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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睡下時,莫葉仰面躺在床上,閉目卻良久無法入眠,最後乾脆睜開眼乾躺。此時的宋宅已然漆黑一片,素色方形帳頂在黑暗之中變得朦朧起來,莫葉的目光焦距漸漸消失在這片模糊當中,然而她卻又分明能看見,眼前有許多光影閃過。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變數也大,難道是因為去過墳地的原因?
但現今的自己,不但知道瓶子中到底是什麼,那抹神秘感已經撤離,還在長久浸染著悲傷感的迷茫中,找到一絲新的希望——很可能不止自己立的那墩墳是空的,連忠烈陵里的那座墳也是空的——可是自己現在為何還會這麼不安定?
也許過幾天,約個合適時間去把那瓶子挖出來,待石乙看過,他會得出新的見解,讓那絲模糊的可能更為真切一些。
其實要確定自己猜測的那件事,還有最快的一個辦法,仍是跟挖墳有關,只不過要挖的是皇家陵園忠烈陵區那座。只是這事太冒險,除了在皇家陵園不可能弄出那麼大的動靜而不被人發覺,還因為莫葉不敢賭。
空墳的猜想,目前在她心裡還只是一個影子。萬一墳不是空的,那麼自己即便沒有去挖,只是心裡有了這個念頭,已是對亡師最大的不敬。
輕輕嘆了口氣,莫葉掐滅心中那個總是會不知不覺牽扯到挖墳之念的想法,並開始無聲誦念乾照經經義。
她曾聽說,世間最枯燥的文字,是佛經。只有得到僧人,才能在那些如枯柴一樣的文字里。汲取妙義。只有心空念滅的人,才會枯禪坐老。
世間也有奇人,心在俗世卻能一朝悟道,但這種情況大多數時候都是片面的,在一寺的佛經面前,尋常人終是難以忍受,念不了幾頁就要神遊太虛、瞌睡連連。
莫葉便是受了此法啟發,自創了一種念經催眠法,不過她念的不是佛經。而是乾照經要義。
三年前抄的那份乾照經要義早已被她付之一炬,為了防止遺忘或疏漏,除了在焚毀之前牢牢背誦,在之後的兩年多時間裡,她平時也沒少誦念過。
其實憑她的記憶力,背誦過的文字已能記得很牢了,只是她認真聽從了伍書地建議。對於這種嚴謹、大成的內功經義,每一個字都是創造它的高人殫精竭慮所得,練習者必須做到一字不少、一字不漏,她當然不會怠慢,不敢不敬。
不過,如果伍書知道,自己的仔細叮囑被莫葉拿來這麼「用」,不知他那張異於常人的殘臉上,會流露出怎樣的表情?
好在。這麼個念法,總算是讓她在一個時辰後睡著了。
……
良好的作息時間、以及自己積年累月的對這種好習慣的堅持執行,讓莫葉的大腦中仿佛塑了座時鐘,儘管只安睡了半宿,但在清晨時分,她還是會準時醒來。
儘管神智中還能感覺到些許睏倦,但莫葉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縱身一躍,倒掛房梁一刻時,聽著隔了一道院牆外書房偏室那座晴雨時鐘敲了幾下,她才輕輕落下地。腦子裡有片刻的顛倒混沌,之後則是一片清明,那點睡意一掃而空,她才穿好外衣推門出屋。
兩年前,剛剛接管完舅父名下的全部產業,並推進正常運作之時,阮洛便著手實現了舅父未完成的一個心愿。為白桃正名,立其為舅父義女。此後不久,因為葉府的事,葉諾諾、阮洛、莫葉三人又重新燃香結拜一次,既是方便阮洛時常來往於宋宅、葉府之間照顧,也算是把之前半開玩笑半當真的事情認真定下來。…
從那時開始。白桃和莫葉就不再住那處丫鬟們住的院子了。阮洛派人把宅中原定為女眷居住的區域稍作修整,分出兩處獨院,分別給了白桃和莫葉。
其實這樣也好,倆人各自多了些私人空間。
特別是莫葉,練武的事一直瞞著阮洛,並且她自己也漸漸發現,隨著體內經絡中運息積年累月的積累流暢,若她肯留心,在面對身懷武藝之人時,她能感受到對方體內氣息的節奏。她以此逆推,便有些認為,自己在別人眼裡,恐怕也是如此,這一設想也在伍書那兒得到求證。因而她較早就開始學習散卸精修內功者容易體現在呼吸節奏中的特徵。
如果沒有獨院為隔,給自己留一點私人活動空間,每天這樣提放一切,是容易讓人精神崩潰的。
分了獨院居住後,每天早間,莫葉與白桃少有再像以前那樣結伴一道去服侍阮洛早起的瑣務了。
一來因為兩人分住的院子隔了一段距離,早上時間寶貴,這麼來回一趟只為約在一起走一段路,著實有些浪費。在相互之間邀約時錯過了好幾回之後,倆人商量了一下,便不再一定這麼做,隨各自方便。
另外一點就是,經過葉正名的悉心調理,阮洛的身體比起剛回京那會兒又要強健了不少,如今已不需要莫葉時時在身邊照顧。何況莫葉和白桃如今在宋宅,分別是以年輕家主的義妹、以及老家主的義女的身份自居,服侍人的事又怎好總要她們親力親為。
端茶倒水的事,不僅阮洛身邊已經另外安排了丫鬟負責,莫葉和白桃的身邊,也各自分了幾名丫頭。只是莫葉不太喜歡使喚人,也不怎麼習慣身邊總有人盯著,就總是將她們排在數步外。
女主子不需要服侍,這是其個人性格使然,丫頭們也樂得閒在。反正莫小姐又不是因為生她們的氣才排她們,而且這位性格偏靜的家主義妹平時喜愛做的事,大多與讀書寫字有關,嘮嗑得少,丫頭們若硬要侍立於一旁,倒也覺得枯燥難耐,若能適時避開,倒對大家都好。
莫葉自己去了井亭那邊,除了寒冬時節,她洗漱的習慣都是四天涼水一天熱水。僕人們不知道這位家主義妹怎麼得來的這種癖好,比起她那不愛脂粉愛墨本的喜好,用冷水洗臉這一習慣更為異於尋常女子,且天天晨間可見。
不過,莫小姐臉上幾乎從不生痘,臉龐膚色未經胭脂水粉的覆抹點綴,那份自然的活力光澤倒得以完全顯現,而且她用冷水洗臉這麼多年,也未見過一次由這事襲染風寒的事,宋宅里的人漸漸也就習慣了。
甚至還有幾個丫頭在夏天時也這麼嘗試過,那種臉上清涼的感覺的確很新鮮奇特,只是她們斷然不敢像莫葉這樣,在寒氣猶在的春天,也還繼續這麼做。
「風寒特赦」似乎是莫葉的專權,不止是早年在邢家村時她從未病過,來京都三年,包括三年前在海邊淋雨那一次,葉府風寒發熱病了大半數的人,她卻偏偏沒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何故。
將頭髮梳整齊了,隨便攏了一圈,象徵性的綰上支銀釵,又整了整衣擺,放下打水時捋到手肘的袖子,莫葉便移步向阮洛的房間去了。
……
昨日之事,實在繁複,周折頗多,莫葉本以為阮洛會起得遲些,沒想到她還未走近房門,就聽到屋內傳出說話聲。那嘰嘰喳喳沒個停的,竟是葉諾諾那個懶鬼。…
「這麼早能看見你,少見啊。」聽出阮洛也已起身,莫葉進屋時就沒再敲門,而且還是聲先於人,這話自然是說給那個極少早上不賴床的葉大小姐聽的。
只是,當莫葉步入屋內,見著也正側目朝門口看過來的葉諾諾,她不禁微微一怔,指著葉諾諾有些訝然地道:「你……你這是怎麼弄的……」
葉諾諾也知道,莫葉和白桃有早上來看阮洛的慣例,早就習以為常了,所以見到莫葉突然進屋來,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當她看清了莫葉的臉龐,她竟也是微微愣神,旋即忍不住一笑。
見葉諾諾不答只笑,莫葉目露疑色,又看了看屋內另外兩人,緊接著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樣子阮洛也才剛起,白桃正在幫他系扣腰間帶子。
其實這類事有僕人來做就夠了,只是阮洛自從正式接手舅父遺下的產業,每天都似乎有很多事要忙碌,並且他所勞神費心的事,幾乎不存在一件白桃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兩人能相處的機會也就在早間或晚間的片刻時光里了。
白桃很珍惜這片段光陰,在此期間許多與阮洛有關的事都忍不住親力為之,阮洛似乎了解到了她的這份心意,也就放任享受了。
服侍阮洛穿戴整齊,白桃才心覺滿意地退開兩步,也是到了這時,她才注意到莫葉的眼睛下也橫著兩道淺淡青痕,不禁問道:「妹妹昨夜沒睡好麼?」
「失眠了半宿。」莫葉回答得很直接,也簡單,一字未提失眠的原因。
昨天東風樓里的事定然瞞不住京都百姓閒話之心,因為與阮洛有關,消息也在第一時間傳回宋宅,不需要阮洛親口述說,宅里大小僕役已全都知道,皆為驚訝讚嘆,恐怕昨夜宋宅里失眠的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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