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大軍走過滿目瘡痍的漠北,終於來到斡難河一側,紅袖妖君想了想,喚來了自己麾下的妖將,吩咐道:「我先入城,你們在城外等候,等我的消息再入城。」
妖將本來想著這一次撤出漠北,就應該是要返回南疆的,但看到妖帝頭顱之後,他們也很清楚,如今妖域已生變故。
「莫非殿下要去」
妖將忽然有些激動,想到了某種可能,妖帝此刻已死,那麼妖域是需要一個新妖帝的。
紅袖妖君也是皇族一脈,加上掌有南疆兵權,想要做這個妖帝,其實不算難。
紅袖妖君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如今,妖域只能是她了。」
說完這句話,她也不等這位妖將回應,便獨自朝著前面走去,但她很快便在河岸旁看到了一具無頭屍體,屍體被風雪掩蓋了大半,但能依稀看得清楚,他身上那件破碎的帝袍。
此刻的雪小了些。
紅袖妖君站在河岸旁,看著那具屍體,沉默了許久,眼眸中沒有傷心的情緒,但別的情緒很多。
說起來,妖帝是她的晚輩,是她的侄子,但兩人之間,到底是沒有什麼情分在的。
不過此刻看著自己這位曾經高高在上的侄子,如今變成一具無頭屍體,她也很難不感慨。
過去的妖域,好似千萬年都不會變,一年時間有大半年都在下雪,那座黑色的王城裡,他一直在裡面,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但如今,他死在這裡之後,妖域只怕便不是換一個人來做妖帝的事情了。
她嘆了口氣,做了這麼多,死了這麼多人,卻還是等來了這麼個結果,紅袖妖君自問已經做得夠好,幾乎沒有什麼私心,除了為了護住西陸
她思緒繁雜,想不出個頭緒,便不打算再想,轉頭便渡過斡難河,朝著王城而去。
南邊的風雪已經停了,北邊的風雪也變小了不少,此刻的妖族王城裡,風雪不大,看這個樣子,估計要不了幾天就會徹底停下。
妖帝身死的消息還沒傳回來,實際上就連妖族戰敗的消息,都還沒有從南邊傳回來。
所以王城裡的妖族百姓們還很安靜。
實際上他們根本沒有想過妖帝會死,根本沒有想過他們會敗,所以才沒有怎麼關心南邊的事情。
紅袖妖君入城之後,先去了一趟那間酒肆,並沒有見到西陸,這才去了王城裡的那座王宮。
沿著宮道一直走,其實已經有些妖仆看到了紅袖妖君,對於這位妖族的長公主殿下,沒有人敢攔,所以就只是沉默。
王宮從來如此,敢進來的人他們攔不住,不敢進來的,也不用攔。
紅袖妖君走了大半座王宮,最後來到了有一棵梧桐樹的宮闕前,這棵梧桐樹,如今也是一片枯敗,也不知道來年夏天,是不是還能重新回歸生機。
這梧桐樹本就不是妖域的樹種,當初種下其實也沒有人會覺得會長得茂盛,誰知道這最後卻長得這般大。
紅袖妖君看了一眼地上的枯葉,再抬頭看去的時候,便看到西陸坐在門檻上。
她臉色蒼白,氣息虛弱,但一張臉上卻沒有什麼情緒。
紅袖妖君看著自己的這個晚輩,有些心疼。
她這一生也沒有子嗣,在很多時候,她其實已經將西陸當成了自己精神和血脈的延續。
「他死了嗎?」
西陸抬起頭,看著紅袖妖君,從漠北離開之後,她便返回了王城,在這裡調息,若是妖帝還沒死,她便會和他再戰,雖然結果一樣不見得會好。
紅袖妖君看著她,「你說的他是誰?」
西陸說道:「是他。」
「那沒有,我見到他了,他背著那個女子,腰間懸著他的腦袋,就這麼南歸了。」
紅袖妖君坐到了西陸身側,陪她一起看向那棵梧桐樹。
「妖域變天了。」
紅袖妖君眼神複雜地說道:「以前他還在的時候,好像有無數人都不滿意,但始終妖域還是妖域,但如今他死了,妖域好像也要沒了,你說,我們是做錯了嗎?」
妖帝不是一位好的帝君,也不是好的父親,但他足夠強大,有他在的那些時候,妖域的確是一直沒有變化。
他就像是一片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黑雲。
如今他死了,雲沒了,天好像也要塌了。
西陸平靜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殺了他對妖域沒有好處,從妖域的子民來看,我們什麼都不該做,但我卻接受不了他殺死我母親之後,還要殺死我。」
「他好像一直有個說法,就是不會因大部分人而犧牲小部分人,如此來說,我的命也是命,和其他子民的比起來沒有高低之分,我不能為他們而死,他們也可以不為我而死。」
「但說到底,我們是所謂的統治者,好像也有義務為他們而死,只是他從來不這麼想,這一點,他便算是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西陸頓了頓,平靜道:「我會覺得有些愧疚,但我依舊要這麼做,是不是我也看到了自由?」
紅袖妖君不知道該怎麼說,於是說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只說彌補便是了。」
西陸說道:「先前去殺他的那些扶雲大妖,還沒有死絕,如今這局勢,理應還是能勸動他們。」
紅袖妖君搖頭道:「他們實實在在的已經膽怯,很難再出山。」
「他們一定要出山,因為他們若是不出來,會死。」
西陸聲音很淡,但也很真。
紅袖妖君想了想,不知道為什麼,問了之前便有過答案的那個問題,「他們真的會北上?」
西陸平靜道:「依著他的性子,自然會這樣。」
或許大梁朝廷里的那些朝臣會想,既然守住了,那就守住了,不要再開戰端,或許謝南渡會想,收復漠北三萬里就好,在斡難河下游重新建造一座長城,將大梁的疆域再擴大一些就好。
但他不會這麼想,他一定會北行,會來到斡難河,會跨過斡難河,會攻破這座王城,然後繼續北上,去妖海,去妖海之北。
紅袖妖君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裡涼透了。
再大的風雪,都不會讓她覺得有現在這麼冷。
「所以要告訴他們,不想死,就要先去拼命。」
西陸很平靜,說道:「他們如果還是不相信,也會死。」
說完這句話,西陸站起身來,來到那棵梧桐樹下,站在這裡,她沉默了很久,然後才緩緩撿起一片落葉。
紅袖妖君也站了起來。
於是西陸便朝著那王宮裡走了過去。
不多時,便來到了那座大殿裡,來到了那張椅子前。
過去那些年,這裡發生過無數次故事。
無數人為了那張椅子而死去,兄弟相殘,父子相殺,從來都是家常便飯。
這張椅子看著尋常,但實則沾染了無數的鮮血。
西陸來到椅子前,緩緩坐了上去。
她並不覺得開心,也沒有任何激動的神色,只是自嘲一笑,「會是那所謂的亡國之君嗎?」
坐在椅子上,她看著空蕩蕩的大殿,雙眸目光一直往外面看去,只是看不出王城,越不過風雪,離不開妖域。
更沒辦法看到南方。
紅袖妖君站在王城之外,等著妖族大軍入城來到這裡,然後和一眾部落首領朝著王城裡走去。
看到了妖帝的頭顱之後,便沒有人會覺得這裡面還有妖帝了,但他們清楚,今天在這裡,會產生一位新的妖帝。
是一位女帝。
是妖族歷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帝,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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