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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目前後宮裡整體情況看來,離王熾最近的女人就是她了,王熾也給了她於後宮眾女而言最高的身階和寵愛,但她仍無力做到取代那個女人完全將他占有的目標。
對於這個令自己無奈、悲哀以及怨恨的結果,德妃蕭婉婷不止是恨那個哪怕死了還要占著王熾的女人,她還有些狠她自己,恨自己這與後宮那些新人不同、是真的不爭氣的肚子。
站在御榻前一步距離的德妃蕭婉婷眼眸漸漸壓低,右手緩緩抬起,按在了小腹位置。隨著腦中思緒推移起伏,她骨骼纖長肌理均勻的手慢慢攥住那片錦繡上的金箔嵌珠,並越攥越緊,緊得手骨嶙峋起來,原本深行在手背白皙皮膚下的青色經脈頓時也變得異常清晰。
這隻本可給人無限溫柔瞎想的手,在這一刻,變得有些猙然。
皇帝王熾每個月大約都會在德妃蕭婉婷那裡待三到五個晚上,這樣的頻率,對於後宮那些近幾年才選配進來的新人而言,簡直是寵上天的待遇。
蕭婉婷自己心裡也很清楚地知道,王熾每個月幾乎會有十天左右的夜晚,都是在御書房通宵批閱奏摺的忙碌中度過的,他還能分出三到五個晚上來她這裡,已是莫大的榮寵,她本應該知足。
但她卻沒能知足。
十三年前那次小產之後,她心裡就種下了一顆不甘的種子,隨著後來這十多年腹中空空,那顆惡意的種子已經發芽長葉,到現在伸展開了枝椏。
如果她也能為王熾生個孩子,或許會因為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與呵護,讓這個滿載焦躁、怨憤的種子自然枯萎。
但她卻做不到。
這麼些年過來,她努力做到了許多的事,其中對王熾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她早年主動承擔起照顧撫育二皇子王泓的事情,將年幼時三天一小病、半月一大病的王泓當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懷抱著、形影不離地照顧。
可即便如此。看著王泓逐年長大,卻仍然彌補不了她無法做母親這件事給她造成的身心缺憾。
在這樣一種情感缺失中過活了十多年,仿佛王熾給她的寵愛也變了味兒,變得不再是讓她覺得甜蜜的愛,而是一種讓她心生酸澀的憐憫,甚至是讓她覺得厭膩的施捨。
沒有孩子,就沒有需要守候和沉澱的愛,她開始不斷追逐心底里那絲揮之不去、捉之不定的恨意。
怎樣才能徹底驅散住在王熾心中的那絲魂?
只抹去那個女人活在世間的身,還是不夠徹底,經過十多年的觀察與考慮。德妃蕭婉婷漸漸篤定地認為。要將那個女人留在世上的牽繫全部刮盡。才有可能令王熾真正忘了那個女人。
蕭婉婷微微垂著的眼眸里浮現一片寒意,過了良久才漸漸散去一些。
且再等幾天。
等到厲蓋這個五小組的指揮者離了京,憑丞相的辦事能力,哪怕他沒有兵權。一樣能做到麻痹五小組成員的活動速度,諒那個餘孽插翅難飛。
那姓林的惡人現今還遠在千里之外,並且已經成了只剩半條命的病秧身子,料定他分身乏術,再不可能替京中那個孽障抵擋什麼了。
至於王熾,他是個勤勞的皇帝,真正視百萬國民之事為己事,對這樣的君主,丞相若想讓他一整天待在議政廷或者御書房。辦法多得十根手指都不夠數。
想到某種大體可以預見的事態,蕭婉婷心中那股怨恨才得以消減了一些。…
思緒到了這個地步,她的視線才從自己的小腹上挪開了一些。
而她才微一抬頭,就正好對上了王熾朝她投來的目光。
仿佛是在自己正整理一些隱秘事物,並且這些事物被人視為陰穢。卻正在這時有人忽然推門進來,終於一眼看清了這一切……德妃蕭婉婷心中一驚,狠狠地扯疼了一下。
望著妻子手捂腹部,微微皺眉的樣子,王熾沒有看清她剛才微微垂著的眼眸里那股森冷,只以為她此時身體上有什麼不適。儘管他才是真正處於身體不適的狀況中,剛才就是忽然被胸腹間一陣鈍痛給擊醒的,但他不喜歡躺著說話,便撐身坐起,注視著妻子,關愛問道:「婉兒,你怎麼了?」
蕭婉婷連忙走近一步,扯過榻角一隻軟墊,墊在丈夫背後,然後再次在御榻旁蹲下身。
她微微仰起臉承著丈夫投來的關切目光,可憑她此刻的心境,卻有些不認為那是關切,而是一種探問。她不知道王熾是什麼時候醒的,自己剛才的心思流露有沒有被他看到,所以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怎樣的回答才是最自然的。
過了片刻,王熾又詢了一聲:「若有哪裡不舒服,不要耽擱,替朕診脈的御醫就在這大院裡。」
蕭婉婷明白過來,王熾誤解了她舉止上的意思,便多半是沒有察覺她剛才的心緒所動,她得以暗暗鬆了一口氣。
「臣妾無礙,倒是皇上,今日這一趟外出,快把臣妾的心都嚇得跳出了喉嚨。」蕭婉婷溫婉峨眉皺了皺,眉眼間滿是憂慮,說話的語調漸趨尋常夫妻之間的那種關愛親隨,「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手也有些涼,到底傷到哪兒了?那些御醫,怕擔責任,個個說話都掖著一半……」
「婉兒,我不礙事的,你別太擔心了。」王熾望著妻子秀眉鎖愁的模樣,心裡則是一柔。可他今天在宮外所受的傷,也是傷在心脈上,這一動心念就會牽動傷勢,胸腹間那股鈍痛跟著也會深沉起來。禁不住地眉峰擰了一下,王熾就捉了妻子擱在榻沿的一隻手,輕輕按在自己胸口疼痛的位置,然後又道:「來,你坐到我的身邊。這兒難受,你給揉一揉,也許就能好很多了。」
蕭婉婷聞言連忙起身,爬到了御榻上,與丈夫並排而坐,然後她就側身替他輕揉起來。隨著她手臂的晃動,她那一身珠玉華服、雲鬢上的金釵流蘇珠串亦輕輕晃動。上品珠玉輕輕碰撞,發出較為清脆的琳琅之聲。
王熾緩慢而無聲地舒了一口氣。蕭婉婷的雙手保養得很好,不需要做什麼體力勞動的雙手,細小指節更為柔軟,但這樣的一雙手按摩之下,對於他所受的那種詭異內傷,能起到的良好作用其實微乎其微。
至多也不過就是靠那溫柔的觸膚指勁,暫時將心脈上纏繞的那種鈍痛覆蓋了一些,這也是治標不治本。
但總算在這個片刻里,王熾是感覺舒適的。他因為強自壓抑傷痛而繃緊的精神稍微放緩。下意識朝妻子的側肩靠過去。然而他只是靠了一會兒。便又坐直起身,因為妻子那身華服上的錦繡珠玉,實在太硌臉。
往日裡與蕭婉婷同榻或臥或坐,她無不是釵墜解盡。青絲散垂,薄衫襯膚,而這一次則有些不同。因為心脈上的傷痛稍有減緩,王熾也能多出一些精神思考幾個問題,他恍然對「華貴阻礙人身心距離」有了一種新的認識。…
德妃蕭婉婷注意到丈夫這個倚過來但很快又坐正回去的舉動,思酌片刻後,她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麼了?」
「無事。」王熾將漫無目的投向門口的視線收回,望著妻子微笑了一下,又道:「天色不早。你也累了,不必陪著我,這樣你也休息不好。」
蕭婉婷從丈夫那有些失神的雙眼裡看到了濃厚的倦意,她知道其實是他累了,便順了他的意思。輕柔叮囑了幾聲,拜辭離開了南大院。
其實就今天而論,德妃蕭婉婷應該是最不會感到疲累的人。
為了一件籌劃了幾年,本來該在今天啟動的事情,蕭婉婷養精蓄銳了幾天。可她今天晚上八成是要失眠了,因為她想要做的事情並未做完,準確的說,是還沒開始做,就因某些原因而強行中斷了。
今天的王熾既是身體上因傷痛而難耐,精神也因此被拖得萎頓,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倦意了。往日裡他處理繁重的國務,也並不是不會覺得累,只是他體能強盛,對這個新生的國家又有著如火熱情,所以他能撐得住。而在今天,自登基之後,身體基石第一次受到外力撼動,這種一直被壓抑著的倦意便仿佛如山洪爆發了。
而今天皇宮裡的諸人,第二個會覺得非常疲倦的人,應該是二皇子王泓。
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因為宮中遇刺事件,二皇子王泓雖然只是傷在一隻手上,但卻因此大損氣血。整個華陽宮的宮人悉心服侍休養了幾天,王泓的臉色依然還有些蒼白。
他的身體素質本來就極差,也是最近這兩三年裡頭才養好了一些,不再那般容易生病。但這並不能說明他就真正強壯起來,實際上他的體質仍然比尋常同齡人還要弱許多。
他的傷本來就還沒養好,失掉的那麼多血氣也還沒補回來,就在這種身體狀況下馳馬出宮,終於使手上的傷二度被掙裂了。雖然因為手上纏著布帶,阻住了一些流血,回宮後很快又得到包紮,情況看起來還算良好,然而到了夜裡,王泓身上漸漸又燙了起來,額頭上卻是一片冰涼。
用了一點參湯,簡單洗漱後,二皇子王泓實在倦於進行每晚的半個時辰閱讀課業,提前睡下了。然而他才只睡了片刻工夫,一直做著名目散亂破碎的夢,夢境突然止在一個畫面,他驚醒過來。
隨著他驚坐而起,傷手不自覺的重重按在榻沿上,抵得柔軟的絲綿褥子都變得發硬,手心傷口處撕扯般的劇痛蔓過手臂撞進心裡,提示著他現實與夢境的分隔。
他額頭上已再次滲出一層細密冷汗。
但他沒有注意到這些,因為他的視線自然落於褪到膝頭的錦被上,織錦被面上覆著一條方帕。顯然這帕子一開始是折成了一個長段,在隨著他的猛然坐起而從他額頭滑落時,摺疊的位置鬆散開了一半。
王泓伸手將那帕子拈起,指尖捻了一下,感受到帕子是極為樸素的棉織物,帶著微濕的涼意。
在他睡下之後,寢宮裡的明燈就被吹滅,只留了房角一處不影響人入睡,但光亮也是弱到幾乎可以無視的長明燈。不過,今天那個當值在寢宮守夜的宮女已經聽到了榻上傳來的響動,借著長明燈微弱的光亮,透過薄薄的紗帳,宮女看見二殿下醒了,當即睜了睜已蒙上睡意的雙眼,輕聲詢問道:「殿下,需要奴婢服侍嗎?」…
王泓略一遲疑,便道:「掌燈,你過來。」
宮女一聽二皇子叫她過去,語氣異常簡單直接,她心裡不禁有些惶恐,連忙將桌上的三角琉璃燈點著,捧著燈台走近榻邊。
三角琉璃燈共置有三根蠟燭,又經晶瑩琉璃質的燈台底座反襯光芒,只是點上這一盞燈,寢宮裡卻頓時亮堂了每一個角落。
有此明亮的燈光映照,王泓看清了手裡拈著的那方棉帕,帕子是最簡單的棉質本色,但在整面的白色里,帕子一角繡的一片細小的紅花瓣卻是異常顯眼。
王泓的視線只在那片花瓣上停了一下,他的心卻頓時一陣抽緊,他以兩根手指拈著那片棉帕的手也抖了一下,然後整個手掌將那帕子揉進了手心。
琉璃燈過於明亮的光芒也將二皇子蒼白的臉色以及滲出一片細汗的額頭照得明晰,掌燈的宮女哪怕是站在絲帳外,也能看清這一點。宮女心中非常擔憂,畢竟這位皇子平時對她們這些奴僕頗為友善,這不能不讓人心存感念,然而此時的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才好。
二皇子的身體一直很差,連御醫有時候都沒辦法。
呆站片刻後,宮女自然也看見了二皇子手中好像握著什麼,並且一直保持著這個動作,也沒再開口吩咐什麼。宮女心中詫異,忍不住好奇地小聲問了一句:「殿下,您握著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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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果然沒有時間更新,從外頭回來已是夜裡十點了,所以今天是雙倍更新啊啊啊啊啊。。。。。
好吧,雖然是為了昨天沒更而補更,所以才有今天這更新量,這只是個人,die,跟誰都無關,我沒有為此哀嚎的資格。。。。。。。
最後還是忍不住想說,這一章的內容好像真的挺不適合在昨天發啊,所以我還是有為讀者在考慮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