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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之學,看似簡單,其實不然。數字可以成為很多事物的替代或者引申,例如現在擺在眼前的這九隻茶杯,當我拿起這雙竹筷時,它們在我眼中,就不再是茶杯,而是九字音節。而由這一目了然的九字音節,可得無窮變化。」石乙的話說到這裡,忽然兀自一笑,話題陡然一轉,「不過,這終究是遊戲所得,登不得大台面。在此賽中小歇閒暇,小乙想借這遊戲得來的一點小技,為易學友獻一曲,輕鬆解乏。」
易文在剛才已經見識過石乙唱歌的功夫了,此時見他又要「奏曲」,他臉上不禁浮過一絲為難神色。
石乙觀察到了這一點,不等他開口,便先一步解釋道:「小乙知道自己唱歌有些走調,不過這擊箸為樂的技藝倒是有些自信的,易學友放心好了。」
易文連忙開口道:「易某不是這個意思。」
石乙晃了晃手中一支筷子,笑著說道:「小乙也是初訪此道,一支『擊箸曲』並不宛轉,也很短暫,希望不至於擾了易學友心境。」
易文聞言微怔,緊接著,石乙手中的竹筷已經在他手指所挾之中跳躍起來。
隨著那跳躍的筷子而跳躍出的,還有清脆的叮叮聲,如風搖曳銅鈴,如泉擊落山澗。又如名士拾階而上,亦如妙齡女子遙見郎君歸來,匆匆迎出的腳步聲,急而靈動。透著一絲喜悅……
心中若有高山流水,那音律便攜有山水之聲;心中若嚮往廟堂之高深,那音律便如一團青雲蘊在腳底……
那竹筷敲擊茶杯發出的叮叮聲響,音節變化其實真的如石乙剛才自己所言,並不複雜,只是這音節所占的節奏切取。拿捏得十分動人心弦,投人心之所向。
沒有刻意去求音律的大張大弛、詭絕變奏,而只是很溫和、甚至可說是隨意的幾個節奏迴蕩,不需要過分用心去體會,已讓人自然地融情其中。
這支以節奏取悅人心的曲調,有些類似文言斷句。同樣的一句話,斷句位置有所不同,可以達到改變句意的效果,而只是簡單代表九個音節的九杯茶,奏出的曲調是何意義。只看擊奏者對音節的理解和貫用。
易文的腦海里,忽然同時出現了剛才阮洛和石乙說過的話。阮洛說奏曲的用意不在於所用器具代表的意義,而在於心意所向,石乙則說,音律的變化,不會受音節數字的簡單所束縛。
易文忽然隱約有些明白了。石乙奏「擊箸曲」的用意了。
有些論證,似乎真的需要直見其相,才能理解其意。
只是,當易文腦海里才剛剛有了這一點覺悟,在那清脆而節奏鮮明的叮叮聲中,忽然摻進來一陣雜音,並且雜音之重,很快將那清脆之聲蓋過,令人想要避開,都是無計了。
避不開。便只能面對,石乙持箸敲擊的動作已經停下,樓廳中傾聽此曲的眾人也都收起了閒暇心神,側目朝那雜音來源看去,卻見是樓外又有人在拍門了。
這拍門之聲明顯攜著張狂。並且不需要誰來解釋拍門之人為何張狂,因為樓外張狂之人已開狂野之言。
「開門!開門!都什麼時辰了,還做不做生意了!」
這話,似乎剛剛才從哪兒聽到過。
樓中眾人裡頭,已經有幾人將目光投向了此時與莫葉坐在一起的葉諾諾。…
葉諾諾見狀連忙擺手:「跟我沒關係啊,這話也是我找別人學的。」
原本已經坐回樓中眾女子之間,正在閒聽石乙那「擊箸曲」的紫蘇又站起身來。東風樓開業十數年,的確從來未像今天這樣閉門過,因為事發突然,也沒提前給出告示,所以仍是需要身為樓主的紫蘇出面,不論此時樓外之事是禮是凶,都不能避之不見。
面對今日到來的貴客,紫蘇在路過燕鈺面前時,還是先頓足向他福了福身,略解釋了一句。
而待她再次邁步向大門走去,另一邊的石乙已經將手中竹筷扔了,大步跟了過來,輕聲詢問了一句:「還有誰會是門衛也攔不住的?」
紫蘇隨口應了一聲:「應該是那幾個慣客,身份不俗,輕易得罪不得。」
石乙想了想後又問道:「如果他們不走呢?」
「實在不走,便讓他們進來看,你五姨的心思很明朗了,你的勝敗倒也無妨,那便只求個氣氛,也是可以的。」紫蘇說到這兒遲疑了一聲,「你別跟來了,回去。」
「別再把我當小男孩了。」石乙挑了挑眉,一邊把剛才為了方便競技而挽起的袖管捋下,一邊微笑著道:「就讓我也看看,那幾個高貴的慣客長得什麼模樣。」
「此時場合不適,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看。」紫蘇腳下步履微滯,側目看向石乙,神色漸漸變得極為謹慎認真起來,一字一句說道:「正是因為知道你已經不小了,以後你的事業必然是要走出東風樓的,別在還未起步之前,就得罪權貴。」
紫蘇的話讓石乙忽然想起了一件一直以來讓他很是疑惑的事情,他每每思及此事,不但分理不清,還總是覺得問題中的矛盾處,明顯透著種詭異。
關於東風樓的傳說,石乙當然也聽說了,而且他還按照他的行事習慣,對這種時隔久遠的說法進行過查訪。然而查探的結果卻是無端了斷,這讓他不禁想起前世常在某些狗血連續劇里看到的某種組織。
若要細緻說起來,他前世最後一份工作,大致算是進入了這類組織。所以電視劇里那些劇情在他看來,才會顯得漏洞百出。但這東風樓……如果真是那類組織,那麼該組織的幕後管理者,的確算是個厲害角色。
而他之所以會把東風樓的真身與那種秘密組織掛鉤聯繫。是因為東風樓傳言實權極大,但又絲毫不與它的日常運作有牽連。在商事管理日益縝密周全的京都,尋常人找不上東風樓的麻煩,而那些有心人則一直忌憚著這棟高樓背後傳言的那個身份。
但東風樓的真實身份究竟為何,就連他想在紫蘇這樣套點消息,都是一直也未可得。東風樓可以提供他一切的生活需求。可也常常告誡他,不要給樓里招來麻煩,若真有他因為私事而招惹的禍事臨頭,東風樓幫不上半分忙。
難道那些傳言都是假的麼?那這一層虛影,怎麼會掛在東風樓身上這麼多年,也未被人戳穿?
這相互矛盾的兩個問題,如果都是實際存在著的,那麼在他看來,這問題的指向,也已比較清晰了。
只是南昭如今已然一統。還要這類組織做什麼?石乙自外郡學廬學成返京,在東風樓住了快半年,每天都沒有放鬆對樓中日常事務的觀察,然而直至今天,也沒能讓他發現點什麼。…
除了三年前,他悄悄跑到頂樓。在存放舊賬冊的那間小閣樓里,發現了點殘碎文字,便再無其它了。
他不會忘了,因為那點發現,他立即被軟禁起來,關在一間用木板封死門窗,搞得跟牢房一樣的屋子裡,並且在幾天之後,被直接送走。再見天日時,已是到達學廬了。
正因為他沒有忘記這段經歷。所以他才會在學成歸來時,假裝已經全然忘記了三年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事情。樓中的眾人似乎也已經忘記了,不過,當他再次有機會悄悄去了小閣樓,才知道大家忘記了那件事的原因。因為小閣樓已經被拆移了。所以誰記不記得那事,已經不重要了。
這也是讓石乙再一次認為,東風樓就是那類組織的原因。
只是這個間諜組織似乎已經「沉睡」了很久,快要真的變成一處再尋常不過的尋歡之所了。
在石乙觀察看來,東風樓不但已經很久沒有接收和傳遞出過消息,而且在今天,居然還能接受這種招呼都不提前支應一聲的接親活動。十一已經被接走,老五再一走,樓里就只剩下八個人了。
如果東風樓真的已經脫掉了那層特殊身份,或者說是因為三年前那個一身是迷的人物在大火中喪生,東風樓才沒有了那身份,已經變成最原始的東風樓,那麼若樓里再臨大事,自己這個樓中唯一的男人則必須開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至於小姨剛才說的,他的前程將是走出東風樓才能去達成,他不知道此事要在哪個年限才能達成,但他早就認定一條,至少……小姨沒有離開東風樓,他肯定也是不會那麼容易就斬斷與這裡的聯繫。
念頭至此,對於紫蘇的勸止,石乙既沒有出聲,也沒有依言退走,只是不緊不慢地跟著。
紫蘇見狀,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嘆了口氣,然後繼續朝大門走去。
大門一開,樓外狂風再次席捲而來,與之前阮洛開門那一回不同,因為這一次紫蘇要站在門口與門外等得焦躁、已經開始在發火的幾個尋歡客周旋,大門開了好一會兒,樓廳這邊的幾扇虛合著的窗戶終於有些受不住,「砰噗」一聲被風力撞開。
風因此得了貫通的空間,在樓廳里肆掠起來,將石乙剛才信手扔在桌上的竹筷推下桌去,擱著茶壺的托盤也被氣流沖得微微震響。另外一邊,易文桌上擱著的一本賬冊也被風席捲,一頁一頁如風輪般閃動,嘩啦啦作響,打磨光滑的算珠亦開始在算盤中自移滑行。
還好小高台上為了給歌舞表演增加氣氛雅致的帷幕早被卸下,否則此時肯定會被狂風颳塌到一旁。
「好大的風。」燕鈺很是隨意的感嘆了一聲,心裡還在想著紫蘇剛才對石乙說過的那句話,內心浮著一絲疑惑:東風樓不是背後勢力很硬麼?也有攔不住的客人?並且剛才那紫蘇姑娘對石乙說的……似乎樓中眾女子尚還在極力保護這這小子的身份。
還是應該說,關於東風樓那個時間久遠的傳說。真的只是言傳,還是說她們至今連這個與她們聯繫最密切的人都未透露分毫?
就在燕鈺思及此處時,忽然有一陣咳嗽聲傳來,擾亂了他的思緒。
燕鈺側目一看。就見阮洛正從座位上起身,似乎在剛才說了什麼,此刻話語剛止,掩著唇咳著去了一旁。…
「阮……」燕鈺遲疑了一聲,也已站起身來,正詫異於自己剛才是不是漏聽了阮洛說的什麼話。一邊有隨從小式已經走了過來,經他的轉述才知道,阮洛被急風嗆喉,暫時避風頭去了。
燕鈺倒是不覺得這急來的風有多厲害,他雖然是燕家三位少當家之一,然而資產雄厚的燕家並不等同於尋常人眼裡的權閥貴族,燕家族規,對重要族人的體魄和實地經驗,都是有要求的,燕鈺在年少時就常常跟著燕家龐大的商隊行走四野。對野外惡劣氣候的承受能力,早已經被磨練得無比強悍。
不過,他自己雖然不介意,但因為這一小節,他倒是再一次留意到,阮洛的體質真的差到出乎他的意料。如此看來。他之前推脫於去梁國的理由,不像是虛詞了。
這樣的他,硬被拉去梁國,怕是真的只有送命這一個結果。
想到這裡,燕鈺不禁嘆了口氣,但在此同時,他心裡又堅定了一件事,暗道:雖時隔九年,但你我之間,終有一局。即便你去不了梁國,那就必須設地於此了。
小式侍立於一旁,見燕鈺看向阮洛避風而去的方向,似乎為什麼事而怔住了,他不明其意。忍不住問道:「少主,不如您也先到一旁避一避吧。」
燕鈺沒有立即回應,只是又向易文看去,就見易文也已離座起身,卻是痴目朝二樓看去。
不必細想也能知曉,他想看的是誰。
只是二樓已經沒人了,這倒也不難猜想,應該是剛才門開風入之時,二樓觀賽的兩位明媚女子便回雅間去了吧。
燕鈺收回了掃向二樓的目光,猶豫了一下,終是走近易文,叮囑了一聲:「收心準備第二場,到時候,謝姑娘肯定還是會再出來的。」
燕鈺的這句話,算是一句點醒痴夢中人,易文微微一愣,旋即回過神來,目色謹然,點頭應聲。
燕鈺正準備再開口說一句什麼,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怒喝,嗓門粗暴,言語惡俗,沖得他不禁微微皺眉。忍了忍心緒,沒有立即側目去看,而是先叮囑了易文一聲:「看來第二局的準備遇上了點小麻煩,你就先去一旁用些茶點,歇一會兒吧。」
易文朝門口掃了一眼,知道燕鈺話意里的真正所指,不禁開口道:「門外之人……」
未等他的話說完,燕鈺擺了擺手,截道:「你別管了。」
遇上這樣的事,就連東風樓主出面,似乎也快有些控制不了局面了,而易文憑一介寒門身份,恐怕他就是想管也管不著,哪怕他一心要娶謝漣漪,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事,他也是絲毫都做不來的。
若論此事,要做,恐怕就只是眼前之人能做得。
易文的目光在燕鈺身上停了片刻,終是沒有將已經滑到嘴邊的那句話說出口,轉身下了小高台。不過,在他快要入座時,他還是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卻見燕鈺正朝大門走去。
看見這一幕的易文心裡忽然生出一絲疑惑:燕鈺真的準備管這事麼?這可不太像他以往的行事風格。
……
在王哲開口後,正悠閒看著街景的阮洛收回了目光看向他,眼裡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新奇神情——幾人當中,恐怕只有他一人是單純的很驚訝於王哲的見識吧!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慢慢向下移,落在了王哲懷抱的那一摞帳冊上——他不僅想法簡單,神情直白,就連他此時的心中所想,在王哲看來,也是昭然若揭的。…
王哲平覆在帳冊上的手忽然屈起一指,輕輕敲了敲。阮洛見狀,果然有所預料地抬起目光。正好看見王哲眼裡向他投來的眼色。阮洛頓時心下瞭然,沉默著吁了口氣,微感無趣地移轉目光再朝車門外看去。
『趕走』了好友的某種求索,王哲也已意識到車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從自己剛才的那一番沉思中回過神來,倏地一笑,他又道:「但是,我不會告訴你,那幾個穴位具體在什麼地方。」
「這麼說來,這位客官。您是知道那幾處穴位的,對吧?」楊陳的眼角已現笑意,「你該不會……」
「別亂想。」王哲立即搖頭擺手,「咱們現在可是一輛車上的人。」
車上其餘三人忍不住一齊笑了起來,王哲也「呵呵」笑了兩聲,同時還用眼角餘光看了莫葉一眼,就見她笑得很開心,已然是一副把剛才那個問題拋之腦後的樣子。
王哲的回答,既達目的,隨後又恰時小小耍了下無賴。惹得幾人一起又笑鬧了幾聲,活躍氣氛的能力可謂不一般。這可能是因為他常年遊歷四方,打交道的人多了,在交談這方面練就不俗的觀察和宛轉力所致。
寬闊的商道在不知不覺之間已轉了方向,馬車進入東城區,安頓阮洛的宋家所在。地處城東振聲街旁。
只有極少的人知道,那處宅子原本是準備作為剛剛回京,沉冤得雪,正要官復原職的林杉的住所。然而眼看就要繼續為當今天子效左膀右臂輔佐之勞的林杉,眨眼間又遭劫命隕。振聲街旁的這所宅子原本的真正用途是什麼,就此永遠壓在知曉此事的那寥寥幾個人心底。
雖然林杉之前也有過比較招搖的進出這處宅子的經過,但只是那麼一兩次。在京都居民一天變幾個花樣的汪洋聊資當中,這點行蹤就如小雨拂地,還沒擊出淺痕就已經消散,京都百姓對此忘得也快。
即便還有為數不多的人記得這檔子事。大概也記不清確切方位了。更何況現在,這處宅所的大門上,只掛了幾天的『林府』燙漆大匾已經被一塊『宋宅』字牌替代。
而關於此事,皇帝並沒有將具體之處透露給他遠遊剛剛歸來的小兒子,只說了林杉在不久前被害的事。
王哲知道林杉與父親之間的結義之重。甫一知道林杉的事,他十分震驚,也非常焦慮的想要了解、想要儘自己的一份力,早日查出那些賊人的來頭禍首。
但念頭一轉,王哲不禁又思觸到了父親此時的感受,遲疑起來。幾年未回,父親才剛過四十的年紀,眼角的皺紋似乎又多了一些,眉頭也愈發習慣性的皺起。王哲不想惹父親苦惱,至少在近段時間不要多提此事。
已經開春了,民生社稷水利等等事務又會生出不少,遞往御書房的書桌上。顧及這些,王哲便暫時壓制了心中的疑惑與憤怒,考慮等朝務稍閒一些時,再與父親商討此事。
王哲不知此事詳盡,阮洛自然也不知道。莫葉更不知道,在林杉未出事之前,對於新居所的事,他亦是絲毫沒有透露給莫葉。不止是此事,似乎一直以來,林杉在許多事情上對她都瞞得極緊。
眼看目的地快要到達了,一行四人漸漸停歇了閒聊,各有自己的些許打算。
楊陳見天色還早,想到今天趁天黑之前,自己應該還能拉一趟活,便在心裡琢磨起等會兒該去何處攬生意。…
阮洛有些期待新住所的模樣,但憑他對王哲行事風格的了解,又隱隱感覺,王哲這傢伙估計又奢侈了一把,只是不知道他那雙不省事的手又會搞出什麼名堂。
見其他幾人聊天漸歇,莫葉已能預料,這同車一行即將結束,她則有些忐忑,而這種忐忑是來自對新居所的未知感。
雖然她的適應能力不弱,但若地點和相處的人都換了陌生模樣,她也會有暫時無法釋心的感覺。
作為親手布置了這處宅所的人,現在又當上引路人,王哲的心情與將要入住的另外兩人截然不同,他有一絲興奮,還有一絲期待。不過,他的這份期待與阮洛不同,是帶有一絲惡作劇意味的,他很期待看見阮洛走過那扇門後臉上的表情。
幾天前,王哲和阮洛一道回京,在剛剛到達京都時。王哲就送阮洛去了恆泰館街區,準備傷點財,讓他在那裡暫住幾天,那兒安靜。
但後來計劃卻變了。在剛入恆泰館街區。還沒定下位置時,阮洛就在那兒碰上了熟人,這人便是幾個時辰前,王哲那當皇帝的爹才在旗還樓前牢騷過的眾京商之首金老闆。
金老闆是京都本土人士,並且也一直在京都做生意,只是一直沒有做大。儘管如此、儘管京都曾經還遭受過政權動亂。但金老闆一直沒有離開過此地,他是一個有著明顯地域情懷的商人。
如果世間真有天意這種東西,那麼天意在吝嗇於給予金老闆財運的同時,卻給了他廣博的人緣。他的生意雖然在較長一段時間裡都處於東拼西湊的狀態,但在京都群商之中,他用這段時間漸漸積累了一份不小的人脈與信用。
天運十三年,王熾帶著他的北路軍嫡系直刺京都,周靈帝終於沒有機會再昏淫無度下去,有幸成為大周最後一位皇帝,一生所為變成死字。載入大周歷史的最末頁。
一直在享樂揮霍的位置上原地踏步的靈帝見他的列祖列宗去了,而一直在拆東補西維持著經商夢想的金老闆終於迎來他的理想的春天。
在王熾的扶正社稷計劃中,有占成份較重的一環,就是商業強國。所以當王熾登基為帝後,在經商這一領域,首先的行動就是著手扶持京都的商業。而最先受益的商人群體。便是像金老闆這樣身處經商基層、但十分熱忱和忠心於京都這座靠海都城的商人。
皇帝這次劍鋒所指略顯偏向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心裡的算盤是撥得清楚的,但金老闆在這場變革中,終於算是把生意做火了。除此之外,恆泰館街區在剛剛奠基開建時,其實已經把一部分的管理權內定給了金老闆,這算是皇恩浩蕩了吧。
皇帝主持建館的目的很明確,要得就是這片街區多賺錢繼而多上稅沖國庫,這活兒還得專行專人才能發揮全能,所以還得交給商人來做。但為何選定金老闆。這其中的原因有些耐人尋味。不過經過這幾年的經營磨練,金老闆自己倒是有些悟明白了,這大抵跟他掌握的廣博人緣有關。
總之,擔任此權責後的金老闆身份大漲,面子亮得都能閃光了。但金老闆管的這地兒是國庫出錢國朝出地建成。因而所謂的上稅,稅率可是高得嚇人。擔任這片街區的大老闆,其實大多充當的只是給國庫點算銀子的工作,能納入自己家裡的銀子實是少得可憐,但這份工作給金老闆帶來的榮耀,卻不是銀子能衡量得清楚的。…
這麼說吧,金老闆真就變成一塊京都地方上的金字招牌,既活絡了恆泰館這片租賃費極高的街區的生意,也照亮了金家自己產業的鴻途。
不過,在剛剛接手恆泰館街區的生意時,老金還是有點難堪重負的,畢竟他在此之前做的都是小生意,經驗不足啊。
當恆泰館街區的所有樓棟第一年的收支總賬全部堆在老金的賬房裡時,他自己都有些傻了。那一頁頁的帳頁就像各色樹葉,混雜在了一起,要他一片一片拈出來分清楚。在十分小心的情況下,也會有把西館區霞歸樓春季的收支接到東館區旗還樓秋季的收支上,算出一筆糊塗賬的錯失。
在了解到這一情況後,皇帝陛下皇恩繼續浩蕩的不但沒有將金老闆移任掉,還把在北邊遊學的阮洛召了回來,暫為包攬清算工作。
如果說金老闆主持的生意是一株營養不良的果樹,終有一天豐收了,掛滿了果實,然而卻因為枝幹的瘦弱無力支撐時,阮洛能力的加入,就像是一根竹竿,將那要彎折了的樹幹撐了起來,度過一段最危險的坎。
次年開春,這株『果樹』除了重新開花結果,經過一個季節的重視休整,自身也強大起來,不再必須用『竹竿』支撐了。但阮洛這根『竹竿』對金老闆這株『果樹』的幫助,卻是金老闆無法忘卻的恩情。
阮洛在幫了金老闆兩年後,就去了泊郡休養。儘管金老闆知道阮洛的身體本來就比較孱弱,他生病的原因不能全怪自己,但金老闆自己還是因此感到一陣歉疚。阮洛離開的第二年。金老闆就開始有些想念阮洛主持賬房總務的日子了。
時隔三年,再逢阮洛,金老闆激動之餘自然要主動做東,熱忱款待對自己而言。恩情不淺的『金算盤』。
這下倒好,不用王哲耗傷錢財甚至動用身份調度,這位如今已經成為恆泰館街區總務大管事的金老闆全資提供了一間價錢與規格都不低的客舍,讓阮洛一連住了好幾天。除此之外,所有吃穿用度都派人送到門口手上。要不是了解阮洛喜歡清靜,又有王哲瞪眼在旁。金老闆甚至要請京都頭牌舞姬來唱曲侍寢了。
然而商人精明的金老闆在無比細緻的安排這些時,也不難想透,阮洛這麼突然的回來,有『金算盤』雅號的他之前卻沒有一絲回來的消息透露給商界,可能會是因為什麼原因。因此他心裡的算盤飛快撥動著,想著能抓著阮洛不放多久,就抓著他多久。他抓緊了阮洛,阮洛的能力就會像一根堅韌的繩子一樣,束緊金家的錢袋子不漏風啊。
金老闆這麼在意阮洛,除了因為阮洛的理賬之能。還因為一層信任關係。憑阮洛的身世與皇帝陛下的那層緊密關係,在這份皇帝家的商事面前,阮洛必然會做到盡心竭力,這是別的算師沒法比擬的。
然而金老闆的算盤才敲定一天,與他一同回來的王哲就把話挑明了,要他對阮洛回來的事先保密。金老闆知道王哲是誰。他能這麼說,看來自己猜的那個原委是沒有偏離多少了,他只能將心算盤上的珠子又全都抖回原位。
金老闆對此有些悵惘,但終是忍不住,搜出了自己這三年裡積累的一些怎麼也弄不透的死賬錯賬,請阮洛幫忙。阮洛在年少時遊學數年,所得的本事正是此道,又有與金老闆的交情在前,自然不會拒絕。…
可在此事商定時,還是差點出了事故。要不是阮洛著重提醒了王哲。說金老闆來不及重抄複本,給他的這些賬本都是孤本,王哲沒準在之前還在旗還樓,剛剛從他手裡接過這摞賬本時,就會趁人不注意將其扔到牆角去。
客居他家。終有別時,今天阮洛便告別了金老闆的再三挽留,但從入住恆泰館到今天離開那裡,這期間的幾天,關於新住所的一應事宜全是由阮洛操辦的。坐享其成的阮洛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所謂宋家,可是不太簡單的,其中千絲萬縷的關係都直抵皇宮裡那位至高無上的尊者。
阮洛知道他獲得這樣的安排,實是受了父輩的蔭庇,父親生前的功勳,由父親知交好友還施在他身上。拉扯一算,他不是沒有資格享受這些,而他能做的回報不是去推拒,而是以己之能,盡出己力。所以王哲要一應張羅下來,也便如此吧。
可在剛剛到達眼前這處宅所面前時,阮洛的心底不禁吃了一驚,只因這宅所有些超乎他考慮的『寬敞』了點,居然有五進。
一行三人穿行在一道道方門圓門弧月門以及重疊迴廊之間,直至步入整個宅所正中的會客大廳,直到丫鬟奉上茶點,坐在漆磨光亮的六角桌旁的阮洛才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
丫鬟告退的聲音,才也讓莫葉回過神來。
在這之前,她住在邢家村時,那個家是典型的前後開小戶小院。但在邢家村村民的眼裡,那樣的家宅已經是很起眼的規格了。而在前兩天,她住在葉府,才感覺與自己那小家院比起來,二進的葉府還要氣派點。只是葉府主人家只有兩人,丫鬟僕人用得也不多,所以二進的院落時常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如今再進這五進的宅所……莫葉忍不住看了阮洛一眼。
只是一個人…哦不,還有她一個,再加若干僕役——想必主人家只有一個時,僕役應該也不會有多少,那這宅所今後得顯得有多空落落?
莫葉並不知道,這宅所原本是皇帝陛下帶有獎賞意味的贈給她的師父林杉的居家宅邸。大業初成,林杉卻退離了,皇帝陛下在登基後一直沒什麼機會將勝利的果實、哪怕是財富或者權耀分一點給他。作為他的摯交和戰友,陛下的心裡記掛著這份愧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