣?」
靜潭居士看向了江然。
江然點了點頭:「確實是有興趣,只可惜求學無門。」
靜潭居士聞言嘴角泛起了笑意,自袖子裡掏了掏,取出了一個竹簡,遞給了江然。
「這是?」
江然下意識的接了過來。
「江少俠與我初識,便能夠答應將焦尾借我,可見是值得相交的朋友。
「你既然對陣法好奇,剛好我對此有所涉獵。
「這一本【百陣圖】是這些年來,我於陣法一道鑽研的隨筆手札。
「當中既有精簡之處,亦有高深之法,本身雖然不成體統,但想來也可以幫助江少俠了解陣勢之變。
「如今便贈予江少俠,結下一份善緣。」
靜潭居士輕笑開口,語氣卻是誠懇。
江然微微一笑,知道靜潭居士這麼說,其實是擔心自己今後食言而肥。
如今自己即答應了對方,又承了對方的人情。
待等十月初八之後,還真的不好不借了。
當即一笑:
「既如此,那晚輩就卻之不恭了。」
見江然將這竹簡收下,靜潭居士輕輕鬆了口氣,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成了一大半。
再看周圍,除了阮玉青還在那裡聽著之外,其他人全都睡了。
就連大先生都叼著筆桿子,靠在樹幹上鼾聲如雷。
最後阮玉青一直到了下半夜,方才熬不住徹底睡著。
江然和靜潭居士則說了整整一夜。
待等東方破曉,眾人醒來,發現江然還在那跟靜潭居士說陣法。
阮玉青晃了晃腦袋:
「你們還在聊啊……」
靜潭居士看他們醒來,一時如蒙大赦:
「太好……天亮了,咱們是不是也該啟程了?」
江然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東方,嘆了口氣:
「可惜,我還有好多問題沒有問呢。」
「明天再問吧。」
阮玉青笑道:「距離落日坪還有一段時日呢,這一段時間靜潭居士都跟咱們在一起,有的是時間可以讓你求學。」
江然聞言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陣法之道果然博大精深,也絕非一蹴而就。
「今後這段時日,就勞煩居士了。」
靜潭居士就有點後悔昨天提出跟江然他們同行的提議。
這一晚上,他深受折磨。
江然資質好,悟性高,有舉一反三之能。
誠如其所說,此道博大精深,常人縱然耗費一生精力,也未必能夠盡數通曉。
靜潭居士雖然自稱大家,卻也不可能樣樣精通。
偏偏江然雖然初學,入門卻快。
問的問題刁鑽古怪,有些甚至是靜潭居士自己也從未想過的,這又哪裡能有答案?
為了不露怯,便顧左右而言他。
一晚上下來,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讓靜潭居士心頭叫苦不堪。
而身為前輩,自然不能虛言誆騙。
再有焦尾琴的事情還未塵埃落定,便也只能這般得過且過。
真就叫人難熬至極。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結果一想到接下來這一段時日,都得被江然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糾纏,一時之間竟然生出了幾分絕望之感。
其他人哪裡知道靜潭居士的苦?
唐畫意更是拍了拍江然的肩膀:
「靜潭居士乃是前輩,學究天人,你有這樣的機緣,吾心甚慰。
「你可一定得好好學,切莫辜負此番良緣。」
「……」
靜潭居士暗道,你少說兩句……
然後就聽江然連連點頭:
「這是自然。」
靜潭居士:「……」
阮玉青則驚訝的看了看江然。
『厲天心』這麼跟他說話,換了往日他絕對不會幹休,今日為了學陣法,竟然這般聽話。
他武功如此之高,卻還能虛心向學,甚至顧不上跟『厲天心』鬥嘴。
想到此處,禁不住心頭暗暗佩服。
眾人醒來之後,各自收拾,洛青衣則張羅早飯,一切駕輕就熟。
吃完了之後,江然等人又一起將血刀堂的人聚攏一堆,挖了一個大坑給埋了。
人死之後,到底還是應該入土為安。
這林間有猛獸,昨天晚上是有人在,今日離去,將屍體棄之不顧,難保不會落入野獸腹中。
本著這森冷江湖之中,少有的一點溫柔之意。
江然便給他們收斂了屍骨。
待等昨晚這一切之後,眾人便重新上路。
只是當江然準備背起滿盛名的時候,靜潭居士先一步幫忙江然背了起來。
順帶著又問起了滿盛名是怎麼回事。
江然隨口言說,靜潭居士則有些驚訝。
看江然他們昨天殺人心狠手辣,甚至掠奪死人身上財物。
沒想到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救人之舉。
這一路暫且還算平靜,只是江然感覺這般趕路,好像不太行了。
先前是打算一路遊山玩水,所以也未曾騎馬。
可現如今多了傷患,到底是不能一直這麼背著,江然便打算在下一個城鎮買一輛馬車,再買幾匹馬,眾人行動之間也能省些力氣。
如此一走,便是半日。
靜潭居士和古希之相識多年,彼此果然了解至極。
昨夜離去的古希之,今天一早還真的如他所說,跟在了眾人身後。
他誰也不理,就跟個沒事人一樣。
江然喚他同行,他只是說了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江然也就沒再跟他扯皮。
半日之後,江然等人來到了一處看上去頗為殘破的城鎮。
唐畫意抬頭看了兩眼那斑駁的牆頭,禁不住咋舌:
「這地方能有馬車賣嗎?」
「總不至於窮困到那種境地……」
江然一笑:「進去看看再說。」
只是腳步踏足城鎮之內,眾人便感覺到,一道道視線從各處而來。
有的是街道上行走的普通百姓,有的是道邊行乞的乞丐,也有飯館裡高談闊論的客人,還有青樓窗前搔首弄姿的女子。
阮玉青眉頭微蹙:
「當心些,這鎮子不對。」
唐畫意冷笑一聲:
「又有不知死活的上門了。」
「都稍安勿躁。」
江然一笑:
「走吧,先找個地方吃飯。」
靜潭居士心中感慨,江然這心還是很大的。
這鎮子明顯古怪至極,他還有閒情逸緻先吃飯……
正想要說些什麼,結果就見阮玉青,唐畫意等人紛紛點頭。
一時之間有些迷茫。
唐畫意偽裝的『厲天心』他不了解,但是柔水劍的名頭還是很大的。
既然看出這鎮子有古怪,難道不應該奉勸江然莫要多生事端,儘早離去才對嗎?
怎麼跟他一起胡鬧?
不過自己初來乍到,倒是不好隨便開口。
只能跟著江然,在他身後看他挑挑揀揀,最後來到了一處頗為破敗的酒樓之內。
「整個鎮子上,只有這一家酒樓還算是看的過去。
「稍微將就一下,吃一口咱們就走。」
江然招呼眾人坐下,又喊了一嗓子:
「小二呢?」
「來了來了。」
一個看上去極為乾瘦的年輕人,一路小跑的來到了眾人跟前:
「見過幾位客官……想要吃點什麼?」
「有酒嗎?」
江然問。
「有!」
小二哥頓時一笑:「客官您算是來著了,咱們這酒樓啊,什麼山上跑的水裡游的……一概沒有。但是好酒卻是管夠……您是不知道啊。咱們掌柜的有一壇三十年陳釀的女兒紅!
「這可是咱們的鎮店之寶!」
「三十年陳釀女兒紅?」
阮玉青愣了一下:
「這……」
所謂的女兒紅往往是在女兒出生的時候,便深埋地下。
待等及笄之年,嫁人的時候,取出來宴請親朋好友。
往往也就十幾年的年份……
這鎮店之寶三十年的女兒紅,豈不是說,這掌柜的女兒三十歲了仍舊雲英未嫁?
放在這個時代,她要不混跡江湖,絕對可以稱之為一個老姑娘了。
就算是混跡江湖的,三十歲仍未嫁人的,也在少數……
洛青衣眨了眨眼睛:
「那這三十年的女兒紅,恐怕價值不菲吧?」
「那自然不同凡響……您幾位來多少?」
那店小二看了看江然等人腰間的錢袋子。
江然隨手掏出了一錠元寶,輕聲說道:
「給我來一壇。」
「好嘞!」
小二哥看到錢了,頓時眼珠子發光。
拿到手裡擦了擦,又咬了一口,這才趕緊去拿酒。
結果沒跑兩步,就被江然叫了回來。
又要了幾個配酒的小菜,以及饅頭燒餅一類的主食。
小二哥兩條腿好似風火輪,轉眼就不見蹤跡。
靜潭居士輕聲說道:
「這酒樓不太對勁,江少俠……這酒還是不喝為妙。」
江然點了點頭:
「前輩放心,我少喝點。」
一邊說,一邊打腰間取下了酒葫蘆,咕嚕咕嚕的灌了好幾口。
「……」
靜潭居士就感覺自己白說了。
就這幾口,一般人都直接醉倒了。
嘆了口氣,不想再說什麼了,決定靜觀其變。
片刻功夫,小二哥就從後面抱了一個上面還帶著泥的酒罈子過來。
將其輕輕的放在桌子上,轉身又走。
這一次回來的時候,手裡就端著一個大托盤。
其上豬羊肉都有,炒菜冷拼俱全,葷素搭配很是不錯。
小二哥樂呵呵的將托盤放在桌子上,開口笑道:
「菜齊了,諸位請慢用……」
江然點了點頭,拿起筷子似乎是要夾菜,可就在筷子即將落下的時候,忽然急轉直下,叮的一聲,卻是夾在了一把匕首上。
正拿著匕首朝著江然腰眼子上戳的店小二頓時一愣,一時滿面猙獰:
「死!!」
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壓那匕首,想要戳入江然的心頭。
可惜,紋絲不動。
江然筷子一壓,就聽砰地一聲,那小二哥整個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
跪的太狠,青石地面轟然破裂。
骨頭都發出了咔嚓咔嚓的破碎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