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17)、惱

    莫葉心裡一直忌諱著這件事,所以此時她只說自己的藥快吃完,並不說自己的病也快好了。從很早以前她就不認為自己是因為生病而吃藥——其實事實也是如此。

    林杉聞言轉過身來,目光溫暖的落在莫葉眼中。他很少在書院這種場合對莫葉流露這樣親和的情緒,但此時他沒有再與莫葉固守師生之禮,伸手揉了揉莫葉那因為天然微卷而顯得有些蓬躁的頭髮,柔聲說道:「別怕,我對院長這麼說,只是純粹的撒了個慌,沒有存別的意思。」

    他收回手垂於袖中,接著又說道:「不過謊話歸謊話,對內我們都知道真假,對外卻要一直以假作真。今後若是這個世界上再無莫褚言此人,你因為怪病夭亡的理由卻是最合適的。」

    林杉說這話時,心中想到了京都那高高圍攏的朱牆。朱漆高牆內,瓊樓玉宇雖然巍峨華麗,其間行走的宮裝麗人雖然衣著光鮮神采明媚,但這一切都是牆外之人看不到的。高高的宮牆保護著裡面生活的人們,卻禁錮了她們走出來的步伐,同時也封閉著她們的精神世界。

    看著莫葉那微微一縮的雙瞳,林杉下意識里故作輕鬆的一笑,補充說道:「當然,倘若莫褚言有緣遇到神醫,也可病癒而歸。」

    莫葉注視著林杉的雙眸,神色凝固了片刻,接著她也微笑起來。只是她的臉上雖然在笑,她的心裡卻在為林杉那最後一句很可能只是用來安慰她的話而心情沉鬱起來。

    書院這邊的事算是了結了,林杉把這待在書院的最後一段時光交給了沉默。他沉默的看著書院中的景物,在這片安靜祥和的地方於心裡琢磨著下一步邁出的方式。

    莫葉也沉默起來,然而她此時心裡所想的事總結起來,不過是簡單但難以轉換的兩個字:去、返。

    當這一對師徒正因為各自心裡的事而沉默起來的時候,這條行廊的頂部瓦礫上忽然傳來粗糙的摩擦聲響。接著,隨著幾片碎瓦在林杉頭頂方向的窄檐處跌落,一個人影綴著碎瓦的影子,從檐上跌了下來,摔在地上,激起一地塵土騰起。

    正在沉默之中的林杉雙肩繃起一瞬,站在他身旁的莫葉沒有看見他垂於袖中已經並掌為刀的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這突然從空中跌下來的人影吸引過去。心中一驚之後,莫葉很快就認出那人的身份,不禁失聲叫道:「原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從行廊瓦頂上跌下來的人正是剛才在課舍內,當林杉宣布課畢時,第一個從學子席位中站起身問向林杉的那位書生。

    而這位衣著略顯寒酸的禮正書院學子,名叫原方。

    認出他的身份的林杉垂於袖中的手刀慢慢鬆緩下來。此時非彼時,如果剛才從行廊頂上躍下的人不是眼前這位禮正少學的文弱學子,而是非常人物,林杉不介意在這處安靜的園區使用他從未外露的格殺功夫。

    認清眼前人,並且從他那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中推斷他應該沒有在瓦頂上伏了很久,偷聽到自己這邊談話的可能性不高,林杉心裡的警戒這才稍微放緩了一些。不過原方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依舊有些惱火,肅容說道:「你是書院學子,為何用這種方式擅入這裡?何其魯莽無禮。」

    那位叫原方的學子已經在莫葉的幫扶下站起身來,他還沒來得及向莫葉道謝就聽到林杉的斥責,連忙拜道:「先生,學生有一疑惑急侯先生解答,但先生剛才走得太急了,學生沒追上。我見先生來了這裡,一時心急就跟了過來。學生知道此地不是作為學子該來的地方,一路怕被其他夫子看見,所以才用了這種方式。失當之處,向先生道歉!」

    林杉看起來不怎麼願意接受原方的道歉,依舊臉色冷漠的說道:「竊行,竊聽,已是不誠、不敬。失了求學之道,你沒有資格再來向我討教問題。」

    原方聞言面色大變,躬身長長一揖置地,然後並不見他直起身來,就那麼埋著頭沉著聲音急道:「請先生勿惱,學生保證,並沒有偷聽先生的一句言談。其實……我是跟著莫師弟的行蹤來到這裡的。」

    他這句話表達了兩個意思。一則,擅入夫子園區的學子不止他一個;二則,莫葉藏身的地方林杉應該知道,所以既然莫葉沒有機會偷聽,那麼一直綴在莫葉身後的他也不可能偷聽得到隔了一段距離遠的屋中談話。


    如果林杉一定要說他偷聽到了,那麼莫葉豈非也是同罪?

    原方的這句話拿捏得精準,如果是狀師辨訟,他這瞬間的邏輯條理的把握度著實不賴。然而,林杉只是試探了一句,想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偷聽到什麼,他卻為了辯詞有力而把莫葉拖下水去,雖然他說的話有理可循,卻還是令此時思緒被突然打斷而心情有些浮躁的林杉心裡冒出一絲厭煩。

    只是,此時原方還保持垂頭深拜的姿勢,所以沒有機會看到這位在學子們心中好脾氣的先生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慍意。

    林杉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說拒絕原方的話,也沒有表示允可,只是朝站在原方身旁,表情有些無奈的莫葉抬了一下手,然後就垂袖離開。

    莫葉看了原方一眼,亦是沒有說一句話,只在心裡嘆了口氣。

    印象之中,她的這位原師兄在書院裡的人緣並不太好,也不太壞,不過這已經說明他的人緣不怎麼好了。大家還能跟他來時離時的打聲招呼,只是介於書院固有的師生禮節,如果沒有這點規矩的間接保護,他的名字可能都要被別人漠視了。

    而他在書院中的處境到了這一步,原因的根本還是來於他自己。在書院,他每天只是完備基本的學習事宜,應該屬於那種不求上進的人。年齡上他應屬書院最年長的學子了,然而他在七年前晉入少學後,學業就一直不見長進,前程蒙塵多是他自己散漫無志所致。

    要知道,師父是最煩這種年紀輕輕就開始學著混日子的人。

    而且,他今天還觸到了師父的底線。

    原本莫葉還想替原師兄跟師父說幾句好話,畢竟同席幾年了,然而突然想到他差點偷聽到自己和師父的談話,莫葉就覺得背上一涼,這個善意的念頭立即作飛灰狀消散。

    莫葉緊跟著師父的腳步行出了夫子園區,來到少學所外圍的石子路上。當此林杉走出夫子園區的時辰,放在往日應該是學子們開始進行下午的課習時間。然而因為林杉那最後一課時間過長,所以書院的午飯時間也延後了,學子們沒在聽學,少學所課舍外此時並非像往常一樣空無一人,在這片囊括了禮正書院主要書生群的少學所區域,已經有不少午飯回來的學子正零散站在四處輕聲聊著什麼。

    只是,當這些學子看見林杉從夫子園中走出,他們遠遠拱手一拜的時候,臉上皆是露出一絲疑惑神情。

    跟在林杉身後的莫葉連忙回禮,只是因為林杉走得快,她也得跟快點,所以這回拜的姿勢有些奇怪扭曲。

    雖然看不到師父此時的臉部表情,但莫葉能發現,面對學子們恭敬的拜禮,師父今天一反常態的居然視若無睹,依舊保持快速的步伐行過石子路。她心裡疑惑,但還是選擇暫時閉口不言。

    直到離開了禮正書院,走上了縣城那條走了無數遍的石板路上時,莫葉這才忽然加快步伐,繞到了林杉的身前,然後她就看見林杉那張沒有什麼表情的臉。

    此時是下午上下不接的時辰,勞動大眾已經下地幹活去了,各家書院的學子全都在上課,富閒人家正值午後小歇之時,街上少有閒逛之人,這條本來就寬敞的縣城主道,在這個時辰就更顯得有些空曠了。所以莫葉繞到林杉身前後,就那麼轉過身來,可以眼不看路的倒退著行走,她的目光則是一直落在林杉的臉上。

    看了一會兒,莫葉見林杉將要開口,她這才搶先一步說道:「師父,為了一個學子的一點小過失而生這麼大的氣,這跟平時的你太不一樣了。而葉兒現在是越發相信,當師父看似性情突然大變時,一定是有不小的原因的,因為師父不為小事計較傷神的性子是一直不會變的啊!」

    林杉愣了下神,將剛才準備說出口的一句訓誡莫葉的話咽了回去。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由著莫葉繼續用這種怪異的方式走路,心中念頭一改,語氣淡漠的說道:「我是在生氣,但正如你所說,我惱火的原因不是因為他的那點小過錯。」

    「這種人,又有幾個是打從心裡願意恪守規矩的呢?」林杉眼帘微垂,避開莫葉注視的目光,語氣有些煩悶的說道:「我生氣,是無奈於他明明心懷睿智,卻總作出愚人狀態。於己,他散漫自棄,自毀前程;於書院,他的存在讓多少人心裡長出一種蔑視和高傲的態度?於國,國家不缺白養他這一個人的糧食,但國家缺了他這一個人才,損失的可不是一個人的口糧。」

    林杉的話說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大街上說這些有點不合適,抬眼環顧了一下四周,他才澀著嗓音又說道:「這幾年裡,我沒少給他暗示,可我沒想到,他真如一塊掉進深溝里的石頭,長滿青苔,只等著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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