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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的台階上,就站在阮洛身邊的葉府大丫鬟小玉心裡也有些疑惑他剛才說的話,見庭院間不少僕役的臉上都有這種疑惑神情顯現,小玉先是猶豫了一下,最終忍不住,輕聲向阮洛問詢了一句。
阮洛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腔調有些不適合此時的人員環境。稍作斟酌,他便緩言說道:「是這樣的,我現在對京都還不太熟悉,所以府中日常事務,諸如柴米油鹽、洗衣居宿,大家都按照以前的習慣進行即可,我不會幹預。」
阮洛的這番話剛說完,庭院中所有僕役似乎都恍然明白過來,再重複一思量,他們也都覺得,阮公子做出的這個決定也還挺合理的。
而阮洛在微頓之後,又說出的一番話,則幾乎是讓所有人吃了一記定心丸。
「日常事務,就重託各位了!」阮洛向十幾名葉府僕役淺淺揖手,接著又道:「除此之外,阮某也會擔負起自己的那份責任義務。從今天開始,府上請醫、藥材,或是其它方面有需要消耗銀兩的,都記在我的賬錄下。我不是學醫出身,有些醫療常識很可能還及不上常在名醫身邊幫忙的在場各位,如果你們有什麼好的建議,或者認得什麼隱世良醫,都可以說出來,我會負責派人尋找。」
人群里,已有幾人感嘆出聲,不乏感激的意思,但沒有人再質疑什麼了。
然而在過了片刻後,人群里還是有一個與眾人的思想方向有些悖逆的聲音傳出,那聲音倒不是在質疑什麼,只是頗有顧慮的意味。
「我們府上的困境,可能不是幾天就可以復原的,可能需要幾個月。甚至是一兩年的時間……這樣的消耗,要損耗的可不止是銀子,還有寶貴的時間。請阮公子恕小的冒昧相問。小的以前很少、幾乎是沒有聽過老爺提及公子雅名,但在如今府上危難時刻。忽逢阮公子出面幫助,我們大家感激您,但也很惶恐,這樣是不是拖累了您,我們又該如何報答?」
這番話,很長,而那個說話的人,啟齒時語速也不快。這讓大傢伙終於開始將注意力移向人群後方,那兒,只有一個人沒有回頭。
阮洛早就發現了人群最後的那個衣著過於寬鬆的僕役,此前她一直是在人群里聲援他,到了最後,她卻又話鋒一轉,似乎在自己逆自己的初衷。
可阮洛沒有怪責她,並且他還誠心覺得,這個人說出的話,頗有一些深度。她此時所顧慮的問題。還真得當著大家的面說清楚、定下來,否則若等到這個問題在眾人之中自然察覺,並被揣度一番以後。他再要說什麼,就可能有些威信力不足了。
阮洛依然站在台階上,看著庭院中的眾人,但他的目光所指,其實已只是凝聚在了那個麻衣少女身上。
凝神片刻後,阮洛微微一笑,待開口時,語氣已變得十分認真:「早些年,我就受過葉叔叔頗多照顧。我自小身體就不太好。如果不是葉叔叔的指引,讓我尋到良醫。今時今日我恐怕還無法像這樣站在大家面前說話。救命之恩,勝過一切。這也正是我必須報恩的理由。」
阮洛的話,略過了某件事的過程,但抓住了一個能說服大家的要點。
必報救命之恩!
……
先定人心,再吩咐下去一些事務細則,庭院裡,之前冒雨長跪不肯起的一眾葉府僕役,終於願意散開,回到各自所處的位置上去。…
但有一個人,還站在原地。
不是她不肯走,而是她的職屬範圍,其實就在這處院子裡。
阮洛也沒有出言指使這個僕人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他緩步走下台階,注視著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問題,而後才微微一笑,溫言說道:「謝謝,你三番開口,說的話都很重要。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可能沒有這麼容易說服大家。」
小玉隨後也從台階上走下來了,行至阮洛身邊駐足,她剛剛看清眼前這麻衣少女的臉龐,就禁不住訝然出聲:「小丫?」
沒錯,站在人群最後方,形同在與阮洛唱了一出「雙簧戲」的那個麻衣少女,正是葉府兩名大丫鬟的另一位,常給人留下膽小印象的小丫。
小玉的驚訝情緒沒有影響到阮洛,而事實上並非阮洛不吃驚,只不過他發現得早,到了此時,即便心裡還有訝異,也不會再像小玉這樣反應強烈。
其實剛才阮洛第一眼在人群里發現小丫時,他差點也以為自己聽錯了呢!
見小丫在被小玉喚了一聲後,居然像是被嚇到了一樣,身形禁不住在打顫,阮洛暗暗又心起一個念頭。
思酌片刻,阮洛微笑著說道:「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恐怕無法相信,小丫姑娘居然會『化聲』的功夫。」
小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婢女沒有嚇到阮公子吧?」此時開口,她的嗓音已經恢復到她本色的那種有些怯懦的語調。
阮洛搖了搖頭:「倘若小丫姑娘告訴我,現在的你也是在用『化聲』說話,我才真要被嚇一跳。」
小玉在一旁聽到這句話,當她明白了阮洛話里的真實用意時,她雖然沒有開口,心中卻是有一瞬間收緊了。她無法察覺,此時的她在看向同在葉府做丫鬟多年的小丫時,自己眼中的神色,與此時的阮洛幾乎相同。
那是一種含有揣摩意味的眼色。
要知道,今天是小丫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她的這項技能。阮洛不是葉府中人,不了解這件事的過往,倒也正常,只是若連小玉也不知道這件事,那可就有些問題了。
小丫自己也已從阮洛的話里聽出幾分別樣用意,但又不能完全明白阮洛想說的是什麼,只能連連擺手。話語有些艱澀地辯解了一句:「不、不,婢女平時就是這個樣子的,只有剛才那會兒是不同的。」
她的聲音有些抖。話語也有些失了準頭,全然沒有之前「化聲」的時候說得那麼條理分明、直抓要點。也不知道她這是急的。還是真在心虛什麼。
阮洛聞言又是搖了搖頭,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否定小丫的話,遲疑了一瞬,他又說道:「『化聲』是可以學習的技藝,但小丫姑娘剛才說的那番話,內容上無可挑剔,出聲的時機,也是拿捏得很準。你是不是……經了誰的指點?」
「不,不……」聽阮洛把話說到這一步,小丫已隱約明白了些阮洛在質疑的問題。她先是直接開口否定,猶豫了一下,然後就在阮洛面前跪了下來,認真說道:「婢女剛才說的話,都是自己想說的,與別人無關。婢女也只是想為府上做些事,如果有做錯的地方,甘願受阮公子責罰。」
「如果你是為了葉府而這麼做。我不怪你,也不再問你,否則……」阮洛話說到此處忽然頓住。隨後就改了口,「在你這兒,應該不會存在『否則』,你起來吧。」…
小丫臉上露出猶豫神情,這時就見小玉邁出一步,扶她起身。
「以後你們對我說話,無論有沒有犯錯,都不必行此大禮。」阮洛注視著眼前互相扶持的兩個姑娘,話語微頓。然後肅容接著道:「小丫,你確實有做錯的地方。但不是對我,而是對你的姐妹。你今天這一跪。就當是向她賠罪了。」
阮洛在說這番話時,臉上笑容雖然斂了,但語氣也沒顯得有多嚴厲,然而小丫卻在他的話音剛落時,眼淚止不住淌了下來。
她不是因為在聽了阮洛的話後,心裡覺得委屈才哭,而是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對不起身邊的小玉。
小玉卻只是認為,印象中非常膽小的小丫,這會兒是被阮洛嚇到了,一時也就沒有計較剛剛阮洛指出的,小丫對不起她的地方是什麼。
說實話,小玉與阮洛還未熟悉,小玉對阮洛的印象,目前還只停留在旁觀、旁聽這個層面,除了知道他是自家小姐新拜的義兄,剛才在回府的路上同乘一車時聊了幾句,覺得他是個性格很溫和的人,便再無深入體會了。
總體而言,他應該是一個很好相與的人。
只是眼前看他在三言兩語間對小丫剝問見底,觀察力的敏銳,以及其思考力的緊密,還是讓小玉也禁不住有些忌憚。
心裡生出這樣一抹情緒,再回想剛才阮洛與一眾僕人說話時,最後那個僕人,也就是「化音」後的小丫問的那番話,以及阮洛給出的回答,她心裡的感想漸漸有了一絲改變。
如果之前不是阮洛說明了,他甘願全力負責葉府事宜的原因,是要報答葉正名的救命之恩,小玉此時恐怕也會像剛才小丫在人群後方疑惑的那樣,感覺阮洛的熱情有些「過甚」。
同時她又有些驚訝:對此問題,小丫居然比自己思慮得更深!
這也難怪阮洛剛才會問她,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指示。能說出剛才那番話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太不符合小丫平時在府里那種存在感很淡的形象。
見小玉望著她在發怔,小丫心慌了,終於忍不住,帶著哭腔說道:「玉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該瞞著你,但我學『化音』並不是心存什麼惡意。是因為我太孤獨了,平時你和小姐都不在家,老爺即便下朝,也離府出診去了,我一個人在家,找不到人說話,只好自己跟自己說話……」
聽小丫把話挑明了,小玉不禁動容。
小丫哭著繼續說道:「可是……自己跟自己說話又有什麼意思?所以我只能回想著、模仿著別人說話,特別是府上偶爾也會來訪的一些客人,他們都是當官的,說起話來一板一眼,我覺得好奇,就也學了一些……」
默然旁觀這一幕的阮洛這時忽然插言道:「小丫姑娘,以你這份天賦才能,如果有機會,你或許可以謀個訟師的職務。」
小丫聞言不禁怔住,過了片刻,她才目露忌憚地道:「像這樣自己跟自己說話。不是很可笑的事麼?若叫別人知道了,怕是都要把我比做神經病,我哪能與訟師比較。」
阮洛臉上浮現一抹溫和笑意。沒有再說話。
倒是小玉,忽然明白過來了。她先是看了阮洛一眼,遞去了自己的感激之情,然後迴轉目光看向小丫,語氣責怪地道:「你真是個傻瓜,就因為這樣,你才瞞著大家?」…
小丫扁了扁嘴,憑她現在的心情,真的很容易會把小玉的嗔言當成了真怒。
見小丫的臉上又現出膽怯神情。小玉輕輕嘆了口氣,自袖裡掏出絲帕仔細幫她拭乾臉上的淚痕,同時柔聲說道:「即便你告訴我這些,我也不會嘲笑你,相反,如果我早一些知道,也許平時就會注意多拿些時間來陪你了。至於小姐,她年紀小,喜歡胡鬧,但你不會不知道。她有那一次胡鬧是動了真格的?她也不過是覺得好玩而已。」
「真的?」小丫眼中漸現水澤。
「真的。」小玉點點頭,眼角也已濕了。
「你們真是……討厭!」小丫嘴裡雖在說討厭小玉,人卻已經撲到小玉懷裡。箍緊她的腰「嗡嗚」哭著,繼續著片段的嗔言,「你們總拿我戲耍,我都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是在說真話……真是……真是太壞了……」
小玉順勢也擁緊了小丫,任她一陣子撒氣,等聽著她的哭聲漸漸平靜下去一些,她才又調笑一聲:「哎唷,你說說,現在你則是在模仿誰呢?怎麼這麼重一股子脂粉氣?」
她的話音剛落。就感覺擁在懷裡的人兒身子一滯。
緊接著,小丫從她懷間掙脫。眼角還帶著淚花,卻是佯裝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忍了忍,卻只憋出一句頗為孩子氣的話來:「我懶得跟你說。」
小玉正待與她打趣幾聲,忽然發現阮洛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已經悄步離開了,她立時凝了凝神,收起了戲玩之心。
小丫也發現了這一點,自己揪著衣袖擦乾臉上淚漬,整了整心神,然後認真說道:「阮公子是個心細的人,我們葉府暫時有他主持大事,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只是他對這兒還不熟,玉姐姐最好多跟緊他,做好她的幫手。」
小玉遲疑了一聲:「那你呢?」
「我就做你的幫手。」小丫想了想,神情很認真地繼續說道:「阮公子剛才說我有訟師的天賦,其實那是在寬我的心呢,我只會生搬硬套別人的話罷了,只是模仿得還能有幾分像,因而葉府所有事務,要做的我都會做,如果玉姐姐一時找不到僕人,隨時叫我就行了。」
小丫的話,激起了小玉心中千層波瀾,她不禁失聲道:「這對你來說……太委屈你了。」
「不。」小丫搖搖頭,微笑著道:「我只希望葉府能快些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如果我能為此做些什麼,又算什麼委屈呢?」
她的眸色忽然一黯:「我很不喜歡府上現在的氣氛,如果能回到從前,即便你和小姐會比從前更加倍的耍弄我,我也是無所謂的。」
「不會的。」小玉握住了小丫的手,嗓音微沉,似也要哭了,「今天的事,以後在合適的時間裡,我會認真說給小姐聽,以後我與你認真拜為姐妹,你便不會那麼孤獨了,我們一起努力,葉府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嗯!」小丫信服地點了點頭。
人在脆弱無助的時候,需要得到積極的鼓勵,但出言鼓勵的那個人,必須擁有一定程度的讓被鼓勵者信任和依賴的情感,她說出的勉勵話語,才會有了力度。
此時小丫與小玉已將彼此間最難打破的一層屏障揭過,兩人相互之間的信任更進一層,但卻沒有主次之分,這種信任與支持,是彼此間平均共鳴了的。
不過在有的時候,這樣互相扶持的關係,可能要比一個只管說、一個只能聽從的主次關係,要更有積極力度和持續長久。…
……
一對姐妹在冰釋了膈在心底的那最後一絲嫌隙後,只溫言軟語撫貼了幾句,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小丫回廚房繼續熬藥去了,一份老爺的藥,一份小姐的藥,都是絲毫懈怠不得。
小玉則按照小丫的建議。去尋阮洛。葉府並不大,但小玉在不見了阮洛以後,不知是受了什麼指引。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去府外尋找。
不過事也湊巧。她剛邁步出了葉府大門,果然就見阮洛站在不遠處,正目送一輛馬車離開。
之前在庭院間看見那一對丫鬟姐妹在抱團哭,阮洛就自覺走開了。他做事喜歡把情和理分得很清楚,覺得自己在葉府的事面前,其實就是一個幫工的身份。即便今後他可以融入葉家的生活氛圍里,那也不可能是只用花今天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做到那麼親近。
小丫和小玉這對葉府大丫鬟。肯定是已經相處有幾年時間了的。而從剛才她二人的泣聲話語裡,阮洛也不難看出,她倆的姐妹情誼,只怕也不比尋常。所以她們姐妹倆或許還有什麼貼心話要說,自己一個外家男子,就不要杵在那兒不走了,免得讓別人想說話時還要考慮旁的人。
另外,阮洛也還有些自己家裡的事要處理周全。
他考慮著自己今天可能是回不去了,若要他這就回去,他也有些不放心葉府這邊。
他剛才對葉府僕人說。主持擔負葉府的事是為了報答葉正名的救命之恩,確實有把話說大了些的舉動。事實上他想為葉府幫忙做事的心毫無摻雜,只是在開口之前顧慮到。如果實話實說,旁人聽起來可能會覺得葉正名好似也沒怎麼幫他,質疑他的報答未免有些過了,為了鎮定人心他才誇大其詞。
原本他自己是沒怎麼在乎這些,只是考慮到葉府現在的人心如浮萍無主,他才需要用一些善意的手段。
此時若王哲在場,一定會笑他傻。
他這樣布置了,以後為葉府做再多,於旁人看來。似乎都是他承諾報答葉正名而該做的。
反而他如果在葉府的形勢還未好轉時就半路收手,不但他無償付出的那些很可能收不回來。他恐怕還要被一群葉府的忠僕指指點點。
如此看來,他真的不符合他那曾經幫過金老闆許多忙。應該也沾染上一些經商習性的半個商人身份。
但他就是這樣一個頭腦可以進行複雜計算,但心性一直處在一個很善良純粹層面的人。
決定了今天不回去,阮洛立即去找楊陳,果然見他還守在葉府大門前。
得了阮洛吩咐下來的事,楊陳只猶豫了片刻,並沒有表示出別的什麼意見,便帶著阮洛的叮囑回宋宅去了。
沒想到只是送葉家小姐回家一趟,後頭居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使楊陳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在聽阮洛簡略說了葉家目前的情況,以及二皇子在走之前留下的口諭以後,楊陳也不好再提自己的想法了。
或許……現在即便宋宅里有誰對此有異議,唯有那位阮洛的摯友留下來的姑娘可以在阮洛面前說幾句話了,畢竟她有阮洛摯友交託的特別話語權。
目送楊陳趕車走遠了,阮洛才轉身準備回葉府,卻一不留神,差點撞到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後的一個人。
阮洛連忙後退半步,身形因此微微一趔趄。看著同樣也倒退了一步,差點摔倒的小玉,他訝然出聲:「小玉姑娘?你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我剛才沒有踩到你的腳吧?」…
小玉有些後知後覺地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行為上的冒失之處,連忙搖頭道歉:「沒有,是婢女不對,沒有提前喚阮公子一聲。」
「罷了,我也沒什麼事。」阮洛釋然一笑,又問道:「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
「是……」小玉下意識回答,恍然間又搖搖頭,急著換言說道:「沒什麼事。」
「好吧。」阮洛看了一眼小玉臉上的神情,沒有繼續追問,只含笑又道:「我們回吧。」
小玉望著阮洛往葉府內走去,她自己反倒微微一怔,落後了幾步。待她回過神來追上阮洛,她才想起自己剛才失神走近他的原因,忍不住問道:「阮公子,你今天不回去嗎?」
她剛問完這句話,忽然很想抽自己一嘴巴。其實這就是她最擔心的事,沒想到自己一緊張竟直接說了出來,這要是提醒了他。真讓他想起回家的事……可如何是好?
阮洛聞言,偏頭看了小玉一眼。忽然明白了一個問題,總算知道這丫鬟剛才在緊張什麼了。他想了想後,溫言說道:「現在府上的老爺和小姐都病倒了,我即便要走,也安不下心。我家裡現在也沒什麼要緊事,索性近幾天我都留在這兒,至少先等葉小姐病好了,勉強算府上有個主事的人了。我再考慮回不回去的事。」
話至此處微微停頓,阮洛駐足轉身,注視著小玉,才又說道:「也許我留在這兒,會給你們添一些麻煩。畢竟我才回京都沒多久,還有一些不熟悉的地方,能做到的實際的事不多,自己卻又身體不好。」
「不,阮公子不要這麼說。」小玉聽完阮洛說的話,禁不住往前站出一步。認真說道:「婢女和府上其他僕人,本來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服從和服侍家主。現在葉家既然麻煩到阮公子暫時主持府中事務。全府上下的僕人當阮公子如家主一樣服侍,也是本分之事。阮公子若有需要,儘管吩咐。」
略微遲疑了一下,小玉又補充說了一句:「其實……現在只要阮公子坐在這個府院裡,即便什麼也不做,也可以讓大部分人安心了。」
「聽你這麼說,我不但不走,還要找些事做。」阮洛眉宇間自然流露出一抹柔和笑意,「要讓所有人安心。」
小玉微微一愣。連忙躬身道:「阮公子請吩咐。」
「有件事,你或許比我熟練。」阮洛面現思酌神情。「你看看有什麼藥湯是可以防禦風寒症的,煮一大鍋出來。然後叫府里所有人都喝一碗。大家剛才都淋雨了,不注意可不行。現在府上情形如此,若再多病一人,因此耽誤的人卻要變兩個了。」
一個人病了,就得多耽誤一個人負責照顧,小玉很快明白阮洛話里的意思,並深為認同。
她正要出聲應諾,即時去辦,就聽阮洛又說道:「如果今天之後,府上有誰風寒症犯得厲害,一定要注意,煮藥的時候,各自的爐子離遠一些,以防出錯。藥這東西,若是病人誤服,良藥立即可以變毒藥,一定要當心。」
他能留心於此,還得提前兩天他自己家裡發生的事。還好那天僕人錯端來的藥,他只嘗了一口,就被莫葉留心發現了問題,事後他也沒有因此感覺不適。但在今天,他很快將這個經驗拿出來提醒葉府的僕人,也算是化劣性經驗為良好利用吧!…
可是小玉並不知道此事,所以她在聽了阮洛的這番叮囑後,只是愈發覺得,阮洛此人的心細程度,幾乎到了某種極致,也使她愈發覺得心安了。
恭聲應諾,小玉就準備去府里自備的儲藥房辦這件事。
葉正名除了在宮中有御用醫師的職務,平時也常化名「葉相」在民間出診,為了方便自己行事,他也在自家宅子裡專門倒騰了一處房間,備了一些常用藥材。因為這屋裡還放置有他正在嘗試調配的一些新藥,平時都很少讓尋常僕役進入,唯獨對府中兩個大丫鬟留了些特權。
葉府僕人大多都懂些醫術上的皮毛知識,而葉府兩名大丫鬟則因為葉老爺給的這個特權,對醫藥的了解,要更為深入一些。她倆幾乎算是把那房間裡的藥材都認熟了,照方子抓藥是沒有問題的,而最常見的方劑,就是硬背,也已背下幾套了。
葉府僕人從不會為小病小痛發愁,便是因為府中有這兩個丫鬟在,藥也是現成的。
看著小玉領了指派後,絲毫沒有猶豫的就往府里走,阮洛感覺自己的猜測看來是非常準了。思緒至此,他不禁一笑,暗想:葉府的僕人看來也不傻,敢那般淋雨,恐怕除了擔心家主安危,也是因為他們潛意識裡對葉家的這層保障,很是自信。
……
當楊陳領了阮洛的叮囑,剛剛自葉府大門口離開時,莫葉早已回到了宋宅,並在白桃的照顧下,準備暢快洗個熱水澡,祛一下雨寒。
白桃召了兩個促使僕役。把熱水一次性拎到了沐浴間,在浴桶里放好水以後,她又往水裡扔了幾片驅寒提神的香葉。這才招呼莫葉寬衣。
到了這時,莫葉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不禁心裡一驚,「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白桃看她那模樣,面上略現訝異,遲疑了一聲:「妹妹,你是不是……背上掉進蟲子了?」
莫葉望著白桃,微微愣了愣神,旋即搖搖頭,正要開口時。她忽然又點了點頭,神色顯出一絲尷尬。
「洗完澡就會舒服了。」白桃說完這句話,猶豫了一下,才又輕聲道:「妹妹,你以後還是不要去那些人多的地方了,好麼?你終究是一個女孩子,跟那些身份混雜的人擠在一起,終究是不太好的,這事兒你要聽姐姐一聲勸。」
「多謝白桃姐姐地教誨,小妹記住了。」莫葉連忙點頭。
此時她心裡正緊張著一件事。但又不方便把此時告訴白桃,焦慮的同時一心二用,所以回應白桃的話說得雖快。語氣聽來卻好像沒什麼誠意。
白桃見狀,只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但她也沒有離開。
莫葉正心急火燎著,等白桃走了她好找東西,但白桃卻沒有如她預料中的那樣離開沐浴間,這讓莫葉不禁又是一愣。
白桃望著兀自站在浴桶旁不動的莫葉,臉上也是再現疑色,禁不住問道:「你怎麼還不脫衣服?水要冷了。」
莫葉望著白桃,心裡有些犯難。腦子擰住了片刻,總算明白過來。連忙說道:「白桃姐姐,小妹習慣一個人洗澡。」
獨自洗澡。以及獨自完成生活上的諸多基本本領,是莫葉在邢家村生活成長時就養成的習慣。
只不過,她雖然已能做到自己料理生活上的事,卻還沒能完全做到料理自己的心。距離林家老宅的那場禍事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可她現在一旦想起那天的片段影像,還是很容易就覺得心在抽緊。…
所以她才會格外在乎那個小瓶子,在她驚覺瓶子似乎被弄丟了時,她的心緒已失方寸。
——那可是師父唯一留下來的遺物!
在莫葉的記憶里,感覺小瓶子也是他最珍視的東西。
他很少把玩什麼珍寶之類的東西,他對某樣東西進行細緻觀察,一定是有他的原因和目的,但惟獨對那瓶子不同。
每當他將它取出,放在手心摩挲,便必定是放開了手旁所有的事,進行著一種毫無目的地指尖體會……似乎那瓶子,是一樣活物。
可是現在,自己好不容易從伍書那兒要到那個小瓶子——伍書似乎也是思酌了很久才同意把那小瓶子交還出來——卻轉瞬又被自己弄丟了?
在這頃刻之間,莫葉只覺得自己的心沉得厲害,卻跳得極快。如果這個情況被證實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恐怕要郁極欲卒吧!
所以她剛才才會如經絡抽搐了一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但她很快又強自鎮定下來,因為她還沒有卸下對宋宅這個陌生環境的防備,也還沒有完全鬆開對眼前這位性格細膩溫柔的白桃姐姐的心防。
而讓她能壓下自己心緒的原因,就是她還沒有證實小瓶子是不是被自己遺失了。
在聽了莫葉有些支吾地說出那句話之後,白桃也沒有再堅持什麼,略叮囑了幾聲就離開了沐浴房。
在白桃轉身帶上房門的那一刻,她隔著房門,面朝屋內駐足了片刻。如果莫葉真如她自己說的那樣,習慣一個人洗澡,那這會兒她應該已經寬衣解帶,浸身在浴桶里。而浴桶與房門中間還橫隔了一道屏風,白桃應該什麼也看不到才對。
然而白桃此時透過門縫,卻見莫葉仍然沒有開始洗的意思,而是如手舞足蹈一般在自己身上到處亂摸,似乎是在瘙癢,但又不完全像……
白桃沒有在門外站太久就離開了,沒有人看見她在轉身之際,嘴角勾起了一瞬的那絲笑意。
此時她身邊沒有帶著打下手的丫頭,她亦不會在身邊有人時,流露出這種不含什麼情緒、但深刻入眸底的笑容。
儘管她暫時還未看透這瓶子裡所裝物體到底有什麼玄妙的,但回想到莫葉對這瓶子的珍視,現在這瓶子卻悄然落入自己手中,白桃的心裡近乎抑制不住的升起一絲病態的快-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