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雲寺內顯然另有玄虛,而這個自稱半天狂的跑到這裡,最初明顯不是因為蘇陌。
故此,蘇陌倒也不著急就跳出來。
正好站在門口,靜觀變化。
只是偶爾將目光看向了攔住山下去路的那些人身上,眉頭不禁輕輕一揚……
這幫人蓑衣加身,斗笠之下的面孔,各自猙獰。
他們統一佩刀,卻不是單刀,而是雙刀。
雙刀懸在腰間兩側,一身殺氣沸騰。
這種的一看就不是先前那些尋常的綠林山匪所能夠相提並論。
蘇陌看了楊小雲跟劉默一眼,兩個人各自都是心領神會。
讓手底下的人都警醒著些。
至少得提前做好準備。
這幫人攔住了下山的路,顯然是沒打算讓在場的人輕易離開。
楊小雲更是對小川招了招手,在他身邊說了兩句什麼,小川微微點頭,趁著旁人不注意的時候,脫離了隊伍,轉眼不見了蹤跡。
蘇陌卻在想這半天狂的名字。
魏紫衣給他的那份單子,這一路上幫了不少的忙。
其中需要注意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半天狂卻並不在其列。
劉默此時則低聲說道:
「這人我有所耳聞,半天狂寧無邊,名聲非同凡響,手底下兇惡的厲害。
「不過,他並不在這一條路上活動,卻不知道怎麼忽然跑到了這裡?」
蘇陌微微點頭,就聽到紅雲寺內傳出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聲音不大,更沒有以內力震動,平平無奇。
正殿之中,有一個老和尚,雙手合十,踏步而出:「寧施主,您來了。」
「你就是紅雲賊禿?」
寧無邊眉頭緊鎖,上下打量著這身無二兩肉的老和尚,咧開嘴巴哈哈一笑:
「紅雲寺向來寂寂無名,你這老和尚吃齋念佛侍奉佛祖,咱們弟兄跟你卻是無冤無仇。
「平白無故的,你拿住我的人做什麼?
「今日你若是把人放了,咱們尚且還有話可說,否則的話……」
他掃了一眼眼前的老和尚,嘿嘿一笑:「就叫你們,都去真箇侍奉佛祖!」
那老和尚也不著惱,靜靜的聽他說完一番話之後,這才開口:
「寧施主誤會了,老衲從未拿過施主的人。」
「放屁!!」
寧無邊從腰間取出了一封信,隨手展開:「這封信,可是你著人送到了狂人寨!?」
紅雲和尚也不否認,只是輕輕點頭。
「好,算你還有三分膽氣。」
半天狂眸光之中殺機閃爍:「信上有言,其受佛祖感化,自此阪依我佛,自此之後跟狂人寨再無瓜葛,又說老子殺人太多,必受天誅。若是就此放下屠刀,其善大哉。又說什麼,若當真有此念頭,可以來紅雲寺找紅雲大師剃度……
「這字字句句,老子可有半句虛言?」
「沒有。」
紅雲和尚輕笑點頭,對於這是綠林之中的凶人,卻是半點懼怕也沒有。
偏偏這老和尚又好似弱不禁風,衣袂飄飄之間,可見禪衣之下瘦骨嶙峋。
總給人一種,真要動手,這半天狂一個巴掌就能夠給他拍成一個餅的感覺。
半天狂寧無邊卻是怒極而笑:
「半句虛言也無,卻是最大的虛言!
「因為那個王八羔子大字不識一個,哪裡有本事洋洋灑灑的跟老子掉書袋?
「你這賊禿更是一句實話都沒有!
「說,你到底將我的人關押在何處?乖乖說出來,我等尚且能夠留下你一具全屍,否則的話……後果自負!」
紅雲和尚嘆了口氣:「如此看來,老衲無論怎麼說,施主都是不信的了。既如此……慧智,你出來吧。」
他對著身後的正殿喊了一聲。
蘇陌等人本就站在寺廟之外,這會雖然能夠看到裡面的情況,卻總是影影綽綽,難免被人遮擋。
當即只好運足目力,就見到從那正殿之中又走出來了一個人。
這人身材魁梧,一張大方臉,掃把也似的眉毛各自沖天而起,獅鼻闊口,惡行惡相,可止小兒夜啼。
然而此時此刻,卻是雙手合十,做慈悲態。
幾步之間,就已經來到了紅雲和尚的身後:「師傅,您叫我。」
「嗯。」
紅雲和尚輕輕點頭:「寧施主不相信你已經阪依我佛,以為老衲在拿你做質另有圖謀,也罷……你塵緣難斷,如何能夠潛心修行?今日,不如親自斬斷塵緣,自此潛心侍奉我佛。」
「是。」
那法號慧智的和尚恭恭敬敬的答應了一聲,抬頭看了寧無邊一眼,嘆了口氣:
「寧施主,您著相了。」
「……」
半天狂一口氣沒上來,險些當場氣死:「混賬東西,你在搞什麼鬼?」
「小僧並未搞鬼,只是塵緣已斷,就此遁入空門。回思過往,滿手鮮血,累累人命,著實是罪孽滔天。
「小僧不敢祈求原諒,只希望此後餘生,念經誦佛,超度罪孽,以贖己過。」
這人雙手合十,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卻是將在場半天狂等人給聽了個瞠目結舌。
其中那妖嬈女子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你這是中了邪了嗎?這老和尚到底有什麼妖術竟然讓你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不過放心吧,咱們既然來了,不能讓你就這麼當了和尚。
「畢竟你在山上還有幾房小妾等著你回去寵幸呢。
「若是膩了,咱們大傢伙還能下山給你再捉……」
一番話說到這裡,那慧智卻是一腦門的冷汗,看著那女子的眸光便如同是直面蛇蠍,連聲說道:
「罪過罪過,小僧昔年荒唐,女施主還請住口!」
那書生跟那鐵塔漢子對視了一眼:「這人還真的是瘋了,還是受制於人?」
「別管這麼許多,這事情古怪,不如先把人帶走,殺人報仇之事稍微再做打算。」
書生低聲在半天狂寧無邊的耳邊說道。
寧無邊眸光警惕四周,低聲說道:「小心那不知道隱藏在何處的蘇陌,動手務必要快。」
他到現在仍舊覺得蘇陌是隱藏在這寺廟之中。
甚至於,按照他往日裡的脾氣,他都不會跟紅雲和尚說這麼多的廢話。
今天耐著性子談了個究竟,說到底就是想要找到蘇陌的蹤跡。
蘇陌玄機谷一戰打下了好大的名頭,半天狂這名號之中雖然帶著一個狂字,卻並非真的目中無人。
當時上山那會,看到蘇陌等人的旗子心中就給自己提了個醒。
只是他做夢都沒想到,蘇陌並不在這寺廟之中,而是在寺廟之外雨棚之下避雨。
其實這也不怪半天狂。
主要是哪有總鏢頭跟手底下的人全都等在雨棚里的?
而且連個椅子都沒有,站在那裡,徹底泯然眾人。
按照他的想法,蘇陌這樣的身份名聲,至不濟也得在寺廟之中奉茶。
甚至再往前聯想一步,這紅雲寺何至於有滔天的膽子敢對自己這邊下這個手?
跟這名聲鵲起,卻又恰好在這裡的蘇陌之間,是否也有些許的關聯?
因此,他一直都在警惕可能忽然殺將出來的蘇陌。
不過到了此時,就算蘇陌真的隱藏在側,伺機偷襲也顧不上這麼許多了。
自己的手下好端端的去做了和尚,自己親自來了都叫不回去,這事傳出去不得讓人笑掉了大牙?
當即寧無邊一點頭,那鐵塔一樣的漢子,跟那書生同時飛身而起。
一晃之間,就已經到了那慧智的身邊,各分左右,一邊一個拿著他的肩膀,就要強行將人帶走。
「咱們走!」
說話之間,縱身一躍,沒跳起來……
只因為這慧智這功夫卻是施展了一個千斤墜,下盤穩如磐石。
帶著人施展輕功本就差著一層,若是這人還不配合,那更麻煩。
慧智身材健壯,也是有著一身的好武功,這千斤墜一用,這兩個人想把他帶動,著實是有些艱難。
「你!」
兩個人一愣之間,就聽到那慧智說道:「我不走!」
「由不得你!」
他們也沒想到,這人在這紅雲寺內剃度之後,一身武功竟然還在!
這貨竟然真的沒有受制於人啊。
當即各自出手點了他的穴道,就要把人給帶走,卻沒想到抬手之間,這手指頭竟然落不下去。
抬眼所見,卻是一左一右的又多了兩個和尚。
一邊一個的攔下了他們點穴的手。
「嗯?黑金刀趙成?」
「鐵公雞周丙?」
那名叫周丙的聞言臉色一黑。
他的名號不叫鐵公雞,而是叫鐵鳳凰。
只是為人摳搜,對過往的商客行人努力榨乾油水,而對手底下的人也是吝嗇的很,所以並不得人望。
但是武功高強,寨內眾人都不是對手,就只能任其成為寨主。
心中不忿之餘,便將這鐵鳳凰給變成了禿毛雞,竟然廣為流傳,取代了他原本的名號。
此時此刻,這人雖然也是一身僧人打扮,聽到這舊時名號,也是忍不住臉色一黑。
反手一掌直奔說話那鐵塔漢子的胸口。
那漢子卻是一動不動,任由這一掌落到身上:「雞爪子還挺鋒利,就是沒什麼力氣。」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胸口,反手硬打硬撞奔著那周丙就是一拳。
那周丙見狀卻也不服,同樣一拳打向了這漢子的胸口。
兩人硬對一拳,各自中了對方的胸口,同時身形一晃,又各自後退三步。
卻是發一聲喊,再一次蹂身而上。
這兩個人動上了手,那邊的書生卻也跟那黑金刀趙成打在了一處。
慧智雙手合十站在當間,卻是左右為難,不免將目光看向了紅雲和尚。
紅雲雙手合十,低聲說道:「斬斷塵緣,便在此時。」
「是。」
慧智似乎下定了決心,飛身之間,騰空而起,則是奔著那女子沖了過去。
女子一愣:「你當真要對我下狠手?」
話沒說完,砂鍋大的拳頭已經到了跟前。
女子臉色一沉,只能沉著應對,兩個人眨眼的功夫,便已經打到了遠處。
寧無邊臉色鐵青一片,他巴巴趕來想要帶回自己的人,卻沒想到竟然會演變成如此局面。
眸光冷冷看向了紅雲和尚:「賊禿,你到底搞了什麼鬼?」
黑金刀趙成,鐵鳳凰周丙,都是從此往北這一條路上綠林道的好手,怎麼都躋身於這紅雲寺內,剃度出了家?
這事情簡直沒地方說理去了都!
紅雲和尚只是雙手合十:「他們過往種種,皆有情非得已之處,如今大徹大悟,當真是可喜可賀。寧施主,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
「執迷不悟??」
寧無邊哈哈狂笑:「好一個執迷不悟,今日倒是讓老子長了見識。賊禿,你還有什麼手段儘管施展出來就是,老子都接著。」
「也罷。」
紅雲和尚嘆了口氣,口中說道:「慧法,慧通,慧明,慧清……你們都出來吧。」
他一口氣念了七八個名字,片刻之間,就從正殿之中走出了七八個和尚。
各個惡形惡相,縱然是穿著僧衣僧帽,也無法改變其本身作為綠林山匪的那一股子悍勇之氣。
此時各個雙手合十站在老和尚的身後,眸光看著寧無邊,滿是複雜之色。
寧無邊瞳孔收縮:「馬王寨馬大慶?神臂猿孫堅?飛天鼠董明!你們……你們這都是瘋了嗎??」
到了這會,寧無邊也無法保持自己的冷靜,縱然是半天狂,他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這麼多的同行。
這幫人沒有一個是尋常人物,卻全都在這紅雲寺內剃度……這,這當真便如是見了鬼!
他眸光環繞:「蘇陌呢?蘇陌又在何處?」
一直在門外看戲的蘇陌,聽到這裡,撇了撇嘴,這人怎麼就對自己念念不忘了?
紅雲和尚也有些奇怪:「先前便聽寧施主說起過這位蘇施主……不過,蘇施主似乎並不在本寺之中。」
「放屁!」
寧無邊怒道:「他的車隊明明就在外面……」
他說到這裡,忽然愕然回頭,一眼就跟蘇陌對上了眼神。
蘇陌哭笑不得:「寧當家的好啊,蘇某一直都在這裡,從未動過。」
「……」
寧無邊險些罵娘,早知道你在門外,我何至於門內尋找?
可現如今這問題卻是大了。
他進來之後,直接說了蘇陌的名字,而且還把兩個人之間的恩怨給說了。
他當時是想著蘇陌是在門內,聽到這一番話終究是得有些反應的,卻沒想到這蘇陌竟然在門外……
這會自己帶來的人,分別跟這些不知道腦子被什麼給踢了的當家們打了起來,自己這邊恐怕也難以脫身,本來琢磨著轉身尚且能跑,卻沒想到蘇陌在門口堵門。
這人現如今知道了自己跟他之間的恩怨,如何能夠放任自己離去?
這……這豈不是莫名其妙的走入了絕路之中?
霎時間,這位半天狂真就怒發如狂:「惡賊陰險,如此誆騙老子,豈能與爾等干休!!!」
話音落下,兩柄板斧便已經是拿在了掌中。
卻是舍了那紅雲和尚,竟然奔著門外的蘇陌沖了過來。
蘇陌看的莫名其妙,整件事情跟自己有個屁的關係?
他們不過就是在這裡避雨而已,順帶著看了一場戲而已。
這不至於也得捲入是非之中吧?
不過聽這半天狂的意思,好像跟自己還真的有些恩怨……
心中一嘆,正要踏前一步領教一下這半天狂的高招,卻忽然聽到吱呀聲響,緊跟著哐當一聲!!
紅雲寺大門關了!
半天狂就這麼眼睜睜跟蘇陌在這門縫之間,兩兩相望,最後……各自安好。
嗯,反正蘇陌是挺安好的,半天狂未必。
門內這會再發生什麼,蘇陌就不知道了。
他也不太想知道,只是偶爾看向了那十五騎還有那領頭的,這人卻是這一行人之中,身材最瘦小的一個。
騎在馬上夠不著馬鐙,此時此刻坐在馬上都滿眼迷茫。
紅雲寺內的變故出乎了他們的預料,這會坐蠟片刻,卻是飛身而起,凌空一躍,居高臨下的看向了紅雲寺內的景象。
這一看之下,就是臉色大變,飛身落下之間,調轉馬頭,怒喝一聲:「走!」
身後這十五騎頓時各自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跟著。
「快走快走,大當家的已經陷在裡面了,咱們繼續留在這裡,只能全軍覆沒,先離開這裡,再做圖謀。」
說話之間,卻不管這十五騎如何想法,策馬從這些人之中穿過,緊跟著揚長而去。
這十五騎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一部分猶猶豫豫的轉身跟著,另有一部分則也顧不上攔截什麼道路了,來到了那寺廟跟前,飛身之間穿牆而過,卻聽到了幾聲慘叫響起,打鬥之聲頓了一下,然後繼續……
而就在這會,小川也回來了。
「副總鏢頭猜得沒錯,這半天狂並不是只帶了這些人,還有人繞到了紅雲寺之後……不過,這幫人這會卻已經盡數被打翻在地,然後被拖進了紅雲寺里。」
小川似乎有些受到了驚嚇:「這紅雲寺,好生兇惡啊。」
這一次,哪怕是蘇陌都點了點頭,確實是挺兇惡的。
這一條道上凶人全都被老和尚弄到了寺里當和尚了,這幫人當了和尚,又怎麼可能不兇惡?
隨便跳出來一個,說不得就能給你表演一個倒拔垂楊柳。
如此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紅雲寺大門吱嘎一聲被人打開,開門的正是那小小知客僧。
他臉色紅撲撲的,滿臉都是振奮之色,笑呵呵的走出來之後,又拍了拍臉,讓自己顯得稍微冷靜一些,這才合十雙手:
「敢問哪位是紫陽鏢局的蘇總鏢頭?師傅請您進去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