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
「海水無風時,波濤安悠悠!」
汪廣洋端坐在甲板上,高舉酒杯看著遼闊海面吟誦道。
在他前方蔚藍色的海面上微有波浪,腳下這艘十幾丈長戰艦在東北風推動下,正向西南輕緩地航行,雖然船上依舊不斷搖晃,但對於剛剛經過近兩千里遠航的他來說這已經算得上風平浪靜,而在遠處海天相接的盡頭已經隱約可以看見一帶綠色,那裡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蓬萊刀魚寨。
「終於到了!」
他身旁酒桌另一邊,廖永忠如釋重負地說。
「廖將軍,您這還是水軍出身,從小在船上長大,出了名的水上蛟龍,怎麼還不如在下這個文人呢!」
汪廣洋不無嘲諷地說。
「那巢湖上有一丈高的浪濤啊?」
廖永忠給了他一個白眼。
可憐這個可以說朱元璋手下僅次於俞通海,但實際上更受朱元璋器重,原本歷史上幾乎為朱元璋打遍江南的水軍名將,在經歷了兩千里遠航和黃海大風中那一丈高巨浪摧殘後,也已經整整瘦了一圈,看上去就像在牢裡關了半年一樣,就像他所說的,他的確是在船上長大,可他是在巢湖的船上長大,那巢湖上能有一丈高的巨浪啊?
一尺高都算大浪了。
「那你最好讓各船都查一下,還有多少士兵能夠戰鬥,登岸後若有元軍或者地方官不肯歸降,那可少不了大戰的。」
汪廣洋說道。
廖永忠神情一凜,立刻站起身準備去下達命令。
這個問題可是相當嚴重,他的船的確都是從方國珍那裡僱傭的船工駕駛,但船上裝載的士兵可全都是和他一樣的內河水軍,最多在舟山一帶近海訓練了幾個月,如今連他都暈船吐得一塌糊塗,更別說那些普通士兵了。這樣在海上航行整整十天後還有多少能直接投入戰鬥,這個可真就不好說了,而且他這次本來也沒帶多少士兵,總共三十艘新式鳥船,各船加起來真正登陸作戰的也不過才五千士兵。雖然這些士兵都是按照新式訓練方法訓練出來的,和張定邊所部一樣全部裝備燧發槍和大炮的線列步兵,但只要有一半不能投入戰鬥,那麼他想攻下蓬萊尤其是還得迎戰附近的增援也是很懸的。
「敵軍!」
就在他站起的同時,頭頂桅杆上舉著望遠鏡的觀察員驚叫道。
汪廣洋立刻站起來。
他和廖永忠以最快速度沖向座艙各自拿著望遠鏡跑出,然後一起對準了蓬萊方向,很快密密麻麻的帆林出現在他們視野,看上去得足有上百艘之多。
「蓬萊不是沒有水師嗎?」
廖永忠驚叫道。
他們之前早就做過偵查,登萊一帶元軍水師早就廢棄,元軍所有能調動的力量全都調往大名戰場,他們連山地半島都不管了還要什麼水師,雖然肯定還有一些地方漢軍的戰船防備海盜,但規模不可能這麼大,很顯然他們之前的情報有誤,蓬萊的海上門戶不是洞開的。
「傳令準備交戰,一列縱隊!」
廖永忠毫不猶豫地拔出刀吼道。
緊接著他頭頂的信號兵用旗語向後續各艦發出信號,三十艘分兩列並排航行的戰艦船艙內,所有士兵拖著虛弱的身體,沖向一門門大炮。
這些鳥船實際上和真正鳥船不同,準確說是鴨屁股,中西合璧的船體再加上中式硬帆,全都是三百噸大船,雖然沒有二層火炮甲板,但卻在上層甲板的舷牆後面裝有三十門大炮,只不過都是九磅級別的小炮,作為重火力的各有四門十八磅炮。當然,這已經足夠橫行海上了,畢竟這個時代他們能夠遭遇的敵人最好也就是碗口銃,火藥箭,實質上仍舊以冷兵器為主,而且不會有風帆戰列艦那樣厚的木板,根本不需要更大的炮,尤其是十八磅炮打這個時代戰船對穿都沒問題……
很快原本兩列縱隊的三十艘戰艦變陣為一列,而此時海岸線已經清楚可見,那些敵艦更加清晰。
「這不像水師啊!」
汪廣洋舉著望遠鏡說道。
遠處這支艦隊很亂,而且和他們想的不一樣,實際上是駛向岸邊的,另外他們旗幟也和元軍水師不同,岸上可以看見大批老百姓正在湧向蓬萊城內。
「海盜,是倭寇!」
他立刻猜到了這是什麼。
「橫切過去,拉近到一百丈,側舷對敵!」
廖永忠說道。
他也沒真正用這種新式戰艦打過仗,只能按照仙師的兵法來。
他的命令立刻被旗語發出,旗艦轉向橫切,後面所有戰艦跟隨,三十艘戰艦側舷超過四百門大炮開始裝彈準備,包括那些拿著燧發槍的步兵同樣趴在舷牆上準備。而敵艦也同樣發現了他們,原本已經快衝到海岸的一百多艘大小戰船混亂轉向,準備迎戰這背後突如其來的對手,而岸邊一隊正準備迎戰的士兵則停在那裡連同逃向城內的百姓,一起看著同樣突如其來的這支艦隊。
汪廣洋猜對了,這些戰艦其實就是倭寇。
這一帶是倭寇重災區。
實際上從南宋末年,倭寇就已經開始襲擾沿海,最初是高麗人先受他們的荼毒,畢竟那時候無論南宋還是後來的元朝都不是倭寇敢惹,這些都是有強大的水軍的,而高麗是最適合的目標。但隨著倭寇實力的不斷增長,尤其是元末戰亂無暇關心海防,他們的目標開始從北向南逐漸擴展,甚至這時候連浙江沿海都開始出現倭寇是蹤跡。不過這時候浙江沿海可是海盜的賊祖宗守著,去年方國珍就暴打了一群倭寇,而元軍從山東半島撤出後,登萊各地就成了倭寇的首選目標,畢竟這裡已經變成了防禦的真空區。
而這就是他們集結的最大一次進攻。
只是運氣太差了。
他們還沒靠岸就被廖永忠的北伐艦隊撞上了,不過這些倭寇並不害怕這支艦隊,畢竟他們擁有幾乎四倍的數量優勢,雖然這些戰艦更大,但絕大多數都是槳帆船的他們在這種微風的海上更靈活,而這些全部都是嶄新的巨艦無疑也是最誘人的目標,一艘艘海盜船上,來自倭國,高麗甚至中國本地的海盜們依靠船槳完成轉向,就像遮蔽了海面的垃圾帶般洶湧向前。
而廖永忠也完成橫切。
因為風力較弱,他的艦隊速度其實很慢,互相之間距離很近,最終就像一道移動的城牆般,一下子橫在了倭寇的前方。
「準備!」
廖永忠看著越來越近的敵人說道。
三十艘戰艦上五千算陸戰隊的士兵和三千水兵,全部嚴陣以待,所有人都在看著敵軍。
很快倭寇艦隊前鋒進入兩百丈內。
汪廣洋看著廖永忠。
廖永忠沒有下令開火。
倭寇艦隊繼續向前,他們的主要戰術就是跳幫,但廖永忠的戰艦都比他們高,所以倭寇最前面的同樣全是最大的,一艘艘大型槳帆船在兩旁密密麻麻的船槳驅動下,迎著風不斷拉近距離,船樓上所有海盜到舉起弓箭和弩,亢奮地吼叫著準備撞擊,他們的戰船前方可都有沖角。
廖永忠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
很快距離一百丈。
「開炮!」
他淡然說的。
緊接著旗語的命令發出,下一刻從他腳下的旗艦開始,所有戰艦上火焰驟然噴射,驚天動地的炮聲震撼了海面,居高臨下的超過四百門大炮瞄準著二十多艘最大的槳帆船射出了炮彈,炮彈的呼嘯聲划過海面,轉眼間打在倭寇船上。哪怕九磅炮對於這些薄木板的戰船也是致命,它們絲毫不能阻擋接近音速的鑄鐵實心彈,在碎木的飛濺中一艘艘槳帆船的主甲板被不斷擊穿,碎木和炮彈緊接著打在下層的槳手中間。二十艘大型倭寇船幾乎同時慢了下來,甚至有兩艘船首開始迅速下沉,很顯然它們被十八磅炮彈直接打穿了船底。
所有北伐軍戰艦上炮手以最快速度裝彈,僅僅半分鐘後,那些九磅炮首先開始了第二輪射擊,然後那些十八磅炮繼續。
目標還是那些大艦。
這一輪射擊過後,二十艘最大的槳帆船已經有一半停下,而且有四艘實質上已經完了,它們的船首在急劇下沉。
然後是第三輪炮擊。
當這一輪炮擊結束後,二十艘最大的倭寇船全部停下,而且全都看上去遍體鱗傷慘不忍睹,甚至就連船上的倭寇都開始棄船,但那些中小型的倭寇船因為來不及轉向,或者轉向半徑不夠,卻依舊在轉向中靠近廖永忠的艦隊,很快就進入五十丈內,一些速度較快的甚至在最多三十丈外和艦隊平行,而一些比較悍勇的倭寇繼續向前直衝準備靠幫。
「開火,這仗很好打嘛!」
廖永忠說道。
在大炮紛紛瞄準這些倭寇船開火的同時,甲板上所有士兵手中的燧發槍相繼扣動了扳機,密集的子彈瞬間打得這些船上倭寇死屍枕籍,接下來所有大炮和燧發槍全都以最快速度一刻不停地射擊著。瀰漫海面的硝煙中一艘艘倭寇船在碎片飛濺中沉沒,那些茫然失措的倭寇在密集的子彈中變成海面的浮屍,他們就像待宰的羔羊般被超越幾百年的火力屠戮著。三十艘戰艦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牆般屹立海上,在火焰和硝煙的噴射中,用子彈和炮彈將敵人阻擋在百米左右的距離上,就連六艘悍不畏死地依靠速度終於衝到他們跟前的倭寇船,都在轉眼間就被子彈打得一個活人不見了。
殘餘的倭寇毫無懸念地崩潰了。
「各艦繼續分頭追擊,除惡務盡!」
廖永忠一邊脫著自己剛剛套上的盔甲一邊說道。
「這東西看來以後沒用了!」
他有些唏噓地說。
很顯然以後的海戰已經不會再有甲板上的拼殺了,他這些鳥船就能如此輕易地橫掃敵軍,如果是仙師設計中那些三層甲板裝上百門幾十斤巨炮的戰列艦,估計一輪齊射就能讓一百丈外的敵艦粉身碎骨,還有什麼敵人能靠近他們?
他整理一下自己不染纖塵的官服帶上官帽然後說道:「靠岸。」
「單艦靠岸?」
同樣換了官服官帽的汪廣洋問道。
他是朱元璋任命的代理山東東路宣撫使,雖然新光復的地盤都不屬於這些藩王所有,但他們仍舊有權臨時任命代理的地方官員,包括宣撫使一級的,等新的皇帝選出後再由新朝任命並接管地方。此前張士誠北伐只是占領了山東西路,所以他只任命了山東西路宣撫使,山東東路按照他倆的約定歸朱元璋光復,而作為回報朱元璋放開瓜洲運河入口,使張士誠可以直接走運河北上。
當然,張士誠也承諾不在長江下游搞朱元璋,雙方都不在運輸線上互相下黑手。
至於朱元璋跨海遠征,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反正三家都是各憑本事。
實際上無論陳友諒還是張士誠都很清楚跨海遠征的難度,要是真那麼容易,歷朝歷代就都用不著傾盡全力開運河了,當年元朝跨海遠征的結果可就在不遠,他們的遠征距離還沒從長江口到海河口遠呢,從高麗起航的艦隊不過跨海遠征幾百里,就已經落得失敗告終,何況朱元璋得跨海遠征兩千多里。而且元朝的對手倭國人弱得不值一提,但朱元璋跨海遠征大都需要面對的是這個時代幾乎最堅固的要塞,還有蒙古最精銳的軍隊,兩人沒有誰認為他會成功的,都把這當做他的垂死掙扎而已。
在常遇春率領吳軍被張定邊擊敗之後,陳友諒和張士誠就已經默認朱元璋出局了。
「對,單艦靠岸,難道這時候你還怕岸上有人抵抗嗎?」
廖永忠說道。
好吧,的確沒有抵抗的了。
就在各艘戰艦分開掃蕩海上殘餘倭寇的時候,廖永忠的旗艦駛入蓬萊刀魚寨,在這座北宋最大的海軍基地碼頭上,蓬萊地方官員和士紳及數萬百姓已經擺出鑼鼓相迎,朱元璋的軍隊正式踏上黃河以北的土地,開始進軍大都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