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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裡,葉諾諾忽然閉上了嘴。待再開口時,話題已經被她掰回到二皇子身上:「唉!我聽我爹說,泓哥哥的最佳強身時機早就錯失了。如果從他出生開始,就用養大我的這種方法補養他的身體,那就等於是接線織布;而現在。無論怎麼做,也只是相當於在布面破口處縫補布頭,終是不牢固的。」
莫葉重複了一遍葉諾諾剛才說的話。忽然問道:「人的身體有像這樣的情況,必須是從一出生就開始補養麼?」
她這問題問出口後,就有些變調了,不像是要問什麼,而像是要確定什麼。
葉諾諾點頭道:「嗯。將來醫界還會有怎樣的創舉,現在是沒人能估算得了的。然而即便我爹的這種辦法在將來會有所提升,但至少在現在來說,這是絕對有效的辦法。」
說到這兒微頓,葉諾諾各掃了小玉和莫葉一眼後,她忽然有些神神秘秘地道:「我必須提醒一下,這些話我是第一次、並且只是對你們兩人說,但你們可最好別說漏出去了,要是皇帝陛下知道這些,不知道得多生氣啊!」
她剛剛說的那番話若是擱在別的官員家裡,恐怕就是碰上最親近的手帕交,別家大小姐也是不願透露的。葉諾諾敢把這些帶有禁忌色彩的話說給除她以外的第二、第三人知道,主要還是因為葉正名繼承了祖上傳下來的一種心性,又將此傳給了葉諾諾,性格影響了行為。
然而哪怕葉諾諾的性情有多疏鬆於對皇權的敬畏,有一些基本的世俗觀她還是知道的。就算要捅馬蜂窩,她也不會傻到臉上連一塊布都不蒙。
莫葉對此沒有明顯表態,只輕聲說道:「祈祝二皇子殿下體泰身安。」
小玉則是一怔,然後無聲地點了點頭。
見小玉臉上猶有愁色,葉諾諾也是覺得技窮了,但在這個時候又不好急著問她,為何會這麼擔心深居在宮中的一位皇子。
因為有葉正名的便宜在前。葉諾諾雖然是一個沒有襲爵傍身的民女,卻有機會不止一次的出入皇宮內院。但作為她的丫鬟,即便小玉在葉府里頗有特權,這些特權卻絲毫影響不了皇宮內院的制度。
小玉從未見過二皇子。所以葉諾諾即便是想在他二人身上編些什麼,轉念一想,也是絲毫線索也捕捉不到的。莫須有的玩笑,還是不要亂開、多開。
舉手於頂撐了個懶腰,葉諾諾斜睨了一眼從門縫間透射進屋的陽光。她悠然道:「今天天氣這麼好,也可以算是那些個巫師常講的,陽氣精盛,什麼陰穢物被這種太陽光一照,霎時就化為烏有了。」
在民間,醫匠和神漢常有擦肩而過的機會。有的病人家會一邊喊大夫來診脈施藥,旁邊院子裡同時還有神漢或巫師在燃香作法驅魔。
面對這種有些荒唐的場景,醫匠也拿他們沒辦法。有的病真的是又詭怪又找不到治療辦法,例如那在發病時會口吐白沫、手腳抽搐的狀況,豈不正跟中邪鬼上身差不多麼?病人親屬有時寄希望於神魔妖怪也是被逼得沒辦法的事。只是若二者碰上。醫匠不免要一邊在心中分析病症,耳旁還一邊響著巫師們「嗚里哇拉」的唱誦聲,易生困擾。
此時對盤踞在小玉心底的那份陰霾執念,葉諾諾感覺到自己技窮了,便想到了那些鬼怪之談。早些年她剛剛跟著父親學醫時,有機會去過幾次病患的家,那種荒唐的見聞便自然浮現在腦海中了。
莫葉看了葉諾諾一眼,又看了小玉一眼,性子裡有一區域隨了師父、雖感慨生死卻不信鬼神的她忽然說道:「陽光明媚愉人心,晴天不會為難人。」
葉諾諾聽出了莫葉這麼說的用意。回以她一個感謝的微笑,然後她就推開了屋門,迎著陽光笑道:「都出來曬太陽吧,多舒服啊……真是有些舒服到心裡頭去了。」
看著葉諾諾映在陽光里的笑臉。莫葉卻突然大大的打了個噴嚏。剛才只顧著說話,說的又是皇族的事,注意力在不自覺間全部投入其中,一時也就忘了自己還頂著一頭半干半濕的頭髮。這會兒忽然被太陽一曬,她竟感覺身體有些發寒。
身為女子,能擁有這種學習的機會是很不容易的。也就是因為有父親保護著自己。站在自己身前抵擋著所有的目屠言伐,自己才能擁有學習文字的機會,以及不想去女學便不去的自由。
葉諾諾將莫葉的拒絕態度全歸罪於自己的懶散,她卻不知道,莫葉此時的再次拒絕,除了有一部分她所推想的那種原因之外,還因為莫葉此刻也在分心它顧,想著一些能想通的幾率很低的問題。說得直接點,即便現在有她能幫得上葉諾諾的事。此時的她怕是也會因為覺得『沒心情』而不去理會。
莫葉所思考的,還是剛才葉諾諾所說的那種『傳承問題』。
沉醉在腦海里各種頭緒糾葛而成的迷沼中,莫葉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既然皇帝陛下是從祖爺一代就遷去了北疆,為何到了重孫這一代,卻還要娶南邊的女子為妻?如果他不這麼做,大抵應該就不會令子孫受那種罪吧。」
聞得此言,小玉捏干帕擦著莫葉濕頭髮的手忽然滯住。
她沒有說話,而是用愕然目光看向莫葉。但見莫葉仍是一副微低著頭沉思的模樣,於是她又將目光轉向幾步之外閒蹭亭欄的葉諾諾,就見葉大小姐也是用類似如此的目光看向莫葉。然後也轉向了她。主僕二人默然無聲的對視了一眼,卻都沒看清對方眼底的意思。
「莫姑娘…」小玉終於出聲提醒,未詢問自家小姐的態度。就先一步開口,「帝王家的私事,像咱們這等閒人,涉入太深終是不妥的。」
小玉建議莫葉,關於皇帝家事的討論。最好到此為止。然而在這個時候,不等莫葉回聲,葉諾諾卻忽然說道:「這個問題雖然不好細說,但答案其實是許多人都已經知道了的。」
她看向小玉,繼續說道:「你一直跟著我。對此應該也是不難理解的。我在女學待了幾年。雖然沒學成什麼,但關於這個問題的解答,我算是已經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
葉諾諾雖然還沒有正式開說,但主僕二人對於帝王家事的輕重態度。顯然在此時有了分歧。小玉忍不住想打斷葉諾諾,卻被她先一步擺了擺手截斷。
深深吸了口氣,葉諾諾徐徐道:「京都第一女學在前朝遷都之前就已經建成了,主張建造的大東家實際上也是周皇族宗室。雖然偏隔了幾代,但也算是大貴族了。大抵是潛移默化了。女學從老早以前就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女學學員非貴族之淑女不收,於是她們之間的聊資也有了一種習慣,幾乎全是貴族豪門的生活瑣碎。」
「也許那位大東家不會料到,多年之後,女學也開始允錄尋常人家的女兒入學,其中還有像我這樣被別人冠名為『蠻橫女』的角色。」葉諾諾說著還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鼻尖,「不過問題也出來了,雖然我能入學,但裡面的豪族大小姐還是最多的,於是我經常與她們沒有語言交流。」
收拾了一下自嘲的心情。斂了臉上笑意,葉諾諾的神情嚴肅起來,話才剛進正題:「豪門嫁娶極講究門當戶對,而大貴族之間的姻親聯繫,絕大多數只是代表了一種權益共謀的工具,這個我剛才也說過。」
「現在詳細解釋一下就是,如果說富戶巨賈之間的嫁娶有些像是花錢買賣,那大貴族之間的這種關係變化,有時會比富賈顯得更為殘酷一些,若有族人反目之事。便極易拖累出夫棄婦如蔽的事。而商人之間,反而大多能和氣生財吧!」
莫葉慢慢在腦海里消化完葉諾諾說的這番話,她雖然理解這些句子字面上的意思,但以她的世俗觀。卻無法接受這種如交易一樣的姻親方式——無論是富賈的財物交易,還是大貴族的權益交易。
其實莫葉待過的禮正書院,全部教習內容里也沒有多少涉及於此。幼學只教生字和入門的韻腳詩,少學正式學習國文史記、百家典藏。直到升入正書院,在這個處於禮正書院最高格局裡的學子,才有機會在學習到一部分為官之道的同時。直面涉獵到一些與政治權謀有關的東西。
百人有百謀,每個人謀事的方法和方向都不盡相同。書院要引導學子的任務是正氣節、豐學識,至於他們學成後離開,以後的路要怎麼走,這就主要看他們各自的選擇和造化了,書院不會做出捆綁和誘引學子選擇理想的權力。
然而莫葉的學業在初入少學時,就因為離開邢家村而中斷,她連這點稀薄的見識機會也沒有。她不懂在利益分流面前的權宜之道,她的這種判斷幾乎還停留在稚兒階段,是非黑即白、愛憎分明。
所以她在葉諾諾的話音剛落時,就忍不住問道:「如果沒有愛,兩個人如何相攜走一生?」
葉諾諾在這方面也高明不到哪兒去,不過她對此的本來態度是厭惡以及不接受,所以在女學裡,當別人聊起了這些方面的話題,她總會選擇逃避。
可是,那麼多人同在一所龐然學堂里學習,哪能是別人說話你不愛聽,就能完全聽不見的。儘管葉諾諾不喜歡那一套,如今葉家簡單的家庭結構也支應不了她接納那一套,但她還是聽到了許多。
聽得多了,即便自己不會做,心裡也是明白的。
所以葉諾諾很快便答道:「利益互換,只要從頭至尾,雙方的實力是相對平衡的,而且有合作的默契,這種交易的循環就不會出問題。」
一直在沉默的小玉這時忽然開口道:「大小姐,你能不能別說得這麼市儈。」
「小玉,你跟著我在女學也住過好一段日子了,我不信你聽不見。」葉諾諾眼色微寒的一笑,然後感嘆道:「權貴猶如攔路虎,哪個世道都差不多,我不想惹麻煩,所以大貴族的家事我就不舉例說了,就說說一對兒富豪的家事吧。」
正當葉諾諾乾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準備口若懸河時,小玉卻先她一步,突然發話:「大小姐,難道你又要講『馮大少拋棄患難盲妻,娶糧商家二小姐,七年病癒即尋新歡』的故事?」
葉諾諾訝然道:「沒想到我還沒說,你就已經知道我要說哪一個了,看來對於馮大少的事,可能是我說的次數太多了,那…我換一家……」
「慢。」
不等思酌了片刻後的葉諾諾再開口,莫葉忽然出聲阻止了她說下去。
稍一頓聲,她即困惑道:「這些事多議無用,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按照你所說的,大貴族之間的聯姻多是利益為首,那麼當今這位皇帝陛下,在十幾年前的北疆也算是一位貴族,那時的他……也是如此麼?」
莫葉的思考方式開始變得有些混亂起來,不知道這種交易式的婚姻關係是否是種罪惡的她,開始把判斷標準往現今國朝的最高權力代表身上靠攏。
若論貴族,皇帝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然而他在這方面的選擇也不例外嗎?他是站在這個國朝最高處的人,難道他的品格不應該也是站在這樣的高度麼?
葉諾諾能從莫葉的目光中看出,她問的這個問題,不似那麼簡單。
「這個……天下男人,只要是有些產業在的,誰不是三妻四妾,不過當今的皇帝陛下對泓哥哥的母親,確是有真情在的。」猶豫了一下後,她選擇了只回答自己知道的一部分,沒有理會莫葉可能心中真正質疑的問題所在。
「不過……」頓了頓後,她又補充說道:「可能也存在父母之命的緣故在裡頭吧,就說公主姐姐將來的婚事,大抵也是會受父命指派的,而泓哥哥也快要到婚娶年齡了,如果不是他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太穩妥,王妃之選應該已經定下了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