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97)、這算誰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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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

    「誰在那邊?」

    房頂瓦片的滑落砸地聲,終於還是引來了宋宅家丁的注意。本來是按照平日裡夜巡常例在宅中穿行的一行青壯,忽然就似為獵物所引的長蛇,立即調轉行進方向。舉著火把的家丁呼嘯而至,呼喝嘈雜聲立時響徹半片宅院。

    借著夜色伏身在屋頂的兩個人靜靜看著這一幕,過了片刻,年輕人顧遠嘶嘶吸了口氣,輕聲對身邊的中年人說道:「沒想到宋宅的家丁來勢如猛虎,學長,我們是不是玩大了?」

    中年人徐客城笑了笑,淡淡道:「現在想退也不成了。不過,現在大約能看出這些家丁的實力,我反而更疑惑,那個女子的武功身手更不可小覷,在這重重宅院裡,她來來去去比我們還走得自在。」

    顧遠聳眉說道:「我們才剛到,對這宅子裡環境不熟,否則最自在的應該是我們。」

    徐客城無聲一笑,說道:「你的意思是,那個女子是宅子裡的人?」

    顧遠回答:「比來自宅子外這個可能性要高。」

    徐客城伸指颳了刮下顎胡茬,有些不解地道:「這宅子有點怪,連丫鬟都有這等身手,甚至高過了家丁護院。」

    「我們先不談這個。」顧遠戛然止住徐學長的話,神情嚴謹起來,沉聲道:「宋宅護院家丁大約已聚攏了七成,火把七十三支,你帶的銅錢夠不夠?」

    「只有二十幾枚。」徐客城猶豫了一下,「拆瓦。」

    「嗨…」顧遠輕輕嘆息,緊接著又深吸了一口氣,伏低的身形稍微抬起,雙手往胸前交錯。

    見此情形,徐客城忽然凝神說道:「我來拆,你打樁。我的眼力沒你精準。」

    顧遠微微一笑,道:「不打樁了,我的意思是直接全部放倒。」

    徐客城訝然道:「我們遠來是客,這樣做。會不會太失禮?」

    顧遠正了正臉色,問道:「請教學長,若是我們被抓了個現行,是否才真是無禮?」

    徐客城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語氣里仍有顧慮地道:「我們之前約定過,不準備傷人。」

    「學長,你也知道,既是準備之策,那就隨時都會改變。」顧遠在緩緩開口的同時,交錯在胸前的袍袖已經開始輕微擺動。「阮洛知道我們的來路,瞞不過的,但他會包容我們,而別人卻不會。」

    「也對…」徐客城臉上現出若有所悟的神情。

    他二人潛伏的房子下方,已經聚攏過來二十餘名宋宅家丁。二十多支火把聚集一處。照得周遭一片通明,屋頂後方的陰影越來越窄,潛伏於上的兩人就快要藏不住了。與此同時,數步開外,還有幾十名家丁陸續趕來。

    「閣下私闖民宅,失儀不敬在先,且按照國律。對閣下的行為,宅所護院可以直接武力拿下。閣下若希望稍減罪罰,就請自行現身,莫要逼我等用強!」

    護院家丁為首的一人大聲朝顧、徐二人藏身的房頂喊話,他的聲音挾著丹田之氣渾厚如鍾,字字清晰投向房頂。話語間有理有據,很具說服力。

    然而藏身在房頂側後方的兩人絲毫不為所動。不僅如此,這二人還先宋宅家丁一步,猛然出手,招式狂暴。極其掃人臉面。

    「嘭!」

    「嘩——」

    房頂上一片挨著一片的灰瓦,像是被漁人一刀颳起的魚鱗般翻騰,依舊保持著緊挨的距離,從房頂上立了起來。立瓦只瞬息功夫,又如狂風中的落葉,呼嘯著沒有規則地向四面狂舞過來!…

    這狂舞的,當然不是真的落葉,而是堅硬的陶瓦。

    平時安靜鋪在屋頂,給屋子的主人擋雨遮陽的灰瓦,此時在一股極強的勁氣猛然激推下,立即變成了極具殺傷力的暗器。瓦有多少片,灰色的刀刃就有多少片。離屋頂被掀飛的那間屋舍最近的二十餘名家丁護院,頓時被鋪天蓋地飛來的瓦片或削或刺得悶哼慘呼一片。

    伴隨著瓦片飛離房梁,帶起的是瓦下積累數年的灰塵,被二十多支火把照亮的丈許夜空,仿佛一瞬間起了濃霧。

    ……

    ……

    任職於太醫局的九位御醫雖然職務已被均配,卻都有過為二皇子看診的經驗,但九醫之一的葉正名有些例外,他幾乎成為二皇子的專用醫師,這卻是太醫局全員皆知的事。

    與皇帝再親近一些的臣工則還知道,皇帝會如此信任葉醫師,除了因為王家與葉家頗有些淵源外,還因為葉正名的從醫之名,一開始是為了照顧他的結髮妻子。

    據傳,葉醫師那早逝的愛妻曾也如二皇子這般,有個被不足之症糾纏的弱身子。為此葉正名學醫,便是專攻此難,即便葉夫人去世已久,他仍日復一日地堅持此行。

    葉醫師愛妻惜妻之名早已廣傳,但時至如今,他也不是只有此虛名的醫學初入行者,而是已經鑽研出自己的一套經驗。京都名醫界一直不重視的這片醫學領域,他用堅持走出了一條自己熟悉的路。

    也正因此,宮中專門為二皇子和葉正名之間開了一條直路。

    那是一架外表普通的轎子,卻可以接送葉正名從狼牙城至二皇子的寢宮,一路都無需詳檢。因為來往過多,就連那位同轎子一起宮內宮外行走的內侍官也已因為常常接送葉正名,都跟葉家兩個門子混熟了臉,所以才會在情急之中鬆了口。

    「這……這也太不湊巧了。」在得知二皇子病重的消息後,葉諾諾的情緒一直還算穩定,然而在聽了小丫剛剛回復的那句話後,她眼中的神情終於也變得浮動異樣起來。

    「此事或許存在別的原因。」小玉剛剛放緩的雙眉忽然倒聳起來,「有人計謀著要害二殿下。」

    她這話一出,葉諾諾和小丫的臉色一瞬間都變了。葉諾諾的驚詫神情又變得深沉了些,小丫則是開始害怕起來,緊緊抿起嘴唇,對於陰謀害命的事,她向來都是會感覺森人滲骨的。

    就在這時,一隻手輕輕放在了小玉的肩上。

    雖然只是很輕柔的一觸。卻令此時心弦正漸漸繃緊的小玉肩膀一抖。微微側身,她就看見莫葉按著她的一邊肩膀走近一步,然後注視著她輕聲說道:「小玉,你想得太多了。」

    小玉滿目錯愕。一直在沉默的莫葉忽然出聲,嚇了她一跳,倒使她沒聽得太清楚莫葉在說什麼。

    莫葉略斟酌了下,不等小玉開口,她就緩緩又道:「我不如你們熟悉二皇子殿下,但如你們所說,他的身體如果差到那種程度,有歹人要害他,便有百計,不應該會用到下藥這種會留下痕跡查證的下策。」

    莫葉的話說完後。良久不聞有人回應,空氣仿佛窒了一下。

    緊接著,她就被神情微變的葉諾諾拽進一旁的廂房內,小玉隨後跟了進來。膽小的小丫卻在走到門口時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選擇與這三人一同繼續那有些森然的話題。倉促矮身一福,然後逃也似的走了。…

    看著綴步於最後進來的小玉轉身關上房門,屋內光線一暗,莫葉也已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與某些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不適合閒聊的禁忌碰擦到了。

    有些尷尬的一笑,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忍不住含蓄的提醒了一句:「剛才是我愚見失言。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們帶來什麼麻煩?」

    「說及這些,其實也沒你想得那麼可怕。泓哥哥的身體一直不好,知道的人也是不少的,平時在家,我也不是沒常跟小玉聊起過,只要別大聲聲張。像在市井酒肆間戲謔而談,即是沒問題的。」葉諾諾為莫葉解釋了一番,而小玉在進屋後就一直處於緘默當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稍微鬆了口氣,莫葉見小玉眼眸中愁思難斷。她沒有再直接勸慰,而是感嘆一聲道:「看來生在皇帝家,未必就能幸福快樂。」

    小玉聞聲微微抬眸,看了莫葉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葉諾諾倒能聽出了些莫葉說這話的用意,在略猶豫了一下後,她道:「太醫局裡為泓哥哥診過脈的醫師都知道,他之所以身體比常人虛弱許多,主要是因為他的不足之症,而並非因為宮中生活苛刻、損害了他什麼。」

    「不足……」莫葉沉思了一下,「是指不足月?」

    葉諾諾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當今皇帝在登基之前,一直是過著戍邊於北的生活。追溯起來,最開始是因為他的曾祖父王暉在朝會時言辭上冒犯了前周裕帝,裕帝勃怒,斥其遠赴北疆,無詔不得返回踏足中州。這相當於是一種變相的流放,幾乎斬斷他所有的親朋聯絡,只保留了他的將位。」

    「當時的王將軍在北疆駐十年不得詔,為防奸人陰損,便把所有族人陸續帶去北疆駐軍之地了。那地方雖然苦寒,但總比家人分隔千萬里,時常掛心安危要好一點兒。然而那地方的天氣環境也著實太惡劣,青壯男子尚能抵禦和漸漸適應,在中州內陸長大,被江南雨淺風輕的環境伴大的女子,去了那邊總有不少人會水土不服。」

    「泓哥哥的生母本來身體也是不太強韌的那種,雖然王家也照顧到了這一點,經常使人帶她換地方住,但每年的年節,她也是要與夫君聚居月余的。然而每一次當她從北疆將軍府離開,她差不多都是帶著苦寒病走的。母體虛,累及子,不但泓哥哥出生後身體就不太強健,她的生母更是因難產而死。」

    聽葉諾諾說到這裡,莫葉禁不住長長嘆息一聲。她心中有許多感慨,有對於前周裕帝的昏庸敗國,有對於王暉的遭貶無奈,以及忍無可忍最後終使王家後人有了逼宮大計,還有對於女子弱勢的一種道不明的煩悶。

    但最後,她忍不住開口,卻只是說了一句很無足輕重的話:「世上居然會有這樣糟糕的地方,真是讓我無法想像。」

    「嗯,住在中陸的人,一般都不太了解那邊,也不會想到去那裡居住生活。」

    微頓之後,葉諾諾繼續說道:「早些年北邊稍起戰亂,有個別老兵避戰逃了回來。聽他們說,越往北氣候就越寒冷,而且天氣變幻無常,有時只一天當中。晴霧雷雨就要各來幾趟。並且那地方少山少樹,四下一片坦地,卻全是石頭,很容易迷失方向。能在那裡住下的人,凡多能食生肉、飲獸血充飢。」…

    「但那裡還是需要不停有軍隊鎮守,看來應該還是有能常住的人,並且還應該不少。」雖然聽葉諾諾將北疆描述得頗有傳奇味道,但莫葉心思清明,並未被她所講的北疆風貌箍緊。莫葉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很快憶起一事。即道:「我記得北鄰有國,號『雁』。」

    在這兩天的相處閒聊過程中,莫葉對葉諾諾提到過,她在書院待過的經歷。她的知識面和一些細微習慣,與尋常女子太不一樣。雖然葉諾諾在女學沒學到什麼東西,但她看得多,所以莫葉要真想瞞她,也是瞞不住的。

    但是莫葉沒有具體告訴她,她待過的書院是哪一家,葉諾諾也沒有追問。不過,當葉諾諾在聽莫葉輕鬆說出北鄰之國的國號時。她仍是會因為知道莫葉的一些履歷,而不覺得有太多驚訝。

    「從小就生長在那個地方的人,當然不會陌生於那裡的環境。」葉諾諾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我爹常年學研不足之症的救治之法,我曾聽他說,嬰孩還在母體之中時。接受的一切養分都來自母體,體質的結構基礎也在於此。說白了,就是人的後代不僅會繼承父母的相貌,也還能繼承體質。北國那裡的人,是從還沒出生時就在開始接受鍛煉。當然與我們南邊的人有些不同了。」

    「這些倒是少有聽說。」莫葉臉上露出一絲新奇。

    「嗯,即便我是生長在醫師家,這樣的事情,也沒聽我爹說得有多頻繁。」葉諾諾沉吟著道:「大凡醫者,注意力應該都是聚集在辨症和治療上吧!只有到了身體真有病了,才會去想辦法治療,而在此之前,都是忽略了預防和保養的。」


    葉諾諾提到了母子在身體機能上的這種傳承問題,這讓莫葉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經歷。

    莫葉記得自己是在五歲時,在一次受寒發熱之後,那相貌醜陋卻喜歡沖她笑的老郎中就來了。這位她不太喜歡、並且師父好像也不太待見的佝僂老頭兒在她家住了一宿,次日離開時留下一帖藥,然後這種難喝得要命的東西就纏了她五年,直至如今。

    她不會相信喝藥的第一年,嬸娘騙她說那東西是補身湯的謊話——世上有這麼難喝得讓人喝了五年還沒習慣、每碰一次都想作嘔的補湯麼?

    可是,為什麼她要喝這種藥,這才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然而一直以來,都沒有人仔細為她解答這個問題。

    而現在,旁聽葉諾諾說的話,莫葉思考著、漸漸似乎摸到了答案的一片邊角。

    ——難道是因為母親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才使得自己在出生後不久開始,就過上了這種常年不能斷了藥飲的生活?

    正當莫葉在因著自己的事微微走神時,小玉的聲音忽然傳來,映入她耳中。

    「雖然婢子沒見過夫人的模樣,但是不止是我,咱們府里其他人也都知道,夫人是因為生產之後,身體太過虛弱而過世的。」小玉猶豫了一下,輕輕吁了口氣,又繼續道:「希望二皇子殿下總有一天,身體也能強壯起來,至少不用天天有藥罐子陪著。」

    小玉最後說的那句話轉折有點大,乍一聽不禁讓人感覺突兀,然而只需凝神一想,葉諾諾便知道小玉忍住了沒說通透的是什麼。

    她沒有太在意於小玉的那種想法是否是衝撞了她,並在斟酌了一下後,把話擺到明面兒上來,緩言分析道:「聽我爹講,我娘還懷著我的時候,他就開始想各種法子調理她的身子了。用我爹的話來說就是,以娘的身體狀況,要生孩子是非常危險的事,但她既然決定了,那他能做的就是竭力保她周全了。」…

    雖然在葉諾諾的腦海里捕捉不到有關母親的直面記憶,然而一想起她,葉諾諾還是會心生一些悶悶的悲情。

    沉默了片刻後,她臉上才重新露出笑容,對小玉說道:「還有啊。你如果去問廚房裡那兩位大媽就會知道了,在我還是個嬰孩的時候,我爹就給我招了兩個奶媽。等我滿了一周歲之後,雖然斷奶了。但每天都會以那種用小瓦罐熬得可以堆垛頭的米湯為主食,幾乎仍跟吃奶無異。等到我滿兩歲時,性溫的補品吃得那是……總之我在三歲之前的日子過得,幾乎跟豬一樣啊,不是吃就是睡。」

    小玉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莫葉也是不禁莞爾,然後隨口問了一聲:「你說的兩位奶媽……會不會就是你家後廚的那兩位大嬸?」

    「聰明!」葉諾諾凌空打了一個響指——卻沒有響。

    眉眼間微微一窘的她順勢沖自己的指尖吹了口氣,然後接著說道:「我出生後不久,就一直是由那兩位大媽照顧著我的飲食,直到我長到三歲。大概是有了某種依賴吧,一時與她們分開不了。爹就乾脆與她們簽了幾年的聘書。除此之外,兩位大媽也是有些捨不得她們奶大的孩子——也就是我哩,嘿嘿!」

    「難怪…難怪……」莫葉一臉瞭然的點了點頭。

    想到整個葉府,這女主人的身份位置一直空著,而關於母親的記憶。長久都是由那兩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大媽用這種餵養自己的方式填補著,但似乎終是與親生母親給自己的感覺差了絲毫,葉諾諾不免也心生許多感慨。

    看了一眼半開的窗外落滿陽光的院落,葉諾諾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也就是爹的這般小心呵護,我才能這麼健康的長大。爹沒有管著我到處亂蹦躂,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瘋玩得厲害,才可見我的身體沒出問題,玩夠了一天再回家時,吃飯也香。」

    話說到這裡,葉諾諾忽然閉上了嘴。待再開口時,話題已經被她掰回到二皇子身上:「唉!我聽我爹說。泓哥哥的最佳強身時機早就錯失了。如果從他出生開始,就用養大我的這種方法補養他的身體,那就等於是接線織布;而現在,無論怎麼做,也只是相當於在布面破口處縫補布頭。終是不牢固的。」

    莫葉重複了一遍葉諾諾剛才說的話,忽然問道:「人的身體有像這樣的情況,必須是從一出生就開始補養麼?」

    她這問題問出口後,就有些變調了,不像是要問什麼,而像是要確定什麼。

    葉諾諾點頭道:「嗯,將來醫界還會有怎樣的創舉,現在是沒人能估算得了的,然而即便我爹的這種辦法在將來會有所提升,但至少在現在來說,這是絕對有效的辦法。」

    說到這兒微頓,葉諾諾各掃了小玉和莫葉一眼後,她忽然有些神神秘秘地道:「我必須提醒一下,這些話我是第一次、並且只是對你們兩人說,但你們可最好別說漏出去了,要是皇帝陛下知道這些,不知道得多生氣啊!」

    她剛剛說的那番話若是擱在別的官員家裡,恐怕就是碰上最親近的手帕交,別家大小姐也是不願透露的。葉諾諾敢把這些帶有禁忌色彩的話說給除她以外的第二、第三人知道,主要還是因為葉正名繼承了祖上傳下來的一種心性,又將此傳給了葉諾諾,性格影響了行為。…

    然而哪怕葉諾諾的性情有多疏鬆於對皇權的敬畏,有一些基本的世俗觀她還是知道的。就算要捅馬蜂窩,她也不會傻到臉上連一塊布都不蒙。

    莫葉對此沒有明顯表態,只輕聲說道:「祈祝二皇子殿下體泰身安。」

    小玉則是一怔,然後無聲地點了點頭。

    見小玉臉上猶有愁色,葉諾諾也是覺得技窮了,但在這個時候又不好急著問她,為何會這麼擔心深居在宮中的一位皇子。

    因為有葉正名的便宜在前,葉諾諾雖然是一個沒有襲爵傍身的民女,卻有機會不止一次的出入皇宮內院。但作為她的丫鬟,即便小玉在葉府里頗有特權,這些特權卻絲毫影響不了皇宮內院的制度。

    小玉從未見過二皇子,所以葉諾諾即便是想在他二人身上編些什麼,轉念一想,也是絲毫線索也捕捉不到的。莫須有的玩笑,還是不要亂開、多開。

    舉手於頂撐了個懶腰,葉諾諾斜睨了一眼從門縫間透射進屋的陽光。她悠然道:「今天天氣這麼好,也可以算是那些個巫師常講的,陽氣精盛,什麼陰穢物被這種太陽光一照。霎時就化為烏有了。」

    在民間,醫匠和神漢常有擦肩而過的機會。有的病人家會一邊喊大夫來診脈施藥,旁邊院子裡同時還有神漢或巫師在燃香作法驅魔。

    面對這種有些荒唐的場景,醫匠也拿他們沒辦法。有的病真的是又詭怪又找不到治療辦法,例如那在發病時會口吐白沫、手腳抽搐的狀況,豈不正跟中邪鬼上身差不多麼?病人親屬有時寄希望於神魔妖怪也是被逼得沒辦法的事。只是若二者碰上,醫匠不免要一邊在心中分析病症,耳旁還一邊響著巫師們「嗚里哇拉」的唱誦聲,易生困擾。

    此時對盤踞在小玉心底的那份陰霾執念,葉諾諾感覺到自己技窮了。便想到了那些鬼怪之談。早些年她剛剛跟著父親學醫時,有機會去過幾次病患的家,那種荒唐的見聞便自然浮現在腦海中了。

    莫葉看了葉諾諾一眼,又看了小玉一眼,性子裡有一區域隨了師父、雖感慨生死卻不信鬼神的她忽然說道:「陽光明媚愉人心。晴天不會為難人。」

    葉諾諾聽出了莫葉這麼說的用意,回以她一個感謝的微笑,然後她就推開了屋門,迎著陽光笑道:「都出來曬太陽吧,多舒服啊……真是有些舒服到心裡頭去了。」

    看著葉諾諾映在陽光里的笑臉,莫葉卻突然大大的打了個噴嚏。剛才只顧著說話,說的又是皇族的事。注意力在不自覺間全部投入其中,一時也就忘了自己還頂著一頭半干半濕的頭髮。這會兒忽然被太陽一曬,她竟感覺身體有些發寒。

    不過,她這一個噴嚏倒是『打』醒了還在微微走神的小玉。

    小玉如漸漸凝定的目光忽然就碎開,連忙將手中的干帕蒙在莫葉頭上,一邊繼續替她擦頭髮。一邊引著她往屋外走,同時有些歉疚地道:「差點忘了莫姑娘的頭髮還濕著,再這麼拖著不趕快弄乾,要是惹出頭風可怎麼辦。」

    「無妨啦,我看起來應該不像是那麼體弱的人吧?」莫葉淡淡一笑。心中起意,她又開了句玩笑:「要是真惹上頭風,我就賴在你們葉家不走了,再讓葉大小姐把她小時候吃過的那些補品全拿出來讓我也享受一下,唯有如此才能補償我的損失。」…

    另兩人在微怔之後,三人便鬨笑到了一起。

    出屋後,莫葉與小玉走回剛才曬太陽的地方坐下,一個繼續捏著干帕子擦頭髮,另一人則繼續享受被擦頭髮。

    葉諾諾則是歪斜著身子靠在一處迴廊的扶欄上,目光在院落間四下一陣亂掃。

    剛才掃院子的那個家丁已經收了笤帚在牆角,人影不知何處去,擺放整齊的乾淨院落,花圃中的矮木花枝上晶瑩點點,剛剛灑過清水。

    廚房那邊一片安靜,顯然已經到了這個時辰,早飯時用過的碗碟早被洗刷乾淨,而兩位負責廚房活計的大媽估計剛剛出府買菜去了。葉府人員從簡,兩位大媽也樂得輕鬆,每次出府買菜都會約到一起,其實多半是為了一路閒逛時有個話伴兒。

    小丫也不見蹤影,按照她的生活風格,此時的她估計又在哪個屋舍里一天復一天的做著抹桌擦椅的活兒。葉諾諾忽然記起,她好像說過與莫葉說的類似的話。

    她說:她喜歡看見葉府的桌椅被她擦得微微發亮的樣子。

    不想還好,一念及莫葉說過的話,葉諾諾的注意力自然又回到莫葉身上,自自然然便想到了那三十張令她覺得萬分討厭的字帖。

    目光輕輕落在莫葉肩頭,葉諾諾目作哀求狀,儘管感覺希望不大,但她仍耷著眉忍不住又問了一聲:「莫姐姐,你真的不能幫我一下?」

    莫葉不置可否,只是在想了想後說道:「你這不是在叫我幫你。」

    葉諾諾知道莫葉對於抄書作弊的事,心中持的是個什麼態度。這不是她第一次求莫葉幫忙,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受到莫葉地拒絕。有一瞬間,葉諾諾不禁將莫葉想像成是一個額頭上橫著三道紋的老夫子,正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但又很是古板的向書塾里的頑童講著禮孝廉恥,任誰用何種方法也改變不了他這樣的堅持。

    然而葉諾諾同時也明白。自己疏於學習終是不對的做法,所以她能很快扇開心裡對莫葉的這種不良想法。

    身為女子,能擁有這種學習的機會是很不容易的。也就是因為有父親保護著自己,站在自己身前抵擋著所有的目屠言伐。自己才能擁有學習文字的機會,以及不想去女學便不去的自由。但葉諾諾現在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面對學習她總是容易分心它顧,對於這個問題,其實有時她也會覺得挺煩。

    葉諾諾將莫葉的拒絕態度全歸罪於自己的懶散,她卻不知道,莫葉此時的再次拒絕,除了有一部分她所推想的那種原因之外,還因為莫葉此刻也在分心它顧,想著一些能想通的幾率很低的問題。說得直接點。即便現在有她能幫得上葉諾諾的事,此時的她怕是也會因為覺得『沒心情』而不去理會。

    莫葉所思考的,還是剛才葉諾諾所說的那種『傳承問題』。

    沉醉在腦海里各種頭緒糾葛而成的迷沼中,莫葉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既然皇帝陛下是從祖爺一代就遷去了北疆,為何到了重孫這一代。卻還要娶南邊的女子為妻?如果他不這麼做,大抵應該就不會令子孫受那種罪吧。」

    聞得此言,小玉捏干帕擦著莫葉濕頭髮的手忽然滯住。

    她沒有說話,而是用愕然目光看向莫葉。但見莫葉仍是一副微低著頭沉思的模樣,於是她又將目光轉向幾步之外閒蹭亭欄的葉諾諾,就見葉大小姐也是用類似如此的目光看向莫葉,然後也轉向了她。主僕二人默然無聲的對視了一眼。卻都沒看清對方眼底的意思。…

    「莫姑娘…」小玉終於出聲提醒,未詢問自家小姐的態度,就先一步開口,「帝王家的私事,像咱們這等閒人,涉入太深終是不妥的。」

    小玉建議莫葉。關於皇帝家事的討論,最好到此為止。然而在這個時候,不等莫葉回聲,葉諾諾卻忽然說道:「這個問題雖然不好細說,但答案其實是許多人都已經知道了的。」

    她看向小玉。繼續說道:「你一直跟著我,對此應該也是不難理解的。我在女學待了幾年,雖然沒學成什麼,但關於這個問題的解答,我算是已經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

    葉諾諾雖然還沒有正式開說,但主僕二人對於帝王家事的輕重態度,顯然在此時有了分歧。小玉忍不住想打斷葉諾諾,卻被她先一步擺了擺手截斷。

    深深吸了口氣,葉諾諾徐徐道:「京都第一女學在前朝遷都之前就已經建成了,主張建造的大東家實際上也是周皇族宗室,雖然偏隔了幾代,但也算是大貴族了。大抵是潛移默化了,女學從老早以前就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女學學員非貴族之淑女不收,於是她們之間的聊資也有了一種習慣,幾乎全是貴族豪門的生活瑣碎。」

    「也許那位大東家不會料到,多年之後,女學也開始允錄尋常人家的女兒入學,其中還有像我這樣被別人冠名為『蠻橫女』的角色。」葉諾諾說著還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鼻尖,「不過問題也出來了,雖然我能入學,但裡面的豪族大小姐還是最多的,於是我經常與她們沒有語言交流。」

    收拾了一下自嘲的心情,斂了臉上笑意,葉諾諾的神情嚴肅起來,話才剛進正題:「豪門嫁娶極講究門當戶對,而大貴族之間的姻親聯繫,絕大多數只是代表了一種權益共謀的工具,這個我剛才也說過。」

    「現在詳細解釋一下就是,如果說富戶巨賈之間的嫁娶有些像是花錢買賣,那大貴族之間的這種關係變化,有時會比富賈顯得更為殘酷一些,若有族人反目之事,便極易拖累出夫棄婦如蔽的事。而商人之間,反而大多能和氣生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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