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亮的早,早上七點,狹小的廚房裡已經撒下了一縷淡淡的陽光。
柳葉把稀飯和蒸好的饅頭擺在了桌上,衝著屋裡喊道:「趙大勇你快點呀,要遲到了。我今天進八點的班,去晚了,組長又得扣我錢了。這個月扣我兩次錢了,這幫吃骨頭不吐骨頭渣的人,不知道我們一線工人三班倒有多辛苦你今天下了班去你媽家接康健回來。明天我休息。」
趙大勇穿著背褂子,藍色工裝衣搭在肩上,提著褲子從臥室出來,先抓起一個饅頭塞進嘴裡,兩手快速繫著皮帶,嘴裡含糊不清的說道:「知道了。我也要遲到了。」
早晨的忙亂在柳葉關上房門那刻結束了。
琉城的大部分國營廠都設在東街和南街。
趙大勇在南街的針織廠,柳葉在東街的毛紡廠。兩個廠子相隔了一條一里地遠的梧桐街。
家離毛紡廠不遠的兩站路,柳葉一路小跑到了廠門口。
瘦高禿頂的章廠長正在廠區的宣傳欄前聲嘶力竭的解釋道:「別吵了,聽我講,同志們啊,我也沒有辦法呀,我是接到工業局的通知,來告訴大家的。」
柳葉問同車間的彭小花:「什麼通知?」
彭小花把白帽子和袖套挽在一起,氣得眉毛擰成了一團,「廠子停工了,什麼時候上班等通知。」
面對一群只顧點丁點卯上班不關心時事的工人,章廠長已經失去了解釋的耐心,很不耐煩地指了指黑板上大紅紙上的通知,「紅紙黑字寫著呢,自己看去。」說完就往辦公樓走。
檢修車間的毛頭一把拽過章廠長的胳膊,雙目怒睜要吃人的樣子,厲聲問道:「看什麼看呀?你是廠長你不給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嗎?」毛頭一身蠻力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廠里的人誰都不敢惹他,他也從來不怕廠領導。
章廠長被他拽得差點一個踉蹌,站穩後一看是毛頭,努力壓制住了心頭怒火,「廠子效益一直不好,連年虧損,現在全國的形勢擺在那裡,國企改制。改制知道嗎?不知道?看電視啊。」雙手往身後一背,氣鼓鼓地上了樓。
工友們還在七嘴八舌的說形勢,猜多久能上班,柳葉看這架勢多說費口水,便垂頭喪氣地出了廠區。
上班高峰已過,老街區來往的人不是工人就是提籃挎袋的家屬,每個人的臉上好像都罩著一層灰撲撲的愁色。
東街盡頭還有個床單廠,柳葉的閨蜜唐紅梅是這個廠的。心裡倒是很希望她們廠子沒有歇工。
三步並作兩步,柳葉很快到了床單廠。
廠門口安靜,車間裡機器轟隆隆作響。
還好還好,柳葉心中默念,往回走時,突然想去南街看看針織廠什麼情況。
柳葉沒有時間看電視了解時事,不管是零點出班還是早八點出班,在轟鳴的車間站了八個小時,人已經累得快散架,顧不上洗漱吃飯,見床就想睡。
好在趙大勇在針織廠檢修車間是兩班制,可以做些家務接送兒子。
柳葉一路疾走到了針織廠。
和床單廠一樣,機器轟隆隆的在響。還好,又一個平安無事的。
柳葉長噓一口氣。這一路,她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全靠一口氣撐著,一噓氣,人輕鬆了一半,想著反正今日沒班可上,乾脆去中心市場轉轉。她快一個月沒來這裡了。
市場一樓菜市,二樓服裝鞋子,三樓布匹毛線。
柳葉漫無目的地逛著看著,在三樓的布匹區看中了一塊灰色毛呢布料,想著給趙大勇做件能出客穿的上衣。
家裡的縫紉機是陪嫁來的,是母親開裁縫鋪攢下來的華南牌,招工前跟著母親學了三年徒,會裁剪縫紉簡單的衣褲,做毛呢料子這種工藝繁雜的衣服還得是母親上手。
柳葉腦瓜子一熱,買下了這塊布料,花了八十三元,幾乎是她兜里的全部。
到家已是中午,她下了一把鹼面,就著頭天晚上的剩菜,味同嚼蠟的吃完面,去沙發上坐下,腦子在轉悠上午廠子裡的事,不覺歪倒在沙發上,竟一覺睡到了五點半,趙大勇背著康健回來了。
趙大勇放下兒子,見柳葉從沙發上起來,忙說:「你再睡會兒,我來做飯吧。」
按往常,柳葉早上八點進中班,下午四點出班,到家不累,開始做晚飯。基本上,趙大勇下班回來就能吃上熱飯熱菜。
今天沒有做晚飯,趙大勇以為她累了,就說自己做飯。
柳葉跟進狹小的廚房幫忙擇菜,裝作不經意地問他:「你們廠有什麼新的動向沒有?」
趙大勇把高壓鍋放在藕煤爐上,去洗瘦肉,回她說:「沒有啊,能有什麼動向?上班,出產品,下班,等發工資,老樣子。」
這些年,兩口子很少有當初結婚時,你炒菜我遞盤的合作機會,往日情景再現,他炒菜她洗菜,柳葉不想破壞這美好的氣氛,但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告訴他今天廠里的情況。
「我們廠歇工了。」
趙大勇一聽差點切掉食指指頭,刀還握在手上,問句一個接一個:「歇工?不上班了?為什麼?好好的,怎麼就歇工了呢?」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呀?什麼時候上班,說回家等通知。」柳葉把空心菜瀝了水放在池子邊,「章廠長說,是工業局下的通知,國企改制什麼的,讓我們看電視了解。」
兩人把探討的話題挪到了飯桌上。
「照這樣說的話,我們針織廠也難逃一劫,遲早的事囉。」
「估計紅梅的床單廠也是一樣的。」柳葉扒了最後一口飯,「我打電話問一下她。」
唐紅梅今天出的也是中班,此刻正端著一碗飯發著愁呢。
座機響了,周建國近在茶几順手接了電話,「喂,誰啊?」
柳葉自報家門,問紅梅在嗎?
唐紅梅接過電話跟柳葉倒起了苦水,「葉子,從明天起,我們不用去廠里上班了,說回家等通知。」
柳葉哀嘆一句,「唉!我們廠今天早上就出通知了。我都鬱悶一天了。」
既然歇工了,那就狠狠地補覺。
柳葉和唐紅梅約了,暫時萬事莫管,閒事不談,各自在家睡覺。
趙大勇的如常一切在五月二十八日戛然而止。
柳葉見趙大勇下午三點就回家了,看他頹廢的神情就知道「回家等通知」的事落地了。
晚上七點,柳葉和趙大勇守在電視機前。
觀世事看天下,有人能從新聞中悟出政策動向。
第一次,夫妻倆同頻關注一件事情。
柳葉看到天氣預報出來,呵欠也來了,「我們廠長說,叫我們看電視,看國企改制。新聞里也沒有看出來呀。」
趙大勇不喜歡看電視,平常就喜歡看點機械類的書籍,偶爾練一下毛筆字。
「天塌不下來,睡覺。」趙大勇打著哈欠進了臥室。
柳葉從抽屜里找出裝錢的月餅鐵盒,清理了一下零錢,兩百六十五元三角。
她這個月還不知道有沒有工資,趙大勇上滿了一個月,應該會有工資。下個月能不能上班還未知,如果繼續等通知,錢呢?
躺下後,她開始後悔那天給趙大勇買的布料了。八十三元,夠買十天的菜了。當時怎麼就買了呢?他要穿毛呢衣做什麼客呢?現在班都沒有上的了,上哪裡去做客?
心疼著八十三元,柳葉迷迷糊糊睡著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