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036、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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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統初定時,皇帝就是用這幾組人作為暗處的利刃,查出並斬滅了好幾個想要謀逆的劣臣。後來為強力遏制官員之間的互相暗殺,這幾組人也發揮出強大的作用。

    總之,傳言中皇帝手底下的那幾組人雖然行事極為低調,但絕對是訪人查案的一把好手,是皇帝藏在袖子裡從不露柄的一把利劍。

    這些人雖然直到如今都還未在吏治中公開建制,但不排除他們可以奉照皇帝口諭,臨時參與進查案的隊伍中。

    如果是這類人盯上了下河郡郡守大人被殺的案子,只要有一絲線索,便極有可能行剝雲見月之事。而倘若此刻的蕭淙還心持昨天的打算,準備棄刀收手定居京都,他在看到黑馬後很快想透了一些事的時候,完全可以不必沾手此事。

    但誰叫他此時突然改變主意了呢?

    若他今後還想繼續做江湖郎中,就必須與此事撇開關係。若他被此事纏上,即便最後能擺脫官府的究查,今後很可能不會再有人願意給他做中間人了,此事太毀江湖名聲。

    所以現下他必須做一件事情,不幫任何一方,也不是使自己保持中立,而是將自己與此事完全隔絕開來。

    這事似乎很簡單,蕭淙以前也不是沒做過,但考慮到今天他要面對的兩方人都不好惹,一個是江湖中絕頂強悍的殺手組織,一個是當今皇帝收藏在袖裡的殺手鐧,他磨刀的手不禁也開始有些發抖,不知是害怕,還是因為這刀很久沒用。磨得有些吃力。

    呲拉的磨刀聲持續了很久,一尺多長的斬骨刀已經完全磨去刀身上的斑斑鏽跡,光潔如鏡,顯露出優質鐵材的本色。蕭淙看了一眼刀身,覺得滿意了,便換了一塊磨刀石,開始重點磨那刀鋒。

    一般來說。一個屠夫行屠宰之事。應該會身攜一套齊全的刀具,放血刮毛切割斬骨各有不同。蕭淙行醫之前是個手藝不錯的屠夫,當然明白這些常識。但也正是因為他熟練此道,才會不滿足於現狀,想到開闢創新,有了他現在的手藝。現在他屠宰牲口只需一把刀。即能將一匹馬宰殺料理成一堆分不清是什麼牲口的肉塊,倒是給活人切膚治療的那一套刀具極為齊全精細。

    療傷用到的那套刀具類別繁多且打造得精緻。是他身為醫者,要為他施治的病人負責,不能褻瀆這項工作,已經嘗試並確定了的施治要點不能因為自己的喜好而輕易改變。而屠宰之刀現在已經精簡成獨一把。則既是他不喜麻煩,又是他對自己屠宰手藝的自信。

    只是今天面臨的這個事情工作量有些大,他必須做好準備。精器攻事,以免可能會有卷刃的失誤發生。

    由於他磨刀搗騰的時間過長。習慣在晌午午睡的兩個女兒終於被吵得睡不下去了,一同走出臥房,循著那種粗糙如細沙磨礪在耳鼓的聲音來到了蕭淙身邊。

    一高一矮、從臉孔上來看也沒什麼相像處的兩個小女孩齊齊盯著父親,小女兒目露一絲茫然,大女兒則在看了一眼父親手中的刀之後,將目光移向了院子裡的那匹沒有系住韁繩卻乖乖站定的黑馬。

    蕭淙名義上有兩個女兒,實際上大女兒並非親生。當妻子在生下小女兒時,蕭淙還在郡府大牢裡服刑,因為他在為一個傷者治療時治出了人命。

    待蕭淙從牢房出來,妻子已經在鄰里的流言責難以及家庭的困苦雙重壓力攻擊下病得奄奄一息。即便蕭淙出獄後立即著手為妻子調養身體,也沒能挽留她多活幾個月。…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蕭淙心裡冷硬了一處地方。一個粗漢子帶著稚齡的女兒生活,雖然時常被瑣碎事困擾,卻沒有再思續弦之事。除了撫養女兒,蕭淙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精技刀法這事兒上,但他決意不再為普通百姓出刀治療傷病,極少出刀,但出一次絕對保管賺一年的酬勞。

    除了在身處治療事項中時的他能流露出一些作為醫者的救死扶傷氣質,其餘時候的他只有視財如命且貪得無厭的形象。

    大女兒是蕭淙在化身「財奴」的第二年,匿跡隱居於楠山等待新的生意上門時,在山上採藥時撿回來的孩子。大女兒是父母早亡的流浪兒,在走山路時被蛇咬傷,幸好那天她遇到了蕭淙。而得救後的她懇求留下來,願意給蕭淙做奴僕,只求白天有兩餐飯吃,晚上有處有頂遮天的屋子睡覺。

    蕭淙本不想收留她,但在允許她暫住幾天養傷的過程中,他發現這丫頭雖然還只是個孩子,卻能把當時他那才兩歲的小女兒照顧得很好,便一時動了念,同意了她的請求。

    必須承認他這個撿來的大女兒很會察言觀色,腦子非常靈活,這也許跟她年幼就失去家園、一直過著流浪顛沛生活的成長經歷有關。失去了一切依靠,要活下來除了什麼都要自己去爭去謀,還需要格外小心身邊的危險。三年前才剛剛六歲的大女兒已經那般心思敏銳,三年後的她已能憑九歲年紀摸索思考成年人的事了。

    好在這姑娘對蕭淙秉持的是非常純粹的忠誠敬重,否則她這小大人的心境細細思來還真是有些可怕因素存在。

    兩年前,為免麻煩的蕭淙乾脆認了這撿來的丫頭做養女,只要這養女不給他惹麻煩,他不是拿不出多養一個孩子的閒錢。

    而事實上這丫頭幫了蕭淙很大的忙,便是在撫養女兒的事情上,這丫頭處處都做得很妥帖細緻。還是孩子之間容易接觸啊!正式被蕭淙收養之後,大女兒便與小女兒住到一處,相處得親近了,大女兒漸漸適應了這種寄居的生活和身份,自然也踏實下心來當蕭淙是父親。

    父女之間可以直接攤開來說的話,可要比家主和奴僕之間要無忌開闊得多。大女兒除了見過蕭淙持刀給別人切膚療病的場面,也早就見識過他屠宰牲口的手法,只是治病的事常有,宰殺牲口的事倒是已經隔了許久未見了。

    不然那把屠刀也不會已經蒙上了那麼厚的一層鏽跡。

    但比起訝然見到義父突然拿起屠刀,大女兒更吃驚的是,義父蕭淙這一次似乎是要宰馬。

    蕭淙宰過雞羊豬牛,宰馬卻是頭一次。馬是養來給人代步的。蕭淙自己沒有馬。而來藥廬的陌生人即便有騎馬的,離開時肯定也是會騎走的,可像今天這樣將馬留在藥廬待宰。馬的主人卻不知所蹤,也是大女兒頭一次見到的事。

    「爹……」九歲的大女兒看了一眼蕭淙手裡磨得光潔如鏡的砍刀,眼神流露出一絲遲疑,「您要做什麼?」

    她問的話里少了「磨刀」二字。意思其實已經變得大不一樣了,但這少掉的兩個字。怕是只有她的義父蕭淙聽得出來。

    手上的活兒稍緩了緩,蕭淙看了緊挨在大女兒身邊的親生小女兒一眼,然後目光略偏,只道:「大丫。帶妹妹去一邊玩兒,你們兩個呆會兒只等著吃肉就行了。」…

    大女兒正要開口,身邊忽然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爹爹。牛肉不好吃,是臭的!」

    說這話的自然是蕭淙那今年才將滿五歲的小女兒。

    長期跟著父親東奔西走。過著大致等於躲藏的日子,小女兒的認知面也因此匱乏得還停留在三歲孩子左右,牛馬不分,腥臭難辨。

    在小女兒看來,院子裡那頭體格健壯的牲口雖然跟牛長得有點不同,好像少了點什麼,但拴著它的繩子也是綁在它的嘴上,其實就是牛吧?還有什麼動物能長這麼大呢?

    而對於牛肉的滋味,小女兒一想起來就直撇嘴。蕭淙的醫術還算不錯,但廚藝並不精細,至少他定然不擅長照顧小孩子的口味。

    大約在一年前,蕭淙給一流寇頭子治傷,這流寇頭子傷愈後,拿不出現銀支付酬勞,就把搶來的幾頭牛支付給蕭淙了。此舉致使這一家三口吃了將近半年的牛肉牛雜,連最開始吃得滿嘴流油、津津有味的蕭淙最後也快吃吐了,何況他的兩個小孩會如何跟著難受了。

    而在他那小女兒的認知觀念里,那種比豬瘦肉腥膻幾倍的老牛肉,就是「臭」的!而她會在看見院子裡的那匹馬後,立即拿著稚嫩的口吻做出評價,在蕭淙聽來,顯然是厭憎大於對味道的感覺。

    「小小,爹爹沒說要殺牛啊。」蕭淙趕時間,懶得在這會兒跟女兒講解牛與馬的不同,以及膻與臭的區別,眼珠轉了半圈,他順勢又扯了個謊,「爹爹宰雞,給小小做炸雞腿吃,好不好?」

    「真的?真是做炸雞腿?」四歲的小女兒眼睛微微發亮。

    九歲的大女兒這會兒倒也學著剛才小妹撇嘴的樣子,想像著義父在大瓮里切割著一條碩大的烤馬腿,然後目光神情無比憐愛的往小女兒面前的小碗裡遞來切好的馬腿肉,笑著說:「乖女兒,這隻『雞腿』最肥美,最先給你吃。」大女兒不禁默然一嘆。

    面對兩個女兒截然不同的情緒表露,蕭淙只選擇了照顧小女兒的想法,含笑將謊言繼續:「爹爹已經知道小小不愛吃牛肉,又怎麼會殺牛呢?但殺雞也得把刀磨快了,才省力啊。」

    小女兒不知道磨刀的意義,只聽得父親是準備殺雞,頓時開心起來。在她的認知裡頭,「殺」是什麼意思她也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等會兒有肉吃,還是很好吃的那種,她就很開心了。

    看著拍手蹦跳起來的小女兒,蕭淙也是舒眉一笑,這才將目光轉向大女兒,笑容稍斂地道:「大丫,帶小妹一邊去玩,爹要忙活了。」

    大女兒知道義父把他那小女兒保護得極好,絕然不會在親生的小女兒面前動弄血腥的東西,她對義父的這種處理也是見慣了,聽見吩咐連忙應聲,扯了個閒話頭兒帶著小妹閃去一邊了。

    但沒過多久,大女兒又獨自一個人回來了。

    ……

    年初之時,阮洛將於四月行加冠大禮的事情就已定了下來。也是從年初開始,莫葉才真正注意到她這位義兄的生日具體在哪一天。

    四月初九。

    一朝知道這個準確的日期,莫葉才恍然發覺,自己從與阮洛相識到不久後結拜為兄妹,以這樣互倚互助居於一宅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三年。

    在這三年的時間裡頭,因為自己每天苦練武功,有時候會在感悟上略為覺得日子過得很慢。但卻又因為居於宋宅。十分平靜的生活進程而讓人心生三年一瞬即至的錯覺。…

    莫葉扳著手指大致回想了一下這過去的三年時光里經歷的種種,自己剛與阮洛認識的那一天,應該是他剛剛過完生日後不久。所以那時候自己沒有了解這件事是因為錯過了。

    至於前年的四月初九那一天,自己正加緊步驟在練功,並日復一日的堅持,少有注意生活上的閒事。日子過得有些凝固發硬。那時候自己的武功初有成績,每天都處於一種激動並希望再接再厲的緊迫心情中。也是根本無暇顧及其它。

    而在去年的四月初九,莫葉則記得非常清楚了,因為那是伍書開始教她接暗器功夫的第十五天。整整半個月工夫的苦練,她在那一天終於成功地徒手接住了伍書投出的一枚暗器。按照當時伍書的評價,她的進步很大、很快。

    那天她的心情當然是激動興奮萬分,在雜貨鋪後的小院子裡將那成功的一招自行反覆練了百餘次。折騰得有些力竭了她才回了宋宅。

    那天傍晚,宅里做了一大桌豐盛飯菜。她還以為是什麼消息走漏了,特意問了阮洛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值得慶賀的事——那時她腦子裡值得慶賀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只與自己有關——而他什麼也沒多說,只說見她近些日子有些消瘦,特意叫廚房多做了些補身體的菜餚。

    那天她因為體力消耗偏大,外加心情正佳,在排除唯一顧慮後,頓時胃口大開,連吃了三大碗米飯,掃光兩盤葷菜。

    除此之外,她不記得那天還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那天的阮洛從早到晚忙了一整天,但這是他平時的常態,所以那一天也被她當作平常日子度過。

    四月初九對於別人而言,確實只是很普通平常的一天,但現在莫葉得知了四月初九對於阮洛而言,所代表的意義,一時不禁唏噓不止。

    這個日子被她忽略了竟有三年之久,在此期間她本來可以有一千多天的機會想起問起,但她卻持續忽略了一千多次。

    阮洛也是一個怪人,對自己的生日竟可以過得如此馬虎,幾乎是忘卻了!


    這幾天莫葉也想了很多,她才發覺,何止是阮洛的生日,她錯過的生日實在太多。除了曾經以及如今的身邊之人,她似乎連自己的生日也已被遺忘多年。

    自己何嘗不是別人眼中的怪人?

    過生日這件事,曾幾何時竟與自己漸行漸遠?這本來是一個獨特的只屬於自己的節日,卻因為自己身世混沌也跟著模糊了。

    加冠大禮到場賓客名單地擬定工作,只用了一天時間就完成了。然而這隻算是加冠禮前後過程中最簡單輕鬆的一個環節,因為阮洛的親朋好友並不多,名單中大部分都是他在商界有過交往的朋友,

    他只需要在賬房掃一眼所有單本賬目的落款,記下名字後篩選一遍即可。

    然而最麻煩且耗時費力的事項卻是將這些邀請帖一一發出去。

    幾個商界最重要的客人是由阮洛帶著莫葉去送的帖子,此後的帖子大部分由莫葉代勞遞送。

    莫葉早年常以書童侍女的身份伴在阮洛身邊在各商家走動,但不久後這樣的改扮身姿便被廢除,她直接以阮洛義妹的身份待在他身邊,行走於繁多商家的商談活動之中,三年過來已是積累了一份不弱的身份底子。由她著手此事,不算阮洛對賓客們輕視失禮,而能受阮洛邀請參加他的加冠大禮,必然不是普通交情,應當理解他的確是一個大忙人。…

    不過,阮洛會把一大半的帖子交給莫葉去遞送,除了因為他自己要顧著生意上不可暫停的事情,有些忙不過來。還因為這一次禮事到場賓客中存在幾位有些特別的人物。莫葉也是到了加冠大禮日期臨近時才知道,阮洛要去小梁國請他的幾位好友,那幾人是他早年在小梁國求學時對他幫助極大的良師兼益友,對於阮洛而言,他們相當於師門兄長的存在。

    剛剛知道這件事時,莫葉的心情有些複雜,想起前幾天阮洛與燕鈺不期而遇時的種種表現。她覺得這件事裡頭充滿矛盾。

    然而在思來想去幾天後。她忽然又明白過來。

    阮洛這次去小梁國訪友請客,很有可能會與燕家的人碰上,儘管早些年燕家人對他的幫助是存在目的地。燕鈺與他又是不同期的學長,但南昭國人最在乎禮,這份情終是不可忽略,到時候不請燕鈺同來。似乎有些得罪人。所以,阮洛才要事先在東風樓那件別人的事情上對燕鈺表明態度、劃清界線。

    先分清了彼此。之後再碰上,區別對待的話也就好說了。

    這麼想來,許多問題便通順了,在東風樓發生的事倒像是天意給了阮洛一個妥善安排此事的機會。

    今天是莫葉開始獨自遞帖子的第四天。手裡大部分帖子都已遞出去了,剩下的五張裡頭,有三張是昨天和前天沒碰到正主而等著去二趟的帖子。如無意外,要全部送出去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

    阮洛特別叮囑過。這些帖子都必須送達賓主手中,不能交由賓主家裡的僕人轉遞。莫葉對於這一點並無質疑,因為在她心中那份由南昭官學書院培養出的認知裡頭,加冠大禮的意義近乎與成親大禮平地而坐,馬虎不得。而眼下大禮的正主是近幾年對她頗多照顧的義兄,她完全願意為此奔勞。

    儘管宋宅有數十僕從聽候使喚,阮洛卻沒有用上他們,正是因為他極為重視此事,而又相信莫葉的辦事態度,才將這件事完完整整交給了莫葉。

    一個上午送出去兩份帖子,行事還算順利,剩下的三份帖子就是那三處要跑第二趟的家戶。用過午飯,莫葉歇了片刻,看了看手中那三份帖子,首選了余家。

    在三年前京都春季海運大典那天,莫葉被葉諾諾帶去海邊湊熱鬧,儘管大典的過程的確也是非常熱鬧,可說是讓莫葉此生難忘,然而在大典剛剛結束那會兒的突降大雨,也讓她此生難忘,這算是有點樂極生悲的意味了。

    那場大雨過後,京都風寒症大爆發,病倒人數逾以百記,都差點讓人懷疑是不是天降瘟疫了。不過,似乎正是因為這件事地影響,葉諾諾的父親創辦的「一葉居」只用了一個月時間,就在京都這座南昭第二大都城墊定厚實的聲望基礎,成為整個京都名聲長得最快卻又最穩的醫館。

    那場雨還改變了一個商人大半輩子都在商界墊底折騰的命運。

    或許只是因為在那一天茶鋪老闆余用留了份好心,讓自己臨時搭起的鋪棚在瓢潑大雨的海邊多頂了一會兒,免了四個小姑娘被雨淋成落湯雞一遍又一遍的禍事,就此交上好運了。好人有好報,是廣大百姓最認同的一條道理,雖然未必每一個好人在行善後都能收穫好報,但茶館老闆余用大抵算是走上了這條光榮又幸運的發跡大道。…

    那天在海邊,阮洛去接莫葉的同時眼見了余老闆的善舉,他當場就說了一些會報答的話,卻是半句沒有作假。事後不久,阮洛便出手對余家茶鋪援以助力,並且這種助力是資金與資源雙重作用。余家茶鋪很快振興起來,除了因為阮洛的支援到位,還因為余老闆是一個真心愛茶的人。

    因為愛茶,他懂得並掌握的茶道套路非常多,也在接受阮洛資金資助的那天,認同了阮洛的建議,開始研究新的茶品。

    在一位真正的鑄劍大師手下,一把鐮刀都能打造出劍器之精神,而在一位真正的茶道高手操作下,一碗最普通的大葉茶都能玩出數種變化。世上總會有真正識貨的買主,只是作為賣主,必須在等來真正的識貨者之前,先委曲求全解決生存問題。如果願意委曲求全,憑余用在茶道上掌握的豐富經驗。可說不是難事。

    余家茶鋪潦倒經營幾十年,生意上一直不見什麼起色,就是因為他家主要經營售賣的茶湯產品滋味太厚重,苦澀難以入喉,不可廣泛讓人接受。但卻也是因為余用一直沒有放棄將這種祖傳的茶湯技術延續下去,所以他的茶鋪才會在清苦經營幾十年後,看樣子還要如此繼續清苦下去。

    而在接受了阮洛擇變的建議後。余用開始真正考慮「變」的意義和「變」的具體操作。經過一年的潛心研究,余家的制茶售茶大業除了保留老茶湯這一祖傳茶品,融和接納了其它幾種名茶。還以此為基礎衍生出幾種花茶、奶茶。

    最成功的莫過於奶茶的創新,在煮沸的牛奶或者羊奶中加入老余家以前讓無數客人皺眉難咽的大苦茶湯,去腥膻的效果頗佳。如果加入的是別的茗茶,顯然效果不如大苦茶湯。還會增加成本。而眾多客人在喝過幾次甜膩的奶茶後,忽然來一碗純粹的大苦茶湯。感覺也是莫名的暢爽。

    如今余家茶館最受寵的奶茶和資格最老的大苦茶湯成了相得益彰的產品,日常銷售缺一不可,各自的意義都非常特別。

    京都有別的茶館想學得奶茶技術,但他們一天沒有參透大苦茶湯的熬製秘訣。便一天不可完全取代。藉此產品的無可取代之品質優勢,余家茶館在三年時間裡已然做大,不但不再是三年前那種小鋪面。且除了主店還開設了分館。

    余家也早已在一年前連本帶利還清阮洛最初支援的資金,余用與阮洛的交情也已堅深如鐵。茶館大約每十天要批量採購一次羊奶牛奶製品。為店中最暢銷奶茶的製作主食材,儘管京都現在提供此類物資的商戶不少,但余用首選的商戶絕對是阮洛名下的供應商鋪。

    余家茶館的崛起過程,表面上看來是余用搭上了阮洛這條大船,順風走了好運,然而京商群體之中資歷稍厚點的商人恐怕也已品出了此事裡頭包含的一點異處:阮洛這顆商界新星為什麼在剛剛接受舅父的家業後,這麼快就大力幫助一個相當於陌路人的余用?而余用這個老頑固,以前建議他擇變的人不是沒有,他從來不聽,可三年前他不知道是腦子裡哪根筋亂搭,就聽信了阮洛這個後生的建議?並且他似乎開了未卜先知的天眼,亂搭船竟也搭對了?

    就因為阮洛支援的資金夠厚實,所以余用終於心動了,人過中年終於決定搏一把?阮洛到底支援了余用多少錢,他又是憑的什麼,敢這麼放心大膽的支援余用巨額財物?如果余家這次擇變失敗了怎麼辦?余用又是憑什麼相信阮洛能帶給他成功?…

    這來自阮洛余用雙方的兩個主要的問題,已經有人在質疑,但恐怕只要當事的兩個人不說,便難得有人能夠看透。

    余用之所以肯相信阮洛的建議,主要還是因為阮洛的真實身份具有極強的說服力。余用一開始雖然也有些懷疑阮洛幫自己的動機何在,然而儘管阮洛從未主動說明此事,他這目的未明的動機卻已經在余家茶館崛起的三年時間裡,得到了間接性說明。

    阮父早逝,如果只是憑這位對南昭建國da業有過如山功勳者的一點餘蔭庇佑,阮洛做不大這些事。

    實際上,阮洛能掌握的有利於商界的資源,全部來自當今皇權。他需要什麼,能夠在非常快的時間裡獲得龐大權力的支援。因為有這樣的靠山,阮洛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力量讓余家崛起。

    ——只要余用肯採納他的建議,開始擇變。

    至於阮洛,他當然不是被動接受皇權支援。在皇權與余家之間,阮洛所擔負的角色,已不是簡單的單向受益方。皇帝一方如此信任他,切開國庫一角供他使用,阮父逝去後留下的那份蔭澤當然也起到一定作用,但不是全部,重點還在於阮洛有沒有與借用國庫相當的個人能力。

    國庫願意借出現銀供阮洛自行支配使用,是皇帝念在阮父昔日助他打江山功勳卓著而給他兒子的面子和信任,但借出去的錢終究還是要還的。

    余家茶館就是京都茶葉行里最先駛出的一艘旗艦,由阮洛代行皇命打造,駕駛這艘旗艦的主人還是余用,但這樣一艘掀起金錢收益浪潮的旗艦一經駛出。立即引來效仿者無數。

    如果舉國百姓都只是縮擠在幾個都城裡謀生,不僅會滯緩全國發展,還會對當地有限的資源分配問題帶來沉重負擔。

    西北那片土壤結構不適合農耕的地方以前少有人居住,地方雖大卻相當於一直在留空,如今這片地方出產的奶製品開始形成一條較為固定的銷售套路,以京都為榜樣,銷售模式開始擴展到鄰郡。成熟的食品加工工藝也讓這種特別的食物得到較為廣泛的接受。

    西北那等以前鑽不出收益的土地。如今有了別處無可取代的食品產量項目,對吸引移民也有著很強的幫助。

    與其說是阮洛在幫余用發家致富,不如準確地說。是皇帝看重並確定了這片產業存在可以挖掘壯大的前景,並且此行業對壯大國朝資產也有長遠利益,而余用幸運的成為了第一個試點商戶,緊接著又無比幸運且順利地獲得了成功。

    當然。時至如今,再思三年前幫助余用的目的。阮洛也無必要向余用解釋透徹。

    事實上,在阮洛名義上繼承舅父的產業後,做了許多「善舉」,不止是體現在余用一人身上。目的卻都如這般實是代施皇帝指派。為什麼茶道經商的第一個試點商戶會落在余用身上?並非全部是因為余用開始走運了,在這件事定案之前,自然有一個團隊對余家茶鋪的潛力進行一套周全成熟的評估。

    商道、政道其實存在不少異曲同工之妙。

    知道這個評估團隊存在的人應該會忍不住唏噓。南昭這位皇帝陛下可以說是數百年來坐過龍椅的人當中最愛錢的一位。不過,這位皇帝因愛錢所生的行為好像與貪念這種卑劣性格無關。他是在一步一個腳印認真地賺錢,拿出治國的精力無比勤奮地在賺錢,他操持的社稷大業中,差不多有三成跟經商賺錢有關。…

    只是,讓人費解的地方也在於此。

    身為一國主君,在自己的領地上可以呼風喚雨,近乎無所不能。大多數君王沒有天天泡在銀子堆里,正是因為他們如果要錢花,似乎只要張嘴說一聲就夠了。

    有哪個皇帝做得像當今天子這樣,如此辛苦的四處扒錢?

    他要賺取如此龐大的銀色石頭做什麼呢?

    他平時的生活看上去並不奢侈,為國朝民生建設而投入的財物支出的確很大,但還是沒有占到全國財政收入的六成,剩下的那一半去了哪裡?莫非他現在就開始在打算為百年之後的陵寢問題大行建設之事?

    這樣的猜測論調如果泄露出去,在民間傳播開來,恐怕會引起諸多非議,但好在知道國朝財政收支比例的官員只有那麼幾位,只要他們別多嘴瞎嚷,便各自相安無事。

    當然,能夠接觸到國朝核心賬目的幾位官員,自然是從一開始就經受了皇帝審查的。如今不論是他們於朝堂上所在的位置,還是生活的結構,都隱隱給他們劃好了活動的方格。誰要是在這個時候「嘴欠」,那就等於是給自己找難受了。

    不過,無論明里暗裡對天子大做斂財之事的論調怎麼講,至少目前這位皇帝的能力與品格都可算無可挑剔的了,跟著這樣一位人君做事,總是利大於弊的,總比舊朝那位皇帝強上不少。至於幾十年過後朝局風向如何變化,任誰現在就操心這個未免過於閒得慌了。真正掌握實權的人更喜歡多做少說,因為沒人現在就閒得嘴癢大肆談道這方面的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也是因此,關於阮洛近乎全資幫助余用的這件事,縱使有商界資深人士覺出了異樣,卻再無法深究一步。

    怪則怪矣,就是無人道出所以然來。

    而沒有這番覺察的商人就沒有這些思慮不透徹的煩惱了,他們只會羨慕以及嫉妒余用的好運氣。倒是沒什麼人因此性格怪癖的恨上了余用,因為在家業崛起之前,余用過的清苦日子實在是太漫長了,與前期這些經歷相襯,他這人生下半段終於有了點起色,便有了些順理成章的意思。

    儘管這世上投機取巧也能獲得成功的人不在少數,但不需要說教宣傳,即能夠自然而然獲得旁人自心底生出的敬意的,還是踏踏實實吃苦耐勞得出的成績。

    腦子清楚一點的人都知道,余家茶館的招牌茶品能夠在發揚光大的同時屹立不倒,還得是倚著余家的大苦茶湯秘方,而如果沒有餘用上半輩子幾十年的艱難求存,這項祖傳秘方恐怕早已遺失了。阮洛的助力固然是於星星之火上潑了瓢油,但如果這點星火早已熄滅,事後旁人往冷灰里潑再多的火油進去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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