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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青衫少年行至桌邊,伸手拈起桌上一片碎紙,準備拼接時,他眼角餘光看見讓開位置的白衫少年並未依著剛剛的約定搗糨糊,而是一轉身即向門外走去。
「師兄?」青衫少年疑惑了一聲。
「嗯。」白衫少年應聲,但也僅僅只是應聲而已,他的腳步未停,很快行出門外。
青衫少年拈著碎紙片的手微頓,略作思索後,並未追出去,很快就整頓精神,專注於自己手中正在進行的事情上。但在他剛剛拼到第二頁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立即又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出去。
「小師弟,來,喝些清水吧。」
「……謝謝大哥哥。」
「嗯……今後你得稱我為大師兄,剛才打你的那個哥哥,是你的二師兄,可記住了?」
「記、記住了……」
「嗯……師父的懲戒不可怠慢,你還需要跪半個時辰。大師兄先走了,到時辰了再來喚你。」
草屋中,稍微偏著頭站在方窗後頭的青衫少年撇了一下嘴角。隔著一道窗,他的視線並不受阻地投出去,將草屋前坪地上的兩個人看得清楚。他對那罰跪的孩童仍然心存不滿,牽帶著有些煩那白衫少年送水的舉動。
除了罰跪,還應該讓那孩童渴上半天,這才算嚴肅的懲戒,以為深刻教訓,否則還不知道這頑童以後會闖多少禍。
就在窗側的青衫少年心存不滿,腹誹了幾句,正要轉身繼續回桌邊拼他那本被屋外罰跪孩童撕碎的筆記時。屋外頓了片刻的說話聲又起,青衫少年也不禁頓足回頭。
「大師兄……」跪地的孩童還了水碗。有些生澀的喚了一聲,尚且不太習慣用這個稱謂。但在一聲過後,孩童猶豫起來,話未絕,也未繼續。
像他這樣年齡的孩子。本來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應該不會有什麼轉圜心機才對。此刻的他,卻在不自覺間流露出一絲超齡的深沉。
「嗯。」一身灰白棉布衫的少年瞳底清明,卻仿佛沒有意識到這孩子過早成長的心智,只是照舊溫和應了一聲,轉過身來卻不說話,只是耐心等待著什麼。
「二師兄是不是很討厭我?」跪地的孩童猶豫了良久,終於開口。一句非常直接的問話。這風格,才有些符合他的實際年齡。
草屋內隔窗而望的青衫少年忽聞此言,眼神逐漸凝起。
草屋外坪地上,站在那孩子面前只離一步的白衫少年則是再次蹲下身來,視線與那孩童接近持平,然後他言語溫和但神情實際上很認真地問道:「那你是不是也討厭你的二師兄?」
「討厭,他打我,下手很重的 !」孩童不假思索地道。不僅說出了討厭的情緒,還列舉了一條憑據理由。
面對孩童惱怒情緒的表露,蹲在他面前。視線與其持平的白衫少年表情依然平靜,只是接著又問道:「那在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討厭他麼?」
孩童沉默了,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喃喃道:「如果他不打我……」
白衫少年這回未再等待,聞聲當即說道:「那是因為你撕了他的筆記。你自己回想一下。山中歲月,二師兄他可曾每天對你目露凶光,嚴辭厲色?相反的,師父吩咐給你每天的早課晚課,有多少桶水、多少捆柴,都是二師兄他憐你年小力弱而幫你做的?」…
孩童再次沉默了,並且這次他沉默了許久也沒再開口。
白衫少年輕輕嘆了口氣,神情語氣緩和下來,徐徐說道:「筆記已經撕毀了,再就此事訓斥你,也是於事無補。大師兄只是有一事不明,你並不是脾性頑劣的孩子,可為什麼會想去撕毀二師兄的筆記?」
「我……」孩童只說了一個字,便低頭咬緊自己的下嘴唇,沒有繼續。
「我相信,此事不是沒有原因的。」白衫少年表情依舊平和,「你應該記得,二師兄也不是輕易會動怒打人的脾氣,他對你其實頗多照顧,但你這一次真的做錯了。如果你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大師兄可以幫你轉達。」
一直低頭不語的孩童忽然抬起頭來,眼含忐忑神色地道:「二師兄會跟我和好嗎?」
白衫少年似乎從孩童的話里捕捉到了他等待許久的答案,眼中浮現一絲亮色,並不回答孩童的問題,而是含笑反問一句:「那要看你是否誠意希望與他和好了。」
……
……
山中歲月不覺長短,但那年才五歲的岑遲能深切感受到,生命中缺少了父親那高大卻燥怒的身影,缺少了母親哀嘆垂淚的側臉,繼而填充進來三個陌生人,他的生活仿佛並未過得有多差,反而比以往增添許多愉快與樂趣。
那三個陌生人,分別是師父、大師兄、二師兄。
具體說來,不是這三個人闖入了他的生活,而是他在家園遭劫,與親人離散,在雖然不快樂但還算平穩的生活被撕碎、他因飢餓疾病瀕臨死亡邊緣的時候,這三個人構成的小世界收容了他。
雖然他一開始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但是,嚴格同時也博學的師父;不與自己同住但為人溫和親善的大師兄蕭曠;還有雖然在生活中多生摩擦,但相處機會最頻繁長久,其實對他也頗多照顧的二師兄林杉……這三個人組成的另一種「家庭」,讓岑遲很快融入其中,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撕書那件矛盾糾紛,大師兄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果真勸和了二師兄,平穩而融洽的山中生活得以繼續。
直到有一天,因為一件事,讓岑遲陡然記起。
而一年時間的間隔,居然並未令他淡忘上次自己犯下的錯,反而心中愧疚情緒劇烈增長。
……
……
那天下著小雨,雨雲的顏色有些陰暗,山上濕氣更重了。二師兄從外頭不知什麼地方跑回來,身上頗為邋遢,好似在泥地里打過滾,與他平時整潔的著裝外表大不相符 。當時岑遲已經在山上待了將近一年,習慣了少年林杉平時的樣子,再乍一看他這般回來的狼狽,不禁怔住。
而林杉在回到草屋中的下一個舉動,就是拉著師弟岑遲往外跑。
「師哥,你要帶我去哪兒?」還只是孩童的岑遲臉上流露出驚訝神情,在被拽出門外的半途,將手裡正閱讀到第六頁的算經丟回屋裡。
「到地方你自然就會知道。」少年林杉照舊故弄玄虛了一句。
等到少年林杉停下腳步時,年值六歲的岑遲就看見了一堆灰燼。
「今天是你的生日,師弟,你到大荒山也快一年了,我拿了點好東西與你慶賀。」少年林杉說著就在那一堆灰燼前蹲下身,徒手扒開灰燼,露出裡面一隻陶壇。少年林杉抱起陶壇捧到年幼的師弟面前,又道:「你自己揭開蓋子看看。」…
岑遲撇嘴道:「不看,是蟲子!」
「你笨啊,如果是蟲子,放在罈子里擱火里燒,還不都死了?」少年林杉哼了一聲,但他不太滿意的表情只在臉上停了片刻便散去,顯然並不在意師弟對他一番好意的不良揣測,緊接著又催了一句:「快揭啊!如果不是我騰不出手來,早就幫你揭開了。」
岑遲不情願的伸手去揭蓋。
而等到他看清陶壇里的事物,他眼中立即現出驚訝神情……那種驚訝里,沒有被師兄惡作劇戲弄後的恐懼,只先是一陣驚喜,漸漸的那驚喜就又變成了愧歉。
陶壇里清水中煮好的幾枚山雞蛋,使得吃了許久青菜白飯,嘴正饞得緊的岑遲心頭一喜,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
「師哥,我……」岑遲握著還余有火灰溫熱的陶壇蓋兒,手懸在空中遲遲未動,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嗯?」少年林杉應了一聲,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天邊斜劃而過的一道閃電吸引過去。
「不好,開始打雷了,這雨也將要下大了。」少年林杉將目光從天邊收回,抱著煮蛋陶壇的他騰不出手,只得看著師弟催促了一句:「快跟我走,我知道這附近有個野豬窩,先進去躲一躲,然後你再慢慢享用我為你準備的美味。」
……
……
岩洞裡,身上衣服遍布點點泥濘,還破損了幾道劃口的少年盤膝坐在一堆雜草上,絲毫不介意自己形容不整,只是專心剝著手中一枚煮熟的山雞蛋。他身上雖然邋遢,但剝蛋的手卻很乾淨,因為剛剛仔細清洗過。
坐在他身邊的岑遲則是不時朝洞外看去,在身畔的師兄將剝好的山雞蛋遞過來時,他反應遲鈍的接過,並不立即張口吃,而是面現驚恐的道:「師哥,這裡是野豬的窩,不會有野豬回來吧?」
「原來你自進了山洞以來,就一直戰戰兢兢,是在怕這個?」少年林杉剛剛剝完一個山雞蛋,緊接著就又從膝旁那個盛著滾水的陶壇里撈出一顆蛋繼續剝,同時漫不經心地又道:「放心吧,這個山洞裡絕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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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知道有的讀者會跳著看,但必須在這章的末尾備註一句,上一章、本章、以及下面幾章,劇情是接得很緊的。出於更新原因,我才把它切開幾段發,這應該是不影響閱讀的,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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