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84、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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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在燒了信以後,朝墳垛跪下磕頭,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是因為莫葉沒有瞞著他,他知道林杉真正的墓地在皇家陵園的忠烈園區。此時莫葉祭拜的,只是林杉生前非常珍視的一隻小瓶子。

    在石乙做完這些事以後,莫葉也已將籃子裡最後一摞紙錢燒完了。兩人還蹲在地上,目光都投向那燃得還剩一點火星子的冥紙堆。紙燃燒後的火灰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全熄滅,但在此之前,如果不看緊一些,只要些許火星就可以乘風而去,點燃一座大山。

    就在這時,似乎在很近的位置,忽然傳來一串清脆的鳥鳴聲。這片荒地沒有什麼樹木,即便有鳥類停落,也都是麻雀一類,它們的鳴叫聲無法做到如此延聲宛轉。莫葉和石乙聞聲都覺得很新奇,側目朝同一個地方看去。

    很快,兩人都注意到,鳥聲來自隔了數步外的一處墳垛上。

    那是一隻花羽長尾雀,它尖細的一對鳥爪正好扣在墳垛頂端壓著的一疊黃冥紙上,一邊鳴叫著,一邊十分警惕地在張望四周,漆黑圓溜的小眼睛很靈活的呈圓弧狀轉悠,似乎視野面因此可以投得很廣。

    花羽雀似乎是注意到有兩對目光投射過來,朝這邊盯了一眼,鳥首稍定。

    因為那兩人一齊投目的行為幾近一致,便使得這目光仿佛也重疊增強了力度,並還隱蘊著一種追蹤的意味,讓那隻敏感的野雀感受到了一絲危機,它旋即振翅高飛,消失在天空。

    莫葉和石乙,又是一同收回目光來,側目看了一眼地上的灰燼,這是要最後檢查一下它有沒有完全熄滅。

    這時,石乙忽然隨口說了一句:「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喜鵲停在墳地里。」

    莫葉也是隨口回了一句:「因為今天這兒會有許多送上門的食物。」

    「說得也是,倒是我忽略了。」石乙點點頭。唇角勾了一下。

    莫葉沉默了片刻後忽然說道:「其實我一直分不清楚,烏鴉和喜鵲有什麼分別,剛才如果不是你那麼說了,我差點就以為那是一隻烏鴉。」

    「烏鴉能撕食腐肉。你會這麼想,也不奇怪。」石乙的話說得很直接,但他臉上又現出了一抹極淡的笑意,仿佛他只是在說一件很輕鬆的事,「烏鴉渾身漆黑。飢餓時只要見了血味,即敢於攻擊形體比它大數倍的活物。但這麼說,都不如親眼看一看曝屍場上空黑鴉盤旋的場景,想必只要看一眼,就能永遠記住這種精神遠比形體要兇悍的鳥類了。」

    莫葉抬頭看了石乙一眼,遲疑了一聲:「你看過麼?」

    「我……」石乙在回答之前也猶豫了一下,「我看過畫。」

    莫葉想了想後問道:「哪位畫家會畫這樣的景象呢?」

    是啊,哪位畫家不是多以美麗吉祥為風格作畫呢?只有這樣的畫才不愁賣不出去,即便畫得很醜,也還是有人家願意買。圖個吉祥意味。

    而像這種陰鬱肅殺的畫風,雖然也還是有品位獨特的人願意購買,但這類人願意出錢的畫,必定是在風格特立獨行的同時,對繪畫者功底的要求也很高。

    石乙才多大年紀?他之前的三年,又都是在學廬度過,去哪兒看到的這種風格畫呢?

    滯聲片刻後的石乙乾笑一聲,沒有回答莫葉的這個問題,直接調轉話頭道:「不如還是說說喜鵲吧,還是這種鳥好。添喜慶。」

    莫葉點了點頭,說道:「聽說,這種鳥站在誰頭上鳴叫,就意味著誰人家裡有喜事。」

    石乙正想認同的附和幾聲。卻在將要開口之際,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莫葉也回過身來,淡漠說道:「可是它剛才卻是停在墳頭,看來這種說法,也不一定就准呢。」

    石乙「呵呵」一笑,道:「剛才它那是貪吃的叫聲。跟報喜無關。假使這種鳥的工作就是給人報喜,那麼它應該也有想要休息的時候呢!」

    莫葉覺得石乙的話說得很有趣,她臉上忽然顯露一絲微笑。

    石乙沒有再說烏鴉或者喜鵲,他站起身,朝四周環顧了一眼。

    莫葉隨即也拎著空籃子站起身,看著他環顧四周的表情,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凝神道:「還有誰人跟著你來這兒了麼?」

    給師父造了座假墳,並在每年的今天都會來祭拜的事,莫葉只對阮洛、伍書,還有眼前的石乙說過。此事的確不宜聲張,莫葉連石碑都沒有給空墳象徵性的立一塊,就是怕伍書所言的,師父的那些舊日宿敵可能找出這裡,連空墳都給掘了。

    墳里雖然安葬的只是一隻小瓶子,但這對莫葉來說,仍是很重要的東西。

    如果石乙這次來,還帶著別的人,難以保證這秘密還能否不被泄露出去。

    石乙看出了莫葉臉上那些微緊張,但他心裡早有答案,連忙擺手道:「因為我是忽然想到那封信,錯過今天,就只能等到明年才有機會『捎』給林先生了,但我昨天又沒同意與你一起來,不知道位置,所以我只好找了伍叔,讓他帶我來的。」

    石乙學成回京,聯繫上莫葉以後,發現莫葉不知通過何種機緣,拜了一位怪臉叔叔,莫葉似乎對其十分信任。雖然不知這二人的關係走到如今這一步,其中經歷了多少細節,但從時間上推敲,他二人的結識應該是在林杉出事以後,這樣一想,有些事倒也不難揣測了。

    因為自己也沒什麼親人,從小習慣了與沒有血親的人交往,僅是東風樓里的干姨母就有十幾位,所以石乙因此也養成了一種好脾氣,基本上不認生。看莫葉一口一個伍叔叫著,石乙很快也跟風同稱。

    反正若真要認真去辨別,伍叔還是伍書,還真不好辨。

    不過,石乙在稱呼出這兩個字時,的確是語含了一些敬意的。


    聽聞伍叔也來了,莫葉雖然早已習慣伍書在白天出沒時常保持的那種躲閃作風,他到了這兒卻不現身也很正常。但她初聞石乙所說,心中還是微微生出訝然之意。

    莫葉在聞言之後,與石乙一樣,也四下環顧起來。在尋找那抹似乎只要一眨眼就會消失的身影。

    三年前的夏中,在春末隨商艦出海的伍書平安歸來,找到莫葉的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她小瓶子在哪裡,他有些不放心。要檢查瓶口的瓷焊,怕在他出海的日子裡,莫葉又不聽勸的做了蠢事。

    莫葉只得告訴了他,將瓶子埋葬的事。

    對於莫葉用小瓶子代替林杉的衣冠,在荒野給林杉造了一座空墳的事,伍書每提到一次,臉上的神情都會顯得有些古怪。莫葉不知道他每到那個時候,都會想些什麼,漸漸就模糊的認為,那是伍書從來沒有陪她一起來這兒看過這座空墳的原因。

    莫葉向四周看了幾眼。也沒有發現那抹熟悉身影。

    稍後,居然還是石乙先發覺了,側身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道土埂,對莫葉說道:「現在他在那邊等你,你過去吧。」

    莫葉投遠目光,看向石乙抬手所指的地方,仔細凝神,確定那兒空曠一片,她才又側目看向石乙,疑惑了一聲:「那兒沒有人。」

    還好在她心裡沒有存過什麼鬼神概念。否則以她此時所站的地域特點,恐怕會下意識覺得石乙白天見鬼——雖然伍書那形象模樣,還真跟鬼魅有點相像。

    「我跟伍書剛才就是在那兒分手的。」石乙溫言開口,「你應該明白他的脾氣。他不會一直站在那兒等,但你只要走到那兒去,想必就是走進他的視野範圍內了。」

    莫葉明白過來,點了點頭,旋即抬步邁出。

    她走了幾步路,才發現石乙並沒有跟上來。於是駐足回頭詫異問道:「你怎麼不走?」

    還站在原地的石乙輕輕擺手:「我就不跟你們一起走了。」

    莫葉隨即又問:「你在這兒還有什麼急事麼?」

    「我沒什麼事,這便要回去了。」石乙微微一笑,「是我剛才跟伍叔分開時,他忽然又開口,讓我轉告你,他找你有事,所以我就不跟著去了。但我會先在這裡等一會兒,看著你過去,如果他已經提前走了,我再同你一起回去也不遲。」

    莫葉明白過來,心裡一暖,但她只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兩人就此告別。

    莫葉按照石乙所指的那個方向快步走去,心裡還在暗想:小乙哥在學廬學成,回京都也才不到半年時間,經自己介紹得以跟伍叔相熟的時間更短,不到一個月,怎麼他對伍叔行事風格地了解,已經細緻深入到這種程度了?

    很快就走到了那處土埂上面,莫葉剛剛站定足根,還沒收斂心中思緒,突然就感覺有一樣事物破空而來,直衝她的側臉。從臉頰能感覺到的些微風動可以判斷,那樣事物應該擁有尖銳的前端。

    莫葉的目光敏銳地掃向一處,但她偏頭的動作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就身形後仰,避開了那樣急速飛來的器物刺向她腦側的太陽穴,同時,她握著挎籃的手也動了。

    ……

    不遠處站在墳垛前,本來是要目送莫葉離開的石乙,看見剛剛走上那道土埂的挎竹籃少女只是身形稍滯,隨後她便如剛才他所見的那隻足踩黃冥紙的喜鵲一樣,雙眸靈敏一動,似乎是發現了什麼危險。

    緊接著,她身形反仰,立時變得如一根倒擺的魚鉤。待身形回正,那少女抬手瞬間,已扣指將挎在臂彎的竹籃捏碎——仿佛那籃子是紙做的——少女如揉著廢紙一樣,將變成一團斷竹篾的籃子團握在掌心,朝一個地方狂奔而去。

    「大力女…」石乙已禁不住喃喃出聲。

    那少女才急奔出了數步,在她的前方不遠處,就忽然出現一抹黑影,如從地底鑽出一般。

    看見這一陡生的變故,石乙面色依舊較為平靜,沒有擔心什麼。接下來,他就看見那少女將手心揉了許久的一團竹篾拋了出去……

    到了這時,石乙才折轉身,喃喃又道:「或者……應該稱她為暴力女?」

    不再看莫葉那邊,進入石乙視線內的景物,便是眼前這已經厚厚長了一層茅草的墳垛——或者,因為它裡頭並沒有陳屍,所以確切的說,這只是一個土垛?

    今年的春天,來得比去年早了將近一個月,深冬枯黃的茅草到了今天,已經全部被新長出來的那嫩綠一茬覆蓋,有的茅草還開始拔嫩穗了。

    石乙看著墳垛上的青草隨風招搖,不禁想像到,當茅草穗兒老掉時綻開了白絨花,這片大抵都埋著貧苦人,因而少立碑的野墳地,一定會變得很漂亮。

    白色的茅草花如霧一樣浮在青色的茅草葉兒上頭,風一吹過,便如地面灑向天空的雪沫,亦如每年都會在初夏翻新一遍的白色冥番。

    如果清晨再來一場霧,那境界就更妙了。看來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更會挑住處,可能是視物眼光因為生死有別,境界自然也變得不一樣了吧?石乙在心裡如此想著,又環顧了四野一周。

    莫葉追逐伍書的兩道人影已經離開這片地域,石乙卻沒有像他剛才對莫葉說的話那樣,只等她一離開,他也回去,而是盤膝就地在莫葉為林杉修的衣冠冢面前坐了下來。

    沉默片刻,石乙忽然輕聲一嘆:「林先生,您怎麼就突然死了呢?」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里,很難捉摸到一絲悲傷的語感,反而是遊戲的心情體現得比較明顯。仿佛林杉的死,代表的不是一條生命雪融煙消,而是一種遊戲裡的一個硬標準設定,過了也沒什麼,不過還可以重來。

    說完剛才那句話後,石乙又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精神處於這種沉默思考中的他忽然信手摺了一根茅草,叼在嘴裡,抿著唇一松一緊,眸子低著看那草葉尖兒一抖一抖。

    有些走神的他又伸手往懷裡掏了掏,掏了半天沒掏出東西,他卻算是回過神來,兀自一笑,暗道:沒有香菸,連把玩一下打火機也是不可能的事,這種男人的辛苦,林先生你會不會也有過呢?

    石乙不知道,因為在他僅僅見過林杉的那幾次里,他也沒看到過林杉有用火摺子點菸。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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