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回園裡兩日,就聽聞劉貴人那處有些奴才走動。
當日聞得消息時,禾青正在去九洲清宴的路上。春分多少顯得不安,垂著眉頭,苦惱的緊跟著禾青步子。
禾青撫著鬢髮,好笑的打量著春分,「你緊張什麼?她一個主子有奴才進出是常事。」
可問題是,主子進宮一個月。這正好是皇上納涼休閒的功夫,劉貴人已經侍寢了四回,順理成章的成了奴才們口中的新寵。雖然劉貴人侍寢一切都是按著規制而來,皇上也從不留劉貴人多一會兒。但架不住宮中冷冷清清的模樣,劉貴人在新人中脫穎而出,早有許多小輩過去諂媚殷勤。
畢竟宮中嬪妃,除了逝去的那些,如今最不濟的齊妃也瞧不上那些小恩小惠。哪比得上正在扶搖而上的劉貴人,多花點心思,也就可以纏成一條繩上的螞蚱,同享福貴。
好不容易主子回來了,可園裡還是有些奴才走動著。不過這一回,卻是主子叫她看住的那幾個人中的一人。春分只覺得主子特意吩咐,其中必然不會簡單,故而很是謹慎。一張臉繃緊了,皺了皺眉頭,「劉貴人這個月見了她兩回,一回是主子回宮前,一回就是今日。」
「知道了。」禾青淡淡的道,頜首瞧著春分輕聲叮嚀,「只要有人看著就好,你若是緊緊盯著,反而引人注目。」
春分淺淺一笑,「主子吩咐的是,奴才必定小心。」
禾青點頭嗯了一聲,春分順勢退回荷稥居去。
雍正正在後院逗著小犬,引著它四處亂竄。小犬身量不大,見了熟人只會圍著打轉,不撲不叫的十分可愛。禾青低身摸著小腦袋,反讓它蹭了蹭,不等人反應更是四肢小步子蹭蹭,整個身子蹭著禾青的腳邊,就要俯下。
「真懶。」禾青笑著道。
雍正嘴裡吹了一聲,小犬腦袋動了動,禾青順著摸了摸它的小肚子,小犬當即享受的把肚子袒露出來,任憑雍正又反覆吹著,它是如何都不動了。
禾青喜上眉梢,笑的一雙彎勾月,滿是戲謔的看了雍正一眼。
雍正無奈,從奴才手裡拿過一隻較小蹴鞠的花球,上面還掛著幾個小鈴鐺。禾青眼見著雍正手上捏著鈴鐺走來,笑而不語。禾青只是輕輕地揉著小犬的肚子,直到一陣脆生的鈴鐺聲響,小犬耳朵驟然豎立,連忙起身追了出去。雍正甚是滿意,伸出手來,「喜歡?」
小犬抽身跑的極快,連個頭都不會,撒丫子的追著花球跑了。禾青搖了搖頭,借著雍正的手站起身,兩眼不理小犬。心想,這該是個小姑娘,喜歡這樣華麗花哨的。
原來百冬因為禾青有喜耽擱了,雖然也喜歡,但到底心裡有了自己的孩子,心神分散了許多。後來時而逗弄,卻無奈狗的壽命不長,引得禾青心中還為此遺憾許久。這麼多年,禾青從不提要養什麼,一如那些年的小傢伙。禾青看著喜人,卻也只是丟給三兒養去,致使三兒後來萎靡了兩日。
雍正只嘆了口氣,「生氣了?」
禾青回眸,眼裡儘是笑意,又搖搖頭。
「你回來也有幾日,若是爺不叫你,你可是打算著不來了?」雍正哪信禾青的表情,徑直的表說。
除了回問宋氏金棺所放之處,再到回院裡,禾青都是安安靜靜的,並不驚動任何人。哪怕是園裡奴才漸起流言蜚語,禾青也是安然不動,絲毫不見喜怒之色。這哪裡像禾青的性情?雍正不用思想,便覺得岔子出在了宋氏和劉氏身上。
或者說,是宮中那幾個女人身上。
禾青見雍正神色晦暗,卻眼底隱有無奈,莞爾再搖頭,「四爺多慮了。只是四爺來此,亦屬難得閒情。我若是來,少不得要提些晦氣的。倒不如就趁著新鮮的時候,讓劉貴人好生伺候四爺,四爺也可松乏一些,不必憂愁那些小事。」
雍正低下頭,兩眼矚目著禾青。禾青回望著,卻見雍正嘴角含著笑意,一手執起她的手,另一手,則負在身後緩緩踱步,「皇后外柔內剛,是個十分好強的性子。想你宮中也曾見過,初入皇家時,夫妻也算意投相合。只你進宮時,便已經是相敬如賓。可惜她命中悽苦,這幾年越發吃不住脾性,行事更是急躁許多。」也和他生疏計較,更多是專研利用。
禾青聞言只是無聲的彎著唇,並不答話。雍正頭一回和禾青提起皇后,實屬難得。雍正心中若有些悵然,捏了禾青的手心一下,輕輕地,「皇后育下弘暉時,身子便已虧損。這些年氣怒裹心,心智嗔狂。你即是留在園中,就多陪我吧!」
多少的話,都比不上最後一句悵然自嘆的話。稍不留神,只覺得是一心說與她聽的情話一般,禾青心裡頗不是滋味,抬眼就見個奴才進來通報,「皇上萬福,貴妃娘娘金安。劉貴人求見。」
禾青笑著把手一丟,冷哼一聲,「劉貴人要來,何必這樣俗禮通報。」
「不見。」雍正扭眉,見禾青氣得那樣,生怕她給他做了主叫了人進來,連忙又重複一聲。
奴才聞言,退了下來。
禾青慢條斯理的走了走,就在一側石頭上坐下,「何必這樣遮遮掩掩的,這一路我聽了多少,給皇后請安的時候都要給她說好話來哄。如今四爺寵她,倒活似是我要害她一樣。」
雍正氣極反笑,聽了禾青的話,只把眉頭挑了又挑,活似風中柳梢一般,很是靈活。只可惜禾青堵著氣,沒有抬頭去看,不然多少氣性都要笑去一半。雍正沉聲反問,「爺說了這樣多,倒是白說了。」
禾青不以為然,「也沒白說,我這不是聽在心裡了。劉貴人可是皇后的人,她既然要來見皇上,那我就順勢讓她進來。還不等人言說推辭避去,四爺倒是惱了。」
雍正往前一走,站在禾青的跟前。禾青不耐的撇開眼,似是不經意的挪了挪位置。雍正眼見著露出大半石頭,廓然坐了下去,低聲一問,「宋氏前後料理乾淨,回來你也不應話,你這會子跟爺惱什麼?」
若無你給了儀仗,有些人哪敢在宮中手腳不乾淨?禾青眼裡儘是怒意,咬牙切齒的吐出兩字,「豈敢!」
禾青那副兇巴巴,氣哄哄的模樣,看得雍正驀地一笑,突地抬手摸著禾青的腦袋瓜子,拍了拍。這個動作顯得她太過幼稚,禾青連忙往後仰著身子,不讓雍正去碰。兩人坐的是石頭,後面還有些小塊稜角的石塊等,雍正忍著動作,把手放下,「弘曆嫡福晉空缺,兩宮各有人選,這幾日催的很緊。」
誰敢催皇帝?
禾青抿著唇,毫不介意的道,「可我怎麼記得弘曆有個很貼身伺候的使女?」
雍正對此並不驚異,禾青若是對弘曆府中一點都不了解,那才是怪事。遂只是點了頭,「是個有能耐的,略著提點,更不容半分錯漏。」便是熹妃暗中下手,卻都一一躲了過去,柔憐示人更得弘曆寵愛。
禾青鬆了口氣,她就知道弘曆這孩子太過早熟心重,雍正的阿哥哪個都是拿得出手的,熹妃在後面亂跳,也並非是因為有機可乘的緣故。畢竟皇家的兄弟,有時候也是拿來磨練比較的,更多的都是血肉相換,替勝者腳下築成道道石階,以登高位之用。
雍正把意思透了出來,禾青心裡出了口氣,卻有些難耐,「那就該讓我忍氣吞聲?」
「不用。」雍正大氣的道。
禾青還預備著一肚子的怨言,一時被噎在了喉嚨上,上不來下不去,瞪著眼,「不用?」
「不過分就好。」雍正看得很是剔透,也覺得禾青沒理由瞻前顧後,耿氏有宋氏就夠了,還讓禾青為她全身相護不成?皇后又不傻,知道宋氏引了禾青的氣,自然不會太過包庇鈕鈷祿氏。若說鈕鈷祿氏因了這點因果而打壓受罪,皇后指不定還要高興呢。
正因如此,禾青反而耐著心稍等,只想讓耿氏給皇后引點麻煩。
雍正看著十步之外的奴才,笑道,「回去吧。」
禾青怔怔點頭,應了。
往後禾青依了雍正言語,時而去九洲清宴,若是得閒,雍正也去荷稥居一聚。劉貴人幾回給禾青請安,且都是荷稥居的奴才笑言送走。劉貴人見自己出宮已有三月,竟只承寵幾次,細數且都是禾青不在之時,急的嘴裡生了泡。
待到劉貴人一如既往的送湯送水數日,這才碰到了雍正得閒點頭,讓她相見的機會。
劉貴人連忙整了衣裳,芊芊步姿進去給雍正請安,殷切的把湯水送上。雍正讓劉貴人在一側坐下,溫言問道,「好似瘦了。」
「許是天熱酷暑的緣故,並無要緊。」
雍正從容點頭,又聽劉貴人道,「倒是皇上日理萬機,貴妃娘娘料理園中,都是貴重繁忙,更當仔細身子才是。」
雍正好似被提醒了一般,頓了頓,「聽聞你近來常去荷稥居請安?」
劉貴人垂下眼瞼,面容抹紅,隱有愧色,「奴才年輕不懂,聞得貴妃待人和善有意,便想著給貴妃請安,親近學習。卻不想數次打擾衝撞了貴妃的行程,實在羞愧。」
「貴妃卻是繁冗勞累,難得你有心。」雍正神情微霽,看了劉貴人一眼。
劉貴人心頭一松,不由得歡喜,抿唇小心道,「可惜奴才無緣與貴妃請安,也不知貴妃可有惱怒。」
「她性子好,這倒無甚,只是」雍正言語一滯,目光在劉貴人身上游移。
劉貴人一驚,原以為今日皇上見她就是大喜,卻不想皇上與她言語溫和,有問有說的,十分親人。本來就是好事,可劉貴人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發寒,不自覺的頭低了又低,錯開雍正一臉愜意的模樣,徐徐道,「貴妃才學獨到,園中掌管已是服帖有條。你既然有意,便就此留在園中,時時請安學習,亦是全你一番心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